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軍的到來,令接連打敗仗傷亡頗重的邊軍士氣大振。
邊軍主将袁清率麾下所有五品以上的武将迎接太子殿下和何将軍一行人。
“袁将軍快請起。”連日趕路,朱昀頗有些疲累。不過,當着衆人的面,他得維持儲君應有的體面,打起精神露出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親手扶起袁清。
袁清感激地謝恩,順勢起身。四目相觸,這對素未謀面的舅甥迅速打量彼此。
袁清今年剛過五旬,和袁海的相貌有五分相似,又比袁海多了幾分久經戰場的銳利和統領大軍的威嚴。
戰事不利,袁清近來寝食難安,比平日憔悴了一些。
在袁清眼中,俊秀挺拔的太子殿下和記憶中的幼妹容貌肖似,一眼就覺得親近。
“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袁清張口道:“還有何将軍,這一路趕來,辛苦操勞。請殿下和何将軍先去安頓休息。”
大軍趕路,确實辛苦,得讓所有将士休息整頓兩三日,才能上陣殺敵。
何将軍沒和袁清客氣,點點頭應下。然後領着大軍進城,安營紮寨修整。
朱昀不必住軍帳,住進了将軍府。趙王世子等人自然一并随行。
這一路趕路實在辛苦,養尊處優的勳貴宗親公子們苦不堪言。現在總算能安頓了,一個個幾乎喜極而泣,迫不及待地進了将軍府。衆人都帶了親兵随行,安頓行李這等事,當然不必他們操心。先撲到溫暖柔軟的床榻上,狠狠睡一覺再說。
朱昀也很疲累困倦,卻沒急着休息,去了袁清的書房裏說話。
“大舅父,”朱昀拱手抱拳,以晚輩之禮見過袁清。
袁清心裏湧過暖流,忙道:“殿下金尊玉貴,怎麽能向臣子行禮?這可萬萬使不得。”
朱昀笑道:“外甥見舅舅,行晚輩禮是應該的。以後當着衆人的面,我們是君臣,私下裏就是舅甥。大舅父可别和我生分了才是。”
嫡親的外甥,就是不一樣。
哪怕往日隻以書信來往素未謀面,如今見面,卻沒有陌生之感。那是來自血脈的親近。
袁清舒展眉頭,也沒過多地客套,笑着問起了袁皇後的近況。
朱昀笑道:“母後性情脾氣和年輕時候一樣,喜歡誰就和誰親近,不喜歡誰就不樂意搭理。每日胃口不錯,好吃好睡。”
袁清聽在耳中,心裏無比欣慰。
一國皇後,母儀天下,袁湘已經得到了世間尊榮,還有所有女子都羨慕不已的獨寵。
别說一個帝王,就是普通男子發達了都要納小妾。慶安帝卻一直守着原配愛妻,不染二色,這份專情,令人動容。
袁清又問起了太子妃袁敏。朱昀說起袁敏時,眉眼帶笑,聲音裏滿是柔情,可見小夫妻情深。
閑話家常,迅速拉近了舅甥間的距離。
朱昀低聲問道:“舅舅,邊軍有十萬,就是死傷了一些,也有八九萬之衆。爲何接連打敗仗?”
一說起戰事,袁清就笑不出來了,長歎一聲,聲音裏滿是苦澀:“這裏沒有外人,我不妨和殿下說些掏心窩的話。邊軍論戰力,不及鞑靼柔然的精兵。以前能守得住,是因爲鞑靼柔然争鬥不休,便是出兵,也不敢傾巢而出。最多出動一半的兵力。這一回,卻是兩族結盟,大軍一起出動,再加上其他部落一同出兵,總兵力約有十萬之數。要是正面對上,邊軍确實難以抵擋。”
“一開始接連失了三座邊城,邊軍死傷頗重,士氣低落。後來,我下了軍令,命所有人固守城門不出,才勉強穩住了戰局。”
“柔然人最是兇殘,将擄走的婦孺百姓驅趕至城門外,當着守城将士的面虐殺無辜百姓。如此一來,邊軍更是士氣消沉。”
這些細節,戰報上一帶而過。此時聽袁清細說,朱昀心裏湧起強烈的忿怒,咬牙怒道:“這些柔然人,真是該殺!”
袁清苦笑一聲,繼續說道:“鞑靼人見這一招奏效,便有學有樣,驅趕百姓攻城。将士們要守城,不得不對百姓射箭。每次退兵,城門外都是累累屍骨,血流成河啊!”
“殿下,我現在最怕的,不是守不住城門,而是軍心嘩變。”
朱昀陡然一驚,擡頭看向袁清。
袁清滿面憂色,歎息連連:“這幾日,鞑靼人接連攻城。殿下不妨親自看一看,就知道了。”
……
三日後,太子殿下親眼目睹了一場攻城戰。
堅固的城門外,精壯兇狠的關外聯盟騎兵旌旗招展,不時發出各種呼喊怒罵聲。
在城下罵戰的,竟然還有十餘個大齊百姓。這些百姓都是男子,聲音響亮,以邊軍們熟悉的方言謾罵不休,污言穢語不絕。
有一兩個不肯張口的,身後鞑靼人猛然揮舞長刀,頓時慘死刀下,血光一片。
罵了小半個時辰,開始攻城了。數百個衣衫褴褛的百姓,被身後雪亮的長刀逼着向前。一陣陣慘呼痛哭聲,要麽是女子,要麽是老人,還有不滿八九歲的孩童。
這些老弱婦孺,被騎兵們驅趕到城門下,或死在守城将士的弓箭下,或在身後長刀下喪命。最慘的一個,是一個懷着身孕的女子,被幾匹馬生生踩踏而死。那凄慘可怕的情景,簡直不忍目睹。
還有一個六七歲的男童,被一刀砍成了血人,稚嫩凄厲地哀嚎慘呼了許久才死去。
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朱昀看着這人間慘劇,熱血沸騰,怒不可遏。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袁清見多了這樣的場面,勉強還撐得住。何将軍擰緊眉頭,面色極爲難看,眼淚閃着騰騰殺氣。
至于趙王世子等人,早已全身簌簌發抖,胃中翻騰作嘔。不知是誰,第一個轉頭,哇啦一聲吐了起來。頓時作嘔聲一片。
朱昀胃中也在翻騰。
他閉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将心頭叫嚣的怒焰按耐下去,對袁清說道:“袁将軍,下軍令命守城的将士擊退來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