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城收回目光,低聲道:“你先回去,我在這兒陪着母親。”
江氏紅着眼回了寝室。
丫鬟點燃了火燭,要上前伺候江氏梳洗更衣,被江氏統統攆了出去。江氏一個人獨坐,怔怔地看着燭火。
眼淚是流給邱明城看的。現在邱明城不在眼前,哭有什麽用?還不如好好想一想,以後該怎麽攏回邱明城的心。
至于患了卒中的邱老夫人……呵!這都是報應,活該!她半點都不傷心難過!
最好是從此一病不起,再也不能下榻。以後,邱家内宅就是她的天下,再沒人能刁難刻薄她。
江氏遙想着以後的逍遙日子,忍不住揚起嘴角。
這一夜,邱明城徹夜未眠,江氏一覺安睡至天明。
天亮了,江氏梳妝整齊,去正院請安。
邱老夫人還沒睜眼,直挺挺地躺着。邱明城熬了一夜,滿臉胡茬,滿目赤紅。
江氏一臉心疼,走到床榻邊,輕輕扯了扯邱明城的衣袖:“你一夜都沒睡麽?如今婆婆病倒了,一家老少都得靠着你。你再心疼婆婆,也得保重身體。”
“你快去睡下,我在這兒守着婆婆。”
往日聽着如蜜糖的甜言蜜語,今日不知爲何,就像隔着厚厚的屏障。
邱明城木然地看了江氏一眼,沒說話,也沒動彈。
江氏眼圈開始泛紅,将頭扭到一旁,似在悄然落淚。
邱明城嘴唇動了動,正要說話,床榻上的邱老夫人就在此時動了一動。邱明城所有的注意力立刻傾注到了親娘身上:“母親!你終于醒了!母親!”
邱老夫人睜開渾濁的老眼,看着憔悴的兒子,兩顆老淚滑落。她費力地擡手,手腕勉強擡了一擡,又頹然落下。
邱明城眼睛紅了一紅。男兒流血不流淚,到了傷心時,也禁不住落了淚。
“别,别哭。”
喉嚨像被什麽堵着,邱老夫人說話十分吃力,且含混不清。
江氏原本提着一顆心,直至此刻終于稍稍落了下來。這個老虔婆,果然病得不輕,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昨日婆媳之間的争吵,自然也學不出口。
“婆婆一日未進食,一定是餓了。”江氏柔聲張口道:“兒媳這就打發人去廚房端一碗熱粥來。”
熟悉的聲音入耳,邱老夫人才留意到床榻邊的兒媳江氏,整個人忽然激動起來。臉上的肌肉被僵硬地扯動,眼中射出怒火,擠出一個字:“滾!”
江氏眼皮跳了一跳,心裏暗道壞了。
果然,邱明城也迅疾扭過頭來,眼裏的目光從未有過的冰涼:“我昨日就說過,你安心照顧孩子。母親這裏,不需你操心伺候。”
“讓、讓她滾!”邱老夫人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雖然說不出昨日發生了什麽,不過,短短幾個字,已經充分表露出邱老夫人心裏的厭惡。
邱明城沉着臉:“你現在就走!”
江氏狼狽地告退離去。
出了正院後,江氏步伐停頓了片刻,轉頭看了邱老夫人寝室的方向一眼,目中滿是怨毒。很快,又收斂不見,恢複成平日柔順溫婉的模樣,邁步離去。
……
邱老夫人患了卒中一事,很快傳進馮少君耳中。
馮少君略略皺眉,低聲将此事告訴沈祐。
沈祐也是一驚:“邱老夫人昨日走得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患卒中?”
馮少君目光一閃,淡淡道:“聽聞是在半路發作昏厥,被送進了醫館。當時在場的,隻有江氏和邱柔邱傑。邱老夫人到底是怎麽昏厥不醒,也隻有他們母子三個清楚了。”
頓了頓,又歎道:“邱老夫人昨日到底來過崔宅,又是含憤而走。真論起來,怕是和我們也有些關聯。”
沈祐也擰起了眉頭。
他對邱老夫人談不上好感,也沒什麽厭惡。隻要邱老夫人不在他眼前晃悠,他可以勉強維持敬重。
現在邱老夫人患卒中重病不起,于情于理,他們夫妻都該登門探望,順便給邱明城一個交代。
隻是,昨日才和江氏劃清界限,再去登邱家的門,他自己過不了這個心坎。
馮少君看着沈祐,輕聲道:“我去一趟邱家吧!”
沈祐定定心神:“我們一同去。”
這些年,邱明城這個繼父對他還算不錯。沖着邱明城,也該去一趟。
兩日後,夫妻兩人一同坐着馬車去了邱府。
邱老夫人病重,邱家的親眷好友紛紛登門探病。邱明城特意告了幾日的假,在床榻邊伺疾。
來來往往探病的人,見邱明城這般孝順,少不得要誇贊幾句。
殊不知,衆人誇得越多,邱明城心裏越是痛苦。
親娘到底是怎麽患得卒中?
當時馬車上隻有江氏母子三個。邱柔乖巧聽話,邱傑還小,和親娘起争執将親娘氣得昏厥的,隻能也隻會是江氏。
江氏避重就輕,含糊其辭。邱明城又豈能聽不出來?
他算哪門子的孝順兒子?明知道江氏有問題,卻沒追根刨底嚴懲江氏。因爲他無法面對真相。因爲他割舍不下江氏,不願寫休書休了妻子。
他是天底下最忤逆不孝的兒子啊!
邱明城懲罰自己一般。這三日裏,他一直守在床榻邊,每頓隻喝一碗稀粥。整個人迅速消瘦憔悴,頭上也多了白發。一眼看去,蒼老了十歲不止。
江氏現在站在他身邊,就像父女一般。
“老爺,”門房管事親自來禀報:“沈公子前來探望老夫人,現在就在門外。”
沈公子?
邱明城頭腦混混沌沌,反應比平日慢得多。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沈祐夫妻來了。
邱明城打起精神:“請他們進正院。”
門房管事退了出去。
邱明城定定心神,對床榻上的邱老夫人低聲道:“母親,沈祐夫妻兩個來了。我這就出去見見他們。”
真是諷刺。
之前一直希望他們夫妻登門走動,他們不來。現在倒是來了……
邱老夫人心裏一片苦澀,擠出幾個字:“不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