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秋末。
隆安帝駕崩離世至今,已經整整十年。
十年周祭,自然是不能少的。慶安帝下了口谕,召趙王父子進宮,并宣召宗室入宮。
朱家傳承天下百餘年,皇室宗親是個龐大的數字。有資格被封親王的,隻有寥寥幾個。福親王病死在嶺南,現在京城就剩兩個年過七旬的親王,一個病了多年,一個年邁不堪。今日都沒能來。
應召而來的郡王共有七個,任宗人府宗正的平郡王進了宮,年近六旬的康郡王,依舊任宗人府宗令。
平郡王的父親是隆安帝的堂弟,論血緣關系,是皇室近支。平郡王自年少時就和燕王交好。燕王做了太子登基爲帝後,平郡王也沾了光,接替福親王做了宗人府的宗正。換句話說,宗人府現在已經全在慶安帝掌控之下。
至于康郡王,自小馮氏死後,整個人便沉寂了下來。不到必要的時候,很少進宮觐見。
今日七位郡王,以平郡王爲首,一同向天子拱手見禮:“臣等見過皇上。”
慶安帝神色冷素,不怒自威:“諸郡王免禮,平身。”
郡王們謝過天子恩典,各自起身。
平郡王起身之際,目光迅速掠過趙王父子,心中哂然。
田淑太妃下葬後,趙王以守孝的名義,在趙王府裏龜縮了幾個月,既不上朝也不領差事。趙王世子也被拘在府裏,不能出來走動。
這對父子兩個,守孝幾個月,并未憔悴消瘦,倒是越來越肥了。尤其是趙王世子,比太子殿下小了一歲,正當盛年,卻一派癡肥蠢鈍的模樣。啧啧!
慶安帝話語簡潔:“今日朕宣你們進宮,是和你們商議去皇陵祭奠先帝一事。”目光一掃,落在趙王身上:“三弟,你先說說看。”
趙王神色恭謹:“此事皇上定奪便是,臣弟無不遵從。”
慶安帝神色不動,又看向平郡王。
平郡王略一思忖說道:“祭奠先帝,素有慣例。臣以爲,一切按慣例行事便可。”
不得不說,平郡王精準地把握到了天子心意。
大肆祭奠,規模浩大,花用太多不說,且人多事多。以慶安帝的脾氣,自然不願在此事上鋪張浪費,消耗人力。
果然,就見慶安帝點了點頭:“你是宗人府宗正,這件事就由你來定個章程,呈給朕看看。”
平郡王勇于背鍋,張口便應了下來。
草草商議幾句,衆人便告退離去。
一直默不吭聲的趙王世子,一路忍到了馬車上,才低聲發起了牢騷:“這個平郡王,就像皇上的應聲蟲。這等人,也配做宗人府宗正!”
心情不佳的趙王冷冷瞥了趙王世子一眼:“他不配,難道你配?”
趙王世子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讪讪地閉了嘴。
趙王閉上眼,不再出聲。
趙王世子心裏不知在盤算什麽,目光漂浮不定。
……
四日後,天子領着宗室們去了皇陵。
這一回,不但太子同行,年少的太孫也一并被帶上了。兩千天子親衛随行,陣勢也稱得上浩蕩。
一日時間到了皇陵裏,稍作休整後,天子便帶領衆人去隆安帝的陵寝前祭拜,燒紙磕頭是不可少的。
慶安帝和太子太孫祭拜過先帝後,便輪到趙王父子了。
趙王跪在隆安帝的陵寝前,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忽然放聲恸哭:“父皇走了十年,兒臣日日想念父皇!父皇在天有靈,請保佑兒臣,平平安安地離開京城就藩吧!兒臣四十多歲的人了,至今還不知自己的藩王府是何模樣。日後史書記錄這一筆,兒臣怕是要落個眷戀權勢野心勃勃的惡名了。”
誰也沒料到,趙王會忽然來這麽一手。
一衆郡王都驚住了,迅疾轉頭看向慶安帝。
趙王這一番話,分明是說給天子聽的。慶安帝剛登基那兩年,皇位不穩。趙王可能還存着野心,确實不想離京。
這幾年,趙王屢屢上奏折,自請就藩,都被攔了下來。趙王心裏的怨怼,也越積越深。今日在先帝陵寝前借着哭訴發作,讓天子難堪。
慶安帝目中閃過怒色,神色微凜。
太子朱昀咳嗽一聲,上前扶住趙王:“恸哭傷身。三叔也别太傷心難過了,快些起身吧!”
平郡王迅疾上前,扶住趙王的另一側,不動聲色地用力握了一握,以目光暗示趙王收斂一二:“太子殿下說得沒錯。趙王失态了,還是快起來吧!有什麽事,慢慢和皇上說就是了。”
趙王蓄謀已久,特意挑在此時發作,沒個結果,自然不肯收手。
趙王轉頭,對着慶安帝哭道:“皇兄,今日在父皇的陵寝前,臣弟求你開恩,就讓臣弟去就藩吧!如果皇兄不點頭,臣弟就不回去了,一直跪在這兒。”
不等慶安帝吭聲,趙王又放聲恸哭起來:“父皇,你在天有靈,睜開眼看看吧!大哥和四弟都去了,如今就剩皇兄和兒臣兄弟兩個了。或許,兒臣很快也要去尋父皇,和父皇在黃泉相聚了。”
這話更是誅心之言。
就憑秦王漢王做過的事,落得各自身死的結局也是活該。隻是,這件事說來到底不甚光彩。平日根本沒人敢在慶安帝面前提起秦王漢王。
此時在皇陵裏,在先帝陵寝前,趙王當衆說這些,無異于當衆揭天子的傷疤。
平郡王聽得心驚肉跳,下意識地看了慶安帝一眼。
慶安帝心裏怒極,面上半點不露,長歎一聲走上前,伸手一拍趙王的肩膀:“朕今日才知,三弟心裏對朕有諸多怨怼。”
“朕隻剩你這麽一個兄弟,舍不得你遠走,特意留你在京城。你若是不願,和朕直言便可。何苦在這兒哭哭啼啼,擾得父皇在天上也不得清靜。”
“也罷,你想就藩,朕應你就是了。快些将眼淚擦了。”
趙王目的達成,見好就收,立刻擦了眼淚,深深一拜:“臣弟謝皇兄恩典。”
君無戲言。慶安帝當衆應允他就藩,總不好反悔,此事就成了定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