隋王未能如願地趕在日落之前,帶着全家人走出長安城。
因爲嗣王李玳并不配合。
他聽說全家人都要去骊山避寒的原因之後,就鬧騰着不肯走,大聲嚷嚷着:“他楊國忠算老幾?!我是聖人親侄!堂堂嗣隋王!憑什麽要我爲他讓路?!他要擺宴席就隻管擺去!我在家也一樣可以大擺宴席!要我躲到山裏去,做夢吧
!難不成我還怕了他麽?!”
無論誰來勸,他都不肯松口。隋王氣得親自跑去罵他,他還道:“怪不得聖人從來沒有重用阿耶的打算。連個不學無術的外戚都能把阿耶吓得逃出長安城,聖人能指望阿耶做什麽?!我們隋王府之所以混到今日人人都能踩一腳的地步,都是托了阿耶的福啊!”
隋王聽得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跄,差點兒沒摔倒。
窦王妃向來是不會主動出現在嗣王李玳面前的,因此今日負責攙扶隋王的是李儉讓。他聽得面色發白,忍不住顫抖着聲音勸父親:“阿耶,您别說了。阿翁年紀大了,身體不好……“
“年紀大了就好生保養!别整天想着管東管西!”李玳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麽回事,好象火氣特别大,張口就說出許多過分的話來。平日裏他就算有這樣的想法,也輕易不敢說出口的。但他一想到楊國忠那厮竟然病好了,馬上就要接掌相位,自己卻隻能窩在家裏養傷,還要爲了避開楊國忠,灰溜溜跑出長安城,頓時就火冒三丈了,剩下那點理智也都被他抛到了腦後,“總之,要我爲了楊國忠那厮避出長安城,那是做夢!他算哪根蔥呀?!不過是貴妃的族兄罷了。弘農楊氏人才濟濟,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就算他死了,貴妃也不是沒有兄弟了……”
隋王鐵青着臉,伸出顫抖的手:“都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給我把這孽障的嘴給堵上?還要讓他繼續滿口噴糞到幾時?!他不怕禍從口出,你們也想跟着陪葬麽?!”
李儉讓緊緊扶着祖父不敢動,老二李玖與老三李琅連忙上前拿塊帕子就要堵住李玳的嘴。李玖稍稍積極了些,搶在頭裏,被李玳一巴掌扇倒在地:“混賬庶孽!你敢對我無禮?!”李琅也不動手,隻冷笑道:“長兄盡可辱罵我們兄弟,可我們也是奉父命行事。長兄罵的是我們,還是阿耶?!”
李玳一愣,就被李玖張臂團團抱住,他想掙紮,卻碰到了腳上的傷口,頓時疼得殺豬叫一般。
眼看着屋裏一片混亂,隋王便忍不住搖搖欲墜,恨不能當場暈過去,也少被嫡長子氣一回。
李俪君這時候擠了進來,往隋王嘴裏塞了顆清心定神的藥丸,又拿一個裝了藥香的香囊給他聞,才讓他慢慢好受了些。李儉讓扶着他到外間長榻坐下,還給他倒了熱茶。他把茶捧在手裏,一口都沒喝,就已禁不住掉下淚來:“家門不幸啊!”
家有逆子,委實不幸!
李俪君看了看裏間那兄弟三人糾纏不休的模樣,故意提高一點聲量道:“阿翁,現在家裏這情況,實在不是出遊的好時機,還是算了吧?您身體不适,阿耶的傷情又有加重迹象,任誰上門遞帖子,我們家都有足夠的理由不去飲宴的,大不了叫人備一份厚禮,賀楊國舅病愈高升就是了。”
她話音剛落,裏屋就傳來李玳的咆哮聲:“住口!憑什麽叫我家送厚禮賀他楊國忠高升?!誰的傷情加重了?!我的傷好着呢!他死了我都不會有事!”
李俪君并不理會,繼續對隋王道:“阿翁是一家之主,阿翁拿主意就好了。您說自己身體不适,無法親自前去道賀,家裏人也要在床前侍疾,隻能打發王府長史去送禮,難道聖人還會怪罪您不成?就算聖人知道這隻是借口又如何?阿耶是怎麽受傷的,聖人心知肚明。如今我們隋王府知趣,不去跟楊家人計較,禮數也周到,難道是怕了他家不成?不過是看在聖人與貴妃面上罷了。楊家人若還不滿足,就太過傲慢了。楊國忠還未拜相,就不把聖人親弟放在眼裏。等他執掌相印,眼裏還能有誰?”
隋王聽着,默默點頭。如今除了接受小孫女的提議,他也無法可想了。李玳不配合,他總不能把嫡長子丢下,隻帶着家裏其他人去避寒吧?沒有他在跟前盯着,李玳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麽更過火的話來,隻怕死得更快。倒不如借口身體不适,先把這一關給撐過去是正經。
隋王覺得,以後自己大概就要時常告病了,再借口生病将嫡長子拘在身邊,哪怕李玳将來腿傷痊愈了也不例外,反正絕對不能再讓這個孽障随便在外頭亂說話得罪人了!
然而隋王一片慈父之心,李玳卻是無法體諒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爲何特别容易生氣,火氣一上來就無論如何都壓不住了。他怼完了父親,又罵弟弟,完了還要再罵小女兒多嘴多事:“大人的事與你有什麽相幹?!你憑什麽多嘴?!你說阿翁才是一家之主,卻把你阿耶置于何地?!還張口就咒你老子傷重,敢情你是恨不得你老子早死吧?!自打你來家,老子的事情就再沒順利過!如今腿也傷了,到手的相位也丢了,還被楊家人欺負上門,都是被你害的!你給我滾回山裏去!少在我面前出現!沒有你克着,你老子我早就心想事成了!”
李俪君默默聽着,心想這個程度的瘋言瘋語就足夠了,若李玳再鬧騰下去,搞不好真要影響到腿上的傷勢,萬一骨頭錯了位,将來變成個瘸子可怎麽好?她倒不介意自己的父親是個瘸子,瘸子不能出仕當官,還能省心些呢。可李玳若是真瘸了,恐怕一家老小就真的永無甯日了。
因此,李俪君隻是沉默着不說話,周圍的人都覺得她受大委屈了。明明是一片孝心爲父祖分憂,偏遇上個不知好歹的父親,反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隋王在大孫子小孫女的攙扶下回到自己院子後,還安慰李俪君道:“俪娘,你是個好孩子,别聽你老子的混賬話。阿翁知道你的孝心。”李儉讓也在旁開解小妹。
李俪君低頭小聲道:“阿耶這話也不知道憋在心裏多久了,今日才趁機發作出來。倘若他當真覺得是兒克了他,恨不得兒離他遠遠的,兒繼續在家裏待下去,一旦他有不順心之處,便是現成的罪過。兒還不如暫時避開些,省得他心裏疑神疑鬼,反而不利于靜心休養。”
李儉讓吃了一驚:“小妹你要走?這如何使得?!”
“有什麽使不得的呢?”李俪君仍舊低頭道,“我留在家裏也沒什麽用,每日也隻是待在院子裏讀書練字罷了。這種事在哪裏都能做,關鍵還是得讓阿耶盡快冷靜下來,不要再胡鬧了。其他的事,阿翁不能輕易答應他,我暫時離開些時日卻無甚要緊。順道的,我還能去幾個名刹大觀上香,祈求阿耶懂事些,少氣阿翁幾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