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儉讓從小在内宅中長大,因爲身體不好,可以說過得相當清心寡欲。更何況,他的年紀也不大,本來就沒到會接觸某些事的時候。
等到祖父隋王将他接出内院生活,不讓他繼續長于婦人之手,又因爲隋王是個虔誠的佛教徒,本身也在男女之情上十分淡泊,而沒有讓嫡長孫接觸到一些宗室皇親群體中十分盛行的事。
所以,當他因爲繼母裴王妃的緣故,與玉真長公主有了接觸,又聽說了一些關于這位姑祖母的傳聞,還有另外幾位姑祖母、姑母做女冠的事迹後,就隻有瞠目結舌的份了。
他以前還以爲,李唐宗室貴主們出家做女冠,也是象守寡後出家爲尼的那些貴族女眷一般,青燈古佛、清心寡欲呢。萬萬沒想到,女冠的生活竟然如此“自由自在”,不但可以與男子随心往來、詩詞唱和,就算是同進同出,同起同卧,也沒幾個人說什麽閑話。還有出名的才子們爲了争奪玉真長公主的寵愛,私底下明争暗鬥、勾心鬥角的呢!
玉真長公主上有聖眷,自身又有财有貌,還有許多才子俊傑圍着她轉。她不嫁人生子,也就不用操心家中後院瑣事,這日子實在是太舒心了。她的姐妹們、侄女們、侄孫女們,有不少都很羨慕她。怪不得自家小妹李俪君會說,也要出家做女冠呢!
李儉讓當晚在紫雲山房留宿,爲了小妹說要出家的話,特地把呂嬷嬷召來相問,結果卻聽到了更多關于玉真長公主這位“榜樣”的傳聞,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原來,并不是小妹的想法過于出格,是他這個長兄太過孤陋寡聞了。其實小妹的想法并不出奇,宗室姐妹中很多人都有這麽想過,隻是未必有那個膽子去做罷了。畢竟,不是每個宗室小娘子,都能象小妹李俪君這般,不需要依靠家人供奉,就能過得富足自在。
呂嬷嬷還舉了另一個例子:“李相家的騰空小娘子,不也出家做了女冠麽?李相還特地把自家宅子一角劃出來給女兒建道觀。可見,這種事在宗室裏早就不出奇了。大郎平日甚少與人來往,大約也不清楚小娘子們的事。”
李儉讓這回是真的無言以對了。有皇家的長公主、公主們做範例,當朝實權重臣家裏的女兒也有這麽做的,小妹的想法就再正常不過了。是他過于大驚小怪,才會把這件事當作天塌了一般。
冷靜下來後,李儉讓才勉強道:“是我太過一驚一乍了。小妹年紀還小,興許隻是一起興起,過得兩年,可能會就打消這個主意了。更何況,即使是出家做女冠,将來也可以還俗的。以我們隋王府的家世,隻要小妹願意,還怕将來找不到如意郎君麽?”
呂嬷嬷扯了扯嘴角,也不願跟他多辯駁什麽,隻要大郎不妨礙自家小娘子做事就行了。
但李儉讓還是有些糾結:“嬷嬷平日裏多勸勸小妹吧。雖說做女冠這事兒不出奇,她可能也覺得不嫁人更自在,可是……小娘子還是應該嫁人生子的好,否則将來老了怎麽辦呢?”
“小娘子身邊不缺忠心的奴婢侍候。”呂嬷嬷淡淡地道,“更何況,小娘子爲主,老奴爲仆,從來隻有主人指使奴仆,萬萬沒有奴仆反制主人的道理。老奴平日可以進言相勸,但隻要小娘子拿定了主意,老奴就隻能依從了。”
這話沒毛病。李儉讓不由自主地就點了頭。
接着呂嬷嬷話風一轉:“隻是……大郎好好的,怎會爲了這婚嫁之事,與小娘子争吵起來?小娘子年紀還小呢,三年孝期未滿,要議親也是幾年之後的事。有王妃和嗣王妃在,也用不着大郎操心這個呀?怎的您好好的就關注起這事兒來?要論婚嫁之事,難道不是大娘子在前麽?大郎要操心,也該操心大娘子的婚配才是。”
李儉讓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呂嬷嬷注視的目光。他該說什麽?說自己沒辦法讓胞妹聽話麽?雖說李俶君被冷落了一個冬天後,終于學乖了些,不敢再鬧騰得太過分了,可心裏依然敵視繼母裴王妃,不願到她面前做一個乖巧的女兒,任由她決定自己的婚事。李俶君深信外祖母楊老夫人會替自己挑選合适的成婚對象,也相信祖父和父親會爲自己準備豐厚的嫁妝,根本就不怕裴王妃什麽。她見了長兄,也隻會在他面前抱怨繼母。李儉讓想讓她去成全繼母的賢名?還不如做夢比較快。
李儉讓低頭咳了幾聲,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小妹對道家學說産生興趣,是在嵯峨山守孝時的事吧?她平日裏都做些什麽?是真心信奉道祖麽?”
呂嬷嬷看了李儉讓幾眼,方才垂下眼簾,放棄追問,然後照着自家小娘子事先囑咐的那樣,回答李儉讓的問題。
小娘子當然是真心信奉道祖的。她從娘子陳氏去世,信仰就開始由佛家轉向道家了。她平日裏深居簡出,不愛與人交易,打扮得也很樸素,喜歡在山上散心賞景,閑時學點藥理,煉煉丹什麽的,偶爾也會去各家道觀聽聽高功法師講道。
呂嬷嬷聲稱,自家小娘子會選擇在太平峪置産,才不是爲了繼母裴王妃呢,純粹是因爲這裏靠近終南山,有許多有名的道觀在,方便她尋仙問道來着。
李儉讓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才半年不見,小妹向道之心已經變得如此虔誠了:“她居然還去道觀裏聽道?連丹藥都煉上了?!”
“這是當然!丹爐就在後院裏擺着呢,用的是孫藥王留下的方子,煉出來的丹藥十分管用。紫雲山房地處偏僻,又沒有大夫,平日莊中仆從有些小病小痛,全都是靠着這些丹藥治好的,百試百靈!”呂嬷嬷省略了小娘子讓石青帶着幾個侍女婆子學了一個冬天基礎藥理知識的事實,隻在大郎李儉讓面前爲小娘子豎立“煉丹能手”、“藥理天才”的人設,進一步鞏固了李俪君沉迷道法的形象。
她還拿出幾瓶出自後院丹爐的藥丸——其實是二紅和秋香照着藥方煉的——交給了李儉讓:“這個是治風寒的,這個是治上吐下洩的,那個能止咳潤肺,那一個能消食……這些丹方有的是孫藥王所遺,有的是附近有名的高功們研究多年,親身實驗過有效的。小娘子學了來,自己也吃過,老奴等也試過,都是好藥。除了咱們家的下人,附近鄉民多有慕名來求藥者。大郎若不信,隻管拿這些丹藥去問信得過的太醫。”
李儉讓懵然接過七八個藥瓶,又一次啞口無言了。有孫藥王的招牌在,他也不能說小妹煉丹的做法不對。治病救人,也是一份功德呢!
他郁悶地讓身邊侍從把藥瓶收好了,又問呂嬷嬷:“小妹變化太大,我都不敢信了。這好好的……怎會想起要學道煉丹呢?”
呂嬷嬷神秘兮兮地反問:“大郎在長安日久,難道就沒聽說過,小楊氏如今的行蹤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