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舅舅!
原來韓陌幾次三番說的驚喜,是他真的把謝芸帶到京城來了!
蘇婼忽覺喉嚨發梗,腳步情不自禁上前。
“婼姐兒。”
謝家的家主一貫聲音威嚴,但細聽之下又有着謝氏在世時,蘇婼從未曾聽到過的波動。
蘇婼凝視他,許多種情緒交雜着湧上來。
這中間有兒時看到他嚴厲對待謝氏時有過的惶恐,有謝氏葬禮上他聲嘶力竭與蘇绶争論時有過的迷惑,還有在聽聞蘇绶講述謝氏嫁過來背後的真相時有過的憤然。
它們交織在一起,壓着她沸騰起來的血脈瞬間歸于平靜。
“舅舅。”
不但聲音是淡漠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審視。
謝芸眉頭微蹙,不過複看她一眼,倒未曾說什麽。隻道:“聽說張昀跑了,你又在此,我便直接過來了,不知如今張家内裏是何情況?”
謝家與張家有牽扯,先前黃氏的話裏就已經透露出來。隻是蘇婼沒有告訴任何外人,卻也未曾料到他會如此不遮不掩,一時倒拿捏不住他到底是哪邊的?
不過猜想他在進城這一路,也是聽得了張家不少消息。
權衡再三,還是眼前事要緊,她便且将方才楊佑走後所聽聞的情況說來:
“方才打開的箱子裏,不過是些古玩字畫等,雖價值不菲卻也無甚特别。張家所有下人均已在審,不過,仍有幾個随侍在張昀身邊的侍從消失了。”
謝芸透過開啓的大門看向了面前這座深深的府宅。
“張家籌謀這麽多年,必然時刻已有準備,加之有常蔚之事爲前車之鑒,他更是不會再犯同等錯誤。此地有用的東西,必然都已經撤走了。現下該争取的,隻有阻止他與楊燮下一步行動了!”
蘇婼已忍不住:“舅舅如何知道這麽多?”
謝芸望向她,原本負于身後的雙手放下來,回應道:“張家與朝廷逆賊合謀之事傳得沸沸揚揚,我一路走來,如何會不知曉?”
蘇婼知他在打馬虎眼,不過方才的問話也隻是爲了刺刺他,并非指望他真能回答出什麽來,當着這麽多人便且罷了。便道:“舅舅遠道進京,當直去蘇府才是,待我喚人前來護送舅舅入府。”
韓陌送了這麽個大禮給她,驚喜固然是驚喜,卻是因爲太過突然,反而一肚子話還不知從哪裏說起,因而倒不如先等她摸清楚張家這邊清況,趁機也捋捋思緒,之後再面談。
謝芸卻凝着雙眉:“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這層蘇婼倒也猜到了。既如此,便也不再多話,看了圈四周,然後舉步往東面角門下的門房走去:“那便請舅舅随我來。”
今夜如此,張家門房已成虛設,東角門的門房本是個兩間小院兒,在門牆就有禁軍嚴守的情況下,無人自此出入,尚算僻靜。
進了院後蘇婼便在屋檐下站定,以眼神相請楊佑等在門外看着。
随後道:“三年不見,舅舅别來無恙?”
謝芸道:“我是你舅父,你這麽跟我說話,不覺得過于冷淡了嗎?”
蘇婼低哂:“從小到大,舅舅對我們,不一直都是這麽冷淡嗎?我還以爲,舅舅習慣于如此。”
謝芸深吸氣:“原來你在恨我。”
“您要這麽認爲也可以,畢竟謝家與蘇家之間,還隔着我母親一條命。如果不是你們的自私,好好的一樁婚姻不會變成這樣。我父母親之間的隔閡,你們謝家要占一半責任!”
“可你母親始終不曾背叛謝家!她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蘇家!是你父親以此爲由蹉磨着她,他本來可以完全信任她的!是他把她推到了最後的境地!”
“所以我才說你們謝家占一半責任,”蘇婼迎上他的目光,“不然的話,謝家就要爲她的死負全部的責任了!”
蘇謝兩家本爲世交,結兩姓之好是好上加好,謝家卻偏偏要讓她的母親背負着那些不該有的,成爲了這種悲劇婚姻的起因。謝家隻要做過這一點,又怎麽能不負責任呢?
像刀子般尖銳的話語竟是這樣一個少女嘴裏吐出來的。
他身形驟然緊繃,身爲一家之主慣有的淩厲又浮于面上,隻是當他視線停留在蘇婼臉上,這一身的鋒銳又洩了下去。
“你面容如此肖像你母親,性子與她卻南轅北轍。這些,都是你爹告訴你的?”
“是他,也是鮑嬷嬷。”蘇婼不想跟他兜圈子了,“該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知道,舅舅,殺死我母親的兇手,你也要占一個!對她的死,謝家難辭其咎!
“支使我母親背叛蘇家,盜取書家的祖藝,甚至在母親死後,你還未死心,又支使鮑嬷嬷繼續做這一切,你該不會不承認吧?”
謝芸身子側轉過去,半邊側臉盡顯沉郁:“我謝芸,除了你母親和他們這樁婚事之外,再沒有對不住的人和事。
“你所說的這些,我也沒有什麽不能承認的。讓她嫁入蘇家後利用蘇绶對她的情意拿取蘇家祖傳典籍,是我做的,讓鮑嬷嬷留在蘇家,也的确是我的吩咐!”
蘇婼擡步上前:“從小到大,我都把謝家當成家風清正的好人家,我想能教養出我母親那等蘭心蕙質、心性端正堅定之人,定然不會是奸佞之徒,但是一個家風端正的人家,又如何會做出此等卑鄙無恥之事!”
“婼姐兒!”
這番話或許令謝芸極爲難堪,他脫口打斷了她,又把頭深深地垂下:“這就是你讓鎮國公府的人接我北上的原因?”
“我母親含冤三年,當中是是非非,我總得弄出個說法來不是麽?否則她豈不是白白養育了我十二年?不過,我想即使我不去這趟,舅舅應該也要進京來了吧?”
蘇婼的話鋒轉動之快,令謝芸幾乎無暇去細究爲何三年之間她的變化竟會如此之大,他轉身回應:“你這話又是何意?”
蘇婼目光直盯進他眼底:“難道舅舅不是跟張家早有往來嗎?常蔚被捉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大江南北,舅舅聽到了,你還能坐得住?”
“你是如何得知!”
縱然先前還存有三分冷靜,此時在聽到這席話時,謝芸也不能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