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這個首輔,又必須得到不可。尤其當下,形勢逐漸背動之時,我們的計劃必須提前。隻有當上首輔,你我才能有成功的勝算。”
張昀聲音逐漸沉緩。
楊燮雙目幽沉,緩慢吐語:“王慶此刻,隻怕都已經在行動了。常蔚已在牢中,我們已經無人可推出去擋箭。既然皆有風險,那就隻能做一個看上去合理的選擇。
“我想韓陌必定不會推拒送上門的幫手,隻是看他們想選擇誰來當這首輔罷了。但是先生作爲蘇绶的恩師,在蘇家這邊已經營多年,若登門示意,想必他們即使不立刻答應站隊,也定然不會斷然拒絕。”
張昀凝眸,半晌後道:“蘇绶此人,實在是叫人大意了。”
玉壺裏的酒液又注入了杯中,一條銀練懸在半空。“能叫先生疏忽的人,實在是不多。這個蘇绶一直與先生若即若離,看似恭恭敬敬,實則卻永遠保持着距離,他竟有這般城府,想來卻也沒理由。難不成當年投入先生門下時,他就在防着先生不成?”
“彼時他不過十五六歲,能曉得什麽?想他初初入仕之時,與老夫的往來也算親密,隻是後來——時日太久,老夫竟也忘了何時起,他開始與張家保持了這份距離。是老夫想将他招爲乘龍快婿之時,還是他決意遠赴他鄉任職,決意不顧老夫勸阻之時,又或是後來謝氏屢次求助我給他機會歸京而有違他意志之時,再或者,又是謝氏死時我在靈前幫着謝家痛罵他枉爲人夫害死妻子之時?不記得了。總而言之,不會是張家想替煜兒求娶他家丫頭之時。”
張昀細數了這一路,把目光轉向楊燮,“算起來應是我老邁昏庸,自他找出各種理由來阻止張蘇兩家聯姻時,就該意識到他不是世人看起來那麽對老夫這個恩師敬重。他有他的主意,雖然身爲蘇家掌家人,以及老夫的得意門生,他無論如何也不該那樣低調,甚至可以說過得有些窩囊,怎樣都好,對于隐藏自己,這一點上他是成功的。”
楊燮點點頭,忽而道:“聽說,煜兒近來被宋家小姐看中了?先生對此态度如何?”
張昀道:“宋家如今與王家的矛盾,已被成功挑了起來。這麽多年來族人無所建樹,是宋家不可說之痛,被王慶挑破,宋家必然要對抗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宋家還是有人才的。隻要他們想,假以時日,必然會東山再起。
“老夫等的便是宋家自動找上門來,但宋奕如作爲他們家大小姐,會首當其沖主動找上煜兒,還是令老夫頗感意外。如今的女娃兒,看來都不可小觑。”
張昀面色深沉。
楊燮挑眉:“除了宋奕如,還有誰家小姐?”
“蘇婼。”張昀深深望着他,“你不該忘了她。”
楊燮轉爲蹙眉:“确然。這丫頭竟能跟随韓陌出入刀槍之中追敵,其膽識實在不凡。”
“還有一事你或許也該知道,”張昀道,“那天夜裏在追蹤兵器之前,她曾與韓陌潛伏在防衛署兵器庫中,因爲韓陌趕去防衛署提前防範,需要有懂機括的蘇家人同行,而她之所以出現在那裏,說明了什麽?”
“你是說,蘇婼也懂機括鎖器制作?”楊燮神色倏然凝住,“可是你我皆知,蘇绶嚴禁家中女眷研習鎖道,且這是蘇家祖訓。當年他不正是因爲防着謝氏,這才使得我們被拖了數年之久嗎?”
“正因如此,老夫才百思不解。”張昀是嚴肅的,“老夫雖然不知道蘇婼如此會學得鎖道,但她能夠在當夜出現在兵器庫,就說明她一定是會的。我現在懷疑,我們被蘇绶欺騙的程度,比我們想象的要深得多。這也正是我近日越發不安的原因之一。”
楊燮道:“會不會是弄錯了?據說那蘇婼才十五六歲,即使是蘇绶将她暗中培養着,即使她出生落地開始研習,也不至于能研習到可以去插手兵器庫機括的地步。再說,蘇绶明知謝家觑觎着蘇家鎖道,當年防謝氏防成那樣,以至于連先生也無可奈何,他怎麽會去栽培蘇婼?就不怕謝家直接打起蘇婼的主意嗎?”
“這麽些年來,老夫料錯之事并不多。此事決不在列。”張昀放了酒杯,“你不好奇,年初曾在京城掀起巨大轟動的‘鬼手’,如何突然之間就消聲匿迹了麽?而自打鬼手匿迹時起,似乎蘇婼在人前露面的次數就又多了起來。常賀逃出重圍之後,韓陌能迅速沿着通道追出來,彼時他的身邊,也有個蘇婼。如果她毫無用處,爲何她又會被兩家默許與韓陌時常出入?”
“你是說,蘇婼就是鬼手?”楊燮眯起了雙眼,臉上的凜色,是之前即使在談到面臨的威脅和困境時都未曾有過的。“鬼手難道不是因爲韓陌的步步緊逼才被迫匿迹的麽?而且我記得當時還有蘇家也在暗中尋找,如果是蘇婼,蘇家有必要如此?”
“那你想想,韓陌爲何會對蘇婼一個小丫頭言聽計從,且時常與之在一起?”張昀抿了一口酒,“韓陌并非尋常子弟,如宋奕如那等出色之宋家嫡出的小姐,都未曾入過他的眼,蘇婼若無長處,她何德何能?”
楊燮眸色深黯:“我以爲僅出于少年仰慕之情。”
張昀淺笑:“不要被小閻王的魯莽給騙了,韓陌是個少見的粗中有細又有謀略的優秀子弟。鎮國公僅僅兩個嫡子,你覺得,他會不用心栽培?”
楊燮緩緩勻氣,置于膝上的手掌逐漸緊握。
庭前風又起,落葉如蝶。
銀月隐入薄雲後,天地忽已晦暗。
直至月色重新鋪滿人間,楊燮才展開雙手,自懷裏取出一把锃亮的銅鎖,摩挲着鎖上“鬼手”二字,微眯眼喃喃自語:“她竟是鬼手?”
“十之八九。”張昀眼神笃定。
楊燮收了銅鎖:“此女是何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