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将軍戰死的噩耗,在白日就傳進了何府。何夫人氣血攻心,昏厥不醒。何家上下哭聲一片。沈祐進何府的那一刻,何府已經一片缟素。
天色将黑,何家挂着白慘慘的燈籠,白幡在風中招展,何夫人躺在床榻上,面色慘如白紙,氣若遊絲。何将軍的兩個兒子,雙目紅腫。
沈祐心中恻然,宣讀完天子口谕後,低聲安撫道:“何将軍爲國捐軀,死得其所,何夫人請節哀。”
何夫人淚如雨下,聲音嘶啞:“沈統領回去複命,請代臣妾謝過皇上隆恩。”
又吩咐兩個兒子給沈祐跪下謝恩。
沈祐忙伸手扶住何大公子何二公子:“這可使不得。我曾随何将軍出征打仗,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我比你們年長幾歲,你們将我當成兄長便是。以後有什麽事,你們隻管來找我。”
何氏兄弟一邊哭一邊點頭。
何夫人悲涼慘淡的心情,稍稍振作。沈祐是天子近臣,有他照拂着,以後兩個兒子也算有了靠山。
沈祐告辭離去,何夫人忙吩咐兩個兒子相送。何氏兄弟送沈祐出了何府,何大公子好歹娶妻成家了,打起精神道:“今日多謝沈統領……”
“叫我沈四哥吧!”沈祐張口打斷了何大公子。
何大公子滿面感激地改口,叫了一聲沈四哥。
沈祐低聲道:“何将軍立下的功勞,皇上都記在心裏。何将軍去了,你是何家長子,要撐起何家門戶。你爹是鐵骨铮铮的英雄好漢,我相信你,不會堕了何家門風。”
何大公子紅着眼應下。
沈祐又看向何二郎。何二郎身形單薄,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他哭得厲害,眼睛都腫了。
“以後,你要聽兄長的話。”沈祐低聲道:“兄弟如手足,要齊心協力。”
何二公子哽咽答道:“是。”
沈祐不是善于言辭的人,今那麽多已經十分難得。安撫過何氏兄弟後,沈祐才策馬回宮。
駿馬馳出老遠了,仿佛還能聽到何府傳來的哭聲。
沈祐目中閃過水光。
何府門外,何二公子用力抹着眼角:“大哥,我們沒有爹了。”
何大公子啞着嗓子嗯一聲:“二弟,别怕,一切都有大哥呢!”
何二公子紅着眼,點點頭。
兄弟兩個目送沈祐的身影遠去,轉身進了何府。何大公子一邊走一邊囑咐弟弟:“沈統領有情有義,咱們兄弟可不能做那等厚顔攀附的事。不到萬不得已,可别去找他。”
“爹在世的時候,就教導過我們。要自強自立,才能立足于世。”
何二公子一一低聲應下。
……
半個時辰後,沈祐快步進了太和殿複命。
慶安帝心情沉重,無心多言,略一點頭。
沈祐禀報後,沒有退下。慶安帝擡頭看了一眼:“還有什麽事?”
沈祐拱手:“皇上,末将有一事相求。”
慶安帝目中閃過一絲晦澀,聲音淡淡:“如果你是想随援軍去邊關,就不必張口了。”
沈祐:“……”
爲什麽?
之前他曾數次領兵出京打仗,立過不少戰功。援軍主将位置他不夠格,做一個副将總是夠的。
慶安帝一直對他器重信任,爲何不肯遂他的心意,讓他領兵去邊關作戰?
沈祐擡起頭,和慶安帝對視:“何将軍于我有師徒之情,他戰死在邊關,我心中無比憤慨悲痛。而且,邊軍經過這一場大敗,戰局難料。請皇上準我随援軍一同去邊關。我一定奮勇殺敵,絕不堕天子親衛的威風士氣。”
熱血在胸膛裏湧動,沈祐不自覺地擡高了音量。
馮少君正好在此時進來,一字不漏地将沈祐的聲音盡收耳中。
慶安帝看向馮少君,冷不丁地張口:“馮三兒,你過來。”
沈祐這才驚覺馮少君就在身後。忽然有些難言的心虛,竟沒勇氣看她。
邊關戰局難料,他若去邊關打仗,就意味着抛下妻兒……
馮少君邁步走上前,在沈祐身邊站定,恭聲應道:“奴才在,請皇上吩咐。”
慶安帝看着馮少君,淡淡道:“沈統領自請去邊關,你覺得沈統領适不适合?”
馮少君擡起頭,神色從容:“皇上不恥下問,奴才鬥膽回話。奴才以爲,沈統領去邊軍很合适。”
沈祐全身一顫,既驚又喜,猛然轉頭看向身側。
馮公公氣定神閑,侃侃而談:“沈統領是天子近臣,骁勇善戰,聲名赫赫。他随軍出征,可以揚天子之威。更可以振奮邊軍士氣。而且,太子殿下在邊關,令人憂心。沈統領去了,也可以更好的保護太子殿下安危。”
馮公公的聲音在太和殿裏回蕩。
沈祐心情激動難耐。這一刻,幾乎有沖過去擁抱馮公公的沖動。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慶安帝沉默不語,目光在沈祐的臉上轉一圈,又掠過馮公公的臉,再看沈祐一眼。
良久,慶安帝才道:“朕要想一想再做決定,你們都退下吧!”
沈祐和馮公公一同告退。
此時,天色漆黑。一彎細細的月牙懸在半空,伴着幾點稀疏的星光。太和殿内外燈火通明,燈光比月光要亮得多。
沈祐停下腳步,深深看了馮公公一眼:“今晚多謝馮公公爲我說話。”
馮公公挑眉一笑,還是那麽趾高氣昂不怎麽讨人喜歡的嘴臉:“沈統領若是如願以償,可别忘了咱家舉薦之功。喝酒咱家不喜歡,玉器字畫之類咱家一竅不通,勉勉強強送些金銀也就是了。”
沈祐哭笑不得,隻得應了一聲好。
馮公公捉弄了他一番,就拂袖而去。幾個小内侍殷勤地提着燈籠,一前一後地照明:“馮公公小心腳下。”
“馮公公慢些。”
“小的在前面,給馮公公照明。”
馮公公拉長聲音,慢悠悠地嗯一聲。
那排場,就别提了。
就連楊公公在聲勢上也得略遜一籌啊!
沈祐啞然失笑,目送馮公公走遠,無盡的暖意湧上心頭。
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