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王妃身邊的心腹侍從将小包袱打開來,細細驗看過了,那夾層中的秘信自然也沒藏住。
信裏倒也沒寫什麽出格的東西。
外頭那封明面上的信是以金翹的口吻向父母親人報平安,說自己随大娘子在莊上過得還好,如今回了府裏也一切順利,隻是暫時不方便出後宅,沒辦法去看望父母,希望父母見諒。送過去的針線是她親手爲父母做的,再有幾個銀钏是她近來攢的體己,都交給母親收着。家裏若需要用錢,就别節省,雲雲。
而秘信裏則多添了幾句話,是李俶君的乳娘借機警告金翹的家人親友,别以爲如今楊家女不再在隋王府裏當家,他們就可以翻臉不認人了。當初楊家對他們有過大恩,倘若他們膽敢做恩将仇報之事,楊家不敢得罪隋王一家,還拿他們幾個奴才沒辦法麽?!他們身上原也不幹淨,小辮子一抓一個準。因此,乖乖聽話,繼續效忠小主人,才是自保之道,雲雲。
裴王妃掃了那秘信幾眼,面上的表情不變,隻溫和地笑着對李俪君說:“四娘子有心了,難爲你能想到,把這些犯禁的東西送到我這兒來。隻是若大娘子知道,恐怕會不高興的。”
李俪君哂道:“嗣王妃若是願意替我保密,大姐又怎會知道呢?倘若她真的知道了,從此惱了我,我也可以趁機擺脫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了。我與大姐又不是真正的好姐妹,不過是礙于阿耶的面子,才裝作和睦的樣子罷了。在人前裝個相無所謂,但爲了這假裝的姐妹情,還要替大姐私下傳遞東西,萬一招惹了禍事怎麽辦?我可不願意被攪和進她的事裏去。”
裴王妃聽得笑了,命侍從們将包袱照原樣打包好,又交回到李俪君身邊的石青手上:“四娘子放心,你就把這包袱依照大娘子所說的,送到那侍女的舅母手上,她不會起疑心的,大娘子也不會聽說什麽不該知道的消息。”
這就是裴王妃的承諾了。李俪君點頭示意石青收下包袱,又跟裴王妃商量:“繼續在王府裏待着,總不免要跟一些人打交道,随時都有可能被人牽連進亂七八糟的事情裏去,太糟心了。我想回紫微山房去靜養,行嗎?那邊離終南山近,也有幾座名刹大觀,嗣王妃隻當我是去給阿耶祈福去好了。”
裴王妃怎麽甘心放人?如今繼子女們雖說都被接回隋王府了,但統共也隻有李儉讓與李俪君願意跟她和睦共處罷了,其他幾個都隻知道給她添亂。雖然她現在不需要擔心鄭家那邊的閑話了,但也希望自己能繼續擁有賢良的好名聲,如此才好爲一雙兒女争取好姻緣。至少也要讓外人知道,她這個繼母做得很好才行。
她本來就打算等到繼子女們出了孝,便在隋王府辦一場宴席,遍邀宗室皇親前來赴會,然後讓繼子女們配合她,在人前做出和樂融融模樣。如此宗室皇親們就會誇她這個繼室做得好了。
至少比前任陳氏做得好,比前前任大楊氏的評價也更高。
然而如今李玳受傷靜養,李俶君姐弟被接回府後又不肯消停,這個計劃隻好往後延了,但裴王妃并不打算取消,因此不可能現在就把李俪君放走。她如今也摸清了這個小繼女的脾氣,知道對方是個愛躲事的。真要現在把人放回山裏,等到她再找理由将人召回來的時候,對方不是病了就是傷了,總歸有個理由不肯回來,那時候她難道要靠着一個李儉讓去配合自己演戲麽?
就算那時候的李俶君、李妍君被證實了不懷好意、對繼母不敬,也要有兩三個李玳的孩子來做孝子孝女,才好證明裴王妃這個繼母不是壞心腸的,否則别人隻會說她是面甜心苦,隻懂得裝好人罷了。
裴王妃想到即将及笄的女兒玉钗,就不能接受自己的名聲有任何瑕疵,因此根本不接李俪君的話茬,隻含糊笑道:“放心,府裏有我呢,我還能讓四娘子吃了虧不成?四娘子若是想爲嗣王祈福,長安城裏也有許多名刹大觀,小娘子什麽時候要出門了,跟前頭打聲招呼就行。在寺觀裏花了多少香油錢,也盡管報到賬房去。說到底,這都是爲了嗣王花的錢呢!”
李俪君看了她幾眼,就知道從她這裏是得不到離家許可的了,也懶得去深想她阻止自己的原因,寒暄兩句,便退将出來,讓石青去送包袱了,自己徑自回了院子。
不多時,石青跑完腿回來了,臉上還十分不高興。她對二紅、秋香她們抱怨:“那仆婦好不省事!我們小娘子好心替大娘子送點東西,她倒象是拿賊一般,抓着我盤問了好些話,就差沒直接問我是否偷拿了包袱裏的财物了。我叫她隻管找大娘子與金翹對質去,看我下回還有沒有這麽好心幫她們的忙了,她才閉了嘴。”
二紅皺眉道:“雖不知這仆婦是什麽想法,但石青是奉了小娘子之命去送東西的,她說那樣的話,就是對小娘子的冒犯。從前小楊氏在王府裏橫行時,無人與她計較禮數,如今今非昔比了,也該叫她知道什麽是規矩尊卑才好。”
秋香則認爲,趁機擺脫了大娘子的糾纏才是最要緊的:“小娘子幫了姐姐一回,反倒沒落下一句好話,說來都是金翹家的親戚失禮。這一狀告到大娘子跟前,大娘子還有什麽臉面再讓小娘子幫忙?”
二紅與石青一聽,都覺得有理。雖說這一回李俶君偷渡出來的包袱裏并沒有什麽犯忌的東西,但這畢竟是她回隋王府後頭一次往西院外頭傳自傳遞物件,萬一她隻是試試水而已呢?萬一下回她就要送些要緊東西出去呢?這種事誰攤上了都是個天大的麻煩,自家小娘子小日子過得好好的,何必攪和進去?一旦出事,縱始小娘子有天大的神仙手段,也不好用在自家親人身上呀!
三個丫頭叽叽喳喳地議論着,不一會兒,聞訊而來的崔嬷嬷與邵娘子也加入了讨論。
李俪君沒有參與讨論,她隻是拿出了小銅鏡與一隻外表頗爲陳舊不起眼的小紙鶴,往小紙鶴上做了一番布置。等到天一黑,她就換上黑衣,悄然無聲地潛入土中,直達宣陽坊的楊國忠大宅,往主屋處窺探了一番。
幾日不見,楊國忠如今瘦得如同活骷髅一般,青白的臉色跟死人差别已經不大了。可詭異的是,他本人也好,妻子兒女也好,連身邊貼身的侍從在内,個個都面帶紅光,高高興興地說大人快要痊愈了,要準備宴席慶賀呢!
李俪君一時間都不知道該不該同情楊國忠了。所有人都說他的病好了,又有誰會真心爲他治病呢?看來他是真的活不了幾日了。
她将小紙鶴藏在楊國忠院子一處不起眼的地方,又拿隐匿符掩蓋住了,方才迅速遁地而去。
接下來,她隻需要等待楊國忠的死訊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