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目中水光閃動,哽咽不已:“父皇壽元綿長,定能逢兇化吉,長命百歲。”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大齊建朝這麽多年,壽元最長的也就五十多歲。朕活過了六十,已是知足了。”
“什麽百歲萬歲,天子也是人,總有閉眼的那一刻。朕坐四十年龍椅,自問對得住先祖,對得起黎明百姓。朕爲大齊挑了最好的儲君,就是立刻合眼,朕也能挺直了腰杆去地下見列祖列宗了。”
咳了幾聲,又道:“太子,朕下葬後,你就登基。好好治理江山,讓百姓們安居樂業。朕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太子長跪不起,泣不成聲。
隆安帝又看向秦王:“秦王,你過來。”
秦王紅着眼,跪在龍榻邊:“父皇,兒臣在。”
四十多歲的秦王,早已沒了昔日的英姿勃發,頭上有了些白發,腰背佝偻,仿佛被抽了筋骨,看着蒼老了許多。
隆安帝長歎了一聲:“你做過的那些事,朕心中有數,也不再說你了。這幾年,朕一直冷淡你,你心裏是不是怨恨朕?”
秦王重重磕了三個頭,哭着說道:“是兒臣不孝,總惹父皇生氣。父皇責罰兒臣,是應該的。”
隆安帝目光複雜,聲音還算平靜:“朕走了之後,你們幾個不必在京城守孝,各自去就藩。”
秦王一驚,連帶着趙王和漢王也被驚住了。紛紛跪了下來:“父皇!大齊最重孝道,爲父守孝三年理所應該。我們兄弟怎麽能一走了之!”
“是啊,我們要留在京城。”
漢王最是誅心,直接就對太子說道:“二哥若信不過我,日後我住進皇陵,爲父皇守孝三年。”
這是直指太子忌憚一衆皇子,想早早将他們攆出京城。
太子還沒張口,隆安帝已沉了臉,怒斥道:“混賬!朕還沒死,朕說的話,你們就敢不聽了?”
“讓你們早日就藩,是朕的主意,和太子無關。”
“朕待會兒就召福親王袁将軍和幾位閣老進宮,立下遺旨。等朕歸天安葬了,你們立刻離開京城。”
秦王趙王漢王既氣悶又憋屈。
隆安帝這是怕皇權交替動蕩不安,所以要将他們早早攆出京城,讓太子徹底掌控朝堂。
什麽偏心偏愛,都是假的。這一顆心,分明都偏到了太子身上。
奈何隆安帝主意已定,任幾個兒子如何哭泣懇求,也不會改。
隆安帝看着床榻邊兒子們一雙雙忿忿不平的眼,疲憊地暗暗歎息。自己的兒子什麽脾氣德性,隆安帝很清楚。
秦王争儲失敗,滿腹怨氣。這幾年裏忍氣吞聲,暗地裏定有些謀劃。漢王有曹家和福親王相助,是太子順利繼位的一大障礙。
還有趙王,看着不吭不哈,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有他在,兄弟幾個還勉強維持兄友弟恭。他一閉眼,隻怕就有動亂。
他讓秦王趙王漢王早些就藩,不僅是爲了太子順利繼位,也是爲了保全幾個兒子。論城府論手段,他們幾個其實比太子差遠了。老老實實地就藩,低頭做人,還有一世的平安富貴。否則,就是血流成河啊!
奈何這一片慈父心腸,兒子們都沒懂。心裏都在怨他啊!
隆安帝無聲長歎,閉上龍目。
……
不管秦王趙王漢王如何不甘不願,隆安帝下定決心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隔日,三位閣老六部尚書和福親王被召進太和殿。隆安帝當着心腹重臣的面,立下遺旨。這一道遺旨,被封存起來。等到隆安帝歸天的那一刻,會由福親王當衆宣讀。
福親王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跪在龍榻邊哭得不成樣子,眼淚鼻涕沾滿了胡須。
隆安帝對嫡親的胞弟着實不錯。這幾十年來,福親王執掌宗人府,手握實權,在朝中内外都很風光。
“朕走後,你代朕盡孝,時常進宮陪一陪母後。”隆安帝又咳了一回血,面如白紙,說話斷斷續續。
福親王滿面淚痕。
隆安帝平複紊亂的呼吸,半晌又低聲道:“漢王空長了一張精明臉孔,實則才幹平庸,做不了太子。朕最喜歡幼子,不過,從沒想過将江山交給他。”
“朕知道,曹貴妃和漢王一直竭力拉攏你。朕也知道,漢王争儲失利後,你和漢王母子疏遠了不少。”
“你這麽做,就對了。沒什麽比江山社稷要緊。朕選燕王做太子,就是因爲燕王是最優秀最合适的那一個。朕走後,你好好輔佐新帝。太子不會薄待你。”
福親王痛哭流涕着應了。
将這些安排妥當後,隆安帝又命人宣召曹貴妃和田淑妃。
曹貴妃和田淑妃在龍榻邊哭得直不起身體。
隆安帝緩緩問了一句:“朕駕崩之日,你們誰願殉葬?”
什麽?
殉葬?
曹貴妃和田淑妃哭聲驟停,目中各自閃過驚恐。
别說田淑妃,就是曹貴妃,也絕不願殉葬。好好活着多好,說不定,她們也能像曹太後那樣,八十多還活的好好的。
她們當然不願意殉葬!
可對着面色慘白呼吸急促似乎下一刻就會閉眼的隆安帝,她們壓根不敢張這個口。
田淑妃慌亂低頭。
曹貴妃也下意識地避開了隆安帝的目光。
隆安帝心裏失不失望,不得而知,面色還算鎮定:“也罷。你們不願殉葬,就好好活着,不用留在宮裏,各自随趙王漢王去藩地養老。”
田淑妃見逃過死劫,心花怒放,連連磕頭謝恩。
曹貴妃比田淑妃有見識多了,心裏倏忽沉了下去。
隆安帝這是以退爲進,順理成章地将她們一同攆出京城,爲東宮肅清後宮!田家勢弱,可曹家勢大根深,還有曹太後撐着。将來未必沒有翻盤的一日……
她随漢王去就藩,苦心經營多年的宮中勢力,很快就會被連根拔除。
隆安帝真是“用心良苦”!
曹貴妃恨得心裏滴血,和田淑妃一并磕頭:“臣妾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