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在廊下站了片刻,遲遲不見蘇绶過來,擡步想去看看,到了門檻銀杏來說:“姑娘回來了!”
她腳步被纏住:“這麽晚?她去哪兒了?”
“不知道呢。”銀杏搖頭,“隻是方才聽绮玉苑那邊有動靜,木槿出來接的。”
徐氏怔住,一時間停在了庑廊下。
蘇婼今夜沒再走以往的路回房,蘇绶都知道她就是鬼手了,已經沒有必要刻意隐瞞了。他如果不拿鬼手的事來懲治她,那自然她晚歸什麽的,也不算什麽了。
回房途中遇到的下人,她沒有絲毫回避,大大方方地越了過去。
但這一夜注定是無法靜下心來的。
蘇绶那裏所得到的,跟她猜測的差不多,蘇绶是早就知道了謝家的圖謀,他對謝氏的态度,确實是在防備,但也并非把她當成敵人,否則他成了親,也完全可以告訴祖父母,更加不至于在祖父母過世之後,他還一直死死隐瞞到現在。
這之中最可憐的就是母親謝氏,她一生的年華就被幾個自私的男人這樣蹉跎掉了。而她頂着兩邊的壓力還是堅持了自己,這又更加使人敬佩。
這麽一想謝氏生前能得到幾乎所有人的喜愛,包括祖父母和張家,顯然都是很合理的了,一個品行端正的人,她的閃光處一定會發散到方方面面。
此外,謝氏留下了一封遺書,這令蘇婼萬萬沒有想到。
到底是誰僞造了這份遺書呢?字迹逼真到連蘇绶都沒懷疑過,要麽此人很熟悉謝氏的字迹,要麽就是謝氏自己寫的……蘇婼堅信謝氏不會尋短見,縱觀事出始末,謝氏也沒有理由去尋短見,那就隻能是有人僞造了。而能把謝氏字迹熟悉到這種地步的,又會是什麽人?
她所認識的人裏,還沒有人能做到這種程度。
也不知道蘇绶接下來準備怎麽做?
昨夜他走的其實挺匆忙,連走的時候都不曾拿出他當爹的架子,把她一起給帶走。細想起來,在得知蘇祈那天夜裏曾經外出時他的情緒是那樣激動,而後面她以爲他要追問的細節也沒有問及,有許多細節她也還想跟他交換……看來還是得找機會跟他聊聊才行。
這次攤牌完全是無奈做出的決擇,但也取得了意外的收獲,縱然蘇绶仍然是謝氏悲劇人生裏的“兇手”之一,在揭開迷案的路上,他也是不能被摒除的一環。
雞鳴時分她迷迷糊糊地合眼,朦胧睡了會兒,似有細小的聲音傳進耳朵,心思瞬間清明,睜睜一看卻是房門外有人輕聲說話。半開的窗外天色還未十分亮,晨霧一團團湧入屋裏,帶着濕漉漉的初夏晨光的清新。
她下地走到門口,聽見腳步聲的扶桑回頭:“姑娘起來了?”
“什麽事?”
“老爺着人傳話,請姑娘去書房。”
扶桑眼裏有着濃濃的擔憂。
以蘇绶往日對蘇婼的态度來說,昨夜發生的事足夠讓蘇绶把蘇婼處以最嚴的懲罰了,可蘇绶當時不但沒有給出懲罰,反而不聲不響地回來,以緻于扶桑提心吊膽了一整夜,到這會兒天還沒亮透,原來該去衙門的蘇绶此刻卻想起了蘇婼,這怎麽能令她不擔憂?
蘇婼也有同樣的擔心。但事已至此,何況她也有再去找蘇绶的打算,也就豁出去了。
她當下回房更衣,着扶桑打水洗漱,簡單收拾了一番就前往蘇绶書房。
下人引她到房門下,叩叩門通報後就退下了。
蘇婼自己推門步入,屋裏蠟燭燃燒後的味道清晰地傳過來,燭台上的燭淚已癱成了一堆泥,蘇绶坐在書案後,還穿着昨日那身衣裳。他左手支着桌案,眼窩凹陷,面色有些憔悴。
蘇婼停在桌案前方,左右環視半圈,說道:“父親昨夜沒睡?”
蘇绶微微擡頭,看了過來:“你手上還有沒有你母親留下的其餘字句?”
蘇婼搖頭:“沒有。”說完才看到昨夜被他拿去的簿子正在他面前擺着,而簿子旁側正有一份字迹工整的書信……
“這莫非,就是那份遺書?”
她不禁走上前,拿起了那份足有兩頁紙的書信。
這一看,她神色瞬間就變了!
“你能看出來有異常嗎?”蘇绶問。
蘇婼目光在紙上膠着片刻,随後擡起頭來。這字迹與謝氏本人字迹如出一轍,不說原先,就說這簿子她拿在手裏幾個月,她天天翻看下來怎麽能分辨不出來!無論怎麽看,這上面的字就是謝氏寫的!“到底是誰,能把字仿得如此逼真?”
“既然你看不出異常,爲何還是要咬定這字是僞造的?”蘇绶聲音又低沉又幽深,像從剛剛過去的黑夜裏爬出來。“沒有人有辦法僞造得這麽像,我看過紙上的墨迹了,這墨與簿子上最後一頁所用的墨也是一樣的,也就是說,如果兇手要僞造,那他還得用你母親寫下最後這頁起居志用的墨,接下來用在寫遺書上。”
“如果僅僅隻是用同樣的墨,那也不是做不到,最多隻能說明此人心計夠深沉罷了!”
蘇婼把遺書反扣在桌案上,那字字句句,縱然她認定是假的,也如同剜心的刀子,不忍落看。
“可是如果他擁有如此缜密的心思,那他直接讓你母親寫下一封這樣的遺書來,不是更有利于隐藏自己嗎?”
蘇绶把遺書翻開,直視過去。“我看過太多這樣的案子,确實有很多人會在字迹上做文章,也不管筆迹仿得出神入化的。但是我想,在你母親身邊,應該還不具備有這樣的人存在。她的那些下人,都不識字。就算有幾個識字的,也絕不會有這樣的功力。
“他們都在蘇家十幾年了,這些底細是絕對瞞不住的。除去他們,那在你母親身邊時間最多的,且也會寫字的,就隻有你和祈哥兒。鑒于事發時祈哥兒才八歲,也不具備這份功底,剩下就隻有你了。而你,你會這麽做嗎?”
蘇绶目光涼涼的。
但這不是一種心生懷疑的戒備,而是經過徹夜深思後,神思正保持着極緻清明的冷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