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江氏這般情緒洶湧哭得情真意切的,絕無僅有。
一時間,周圍衆女眷紛紛看了過來。
咦?這個女子是誰?
她你都不認識麽?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邱夫人!
哦!原來是那個抛子改嫁的江氏。之前她沒進宮,怎麽今兒個忽然來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江氏是袁家義女,和太子妃娘娘一同長大,沖着這份香火情,江氏想進宮不是難事。
她兒子沈祐,現在是太子殿下身邊紅人。等太子登基,沈祐就要飛黃騰達了。
這種女人,怎麽有這樣的好運道。
可不是麽?你我這樣的賢良婦人,倒不及她一個二嫁婦人。
不知是誰偷偷在嚼舌。閑言碎語似雨滴彙聚成線,一點點鑽入江氏耳中。江氏哭不下去了,紅着眼擡頭。
那些似有若無的嘀咕聲,立刻就停了。身邊的诰命貴婦們一個個拿着帕子捂着臉,根本找不出剛才是在閑話。
江氏心中恨透了這些說風涼話的長舌婦。
她改嫁怎麽了?當年的她,雙十年華,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時候,難道要白白耗在沈家不成?
沈祐這個忤逆不孝的孽障,自己出息了,對她這個親娘不聞不問,天生的冷血。半點不像親爹沈榮……
一個宮人悄步過來,輕聲道:“太子妃娘娘令奴婢來傳話,請邱夫人随奴婢去廂房見娘娘。”
衆诰命貴婦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
太子妃娘娘很快就是皇後娘娘了。能得娘娘召見,那得是多大的福份。
要去見袁湘了!
江氏暗暗深呼吸一口氣,定定心神,低聲應了。在宮人的攙扶下起身,不知是驚惶忐忑,還是莫名的激越振奮。總之,她的心越跳越快。
宮人推開門:“啓禀太子妃娘娘,邱夫人來了。”
江氏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喉嚨有些發緊,血液汩汩流動。她低着頭,進了廂房,跪了下來:“臣妻江雪,見過太子妃娘娘。”
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一截白色的裙裳。
裙擺一動,太子妃走了過來,竟親自扶起了她:“江妹妹怎麽行這麽大的禮,快些起來。我們姐妹可有數年沒見過了。我心裏一直惦記你呢!”
一别數年,今日終于重逢相見。
太子妃眼中含笑嘴角揚起,顯然很是高興。
江氏鼓起勇氣擡頭,和太子妃對視:“我也一直惦記娘娘。”
四目對視,彼此的模樣各自映入眼簾。
歲月格外優待她們兩人。年近四旬的太子妃,容貌竟和昔日沒什麽改變,目光依舊澄澈溫暖。江氏也一樣美貌動人,隻眼角眉梢,多了些滄桑和憔悴。
太子妃憐惜地看着江氏:“你比以前瘦了些,也憔悴了。”
江氏心底驟然湧起莫名的怒火。
就是這等居高臨下的憐惜,和記憶中的一般無二!她根本就不稀罕,也不需要!
“這些年,我不便出府去見你。每次想見你,隻能打發紅玉去看你。”太子妃握住江氏的手,低聲輕歎:“紅玉和我說,邱老夫人規矩嚴苛,不準你這個兒媳出來走動,總将你拘在内宅裏。真是苦了你了。”
假惺惺!裝模作樣!
真憐惜她,爲何不親自來看她給她撐腰?
仿佛有毒蛇在心底啃噬。江氏幾乎無法控制洶湧的嫉妒和恨意。她低下頭,輕聲道:“有娘娘惦記照拂,我的日子總算勉強過得去。”
“邱明城待你好不好?”太子妃輕聲問。
江氏淚如泉湧,哽咽不已:“以前對我倒還好。可……後來婆婆病倒,邱明城就遷怒于我,連内宅也不讓我管了,還将我關在院子裏。我病了,都不肯請大夫……”
心腸軟的太子妃,哪裏聽得了這等話。又是惱怒又是心疼:“這個混賬!你爲他抛子改嫁,爲他生兒育女,他就這般對你!不行,我要将此事告訴太子……”
太子的名諱一入耳,江氏全身一震,脫口而出道:“不行!”
聲音異常尖銳。
太子妃一愣,看向江氏:“你怕什麽?”
江氏全身顫了一顫,僵硬着一張臉低聲道:“這點家宅小事,如何敢驚動殿下。娘娘的一片好意,我心領了。”
她進宮來見太子妃,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冒險。純粹是賭一回。賭的是太子忙于喪事跪靈,無暇過問女眷這邊的靈堂。
能進宮見到太子妃,就已是極大的收獲了。她哪有勇氣去見太子?
太子妃沉默片刻,又歎了一聲:“妹妹心裏是不是怪我了。以前,我們姐妹住在一處,形影不離,無話不說,親密無間。這些年,我雖心裏惦記你,到底沒能見你,隻讓紅玉去邱家送些東西,想着給你撐撐腰,讓你有些好日子。”
江氏嗚咽一聲,哭着說道:“湘姐姐!”
這是昔日在閨閣時的昵稱。
時隔數年,驟然聽到久違的稱呼,太子妃眼圈也紅了。
太子妃摟住江氏,聲音哽咽:“江妹妹。”
兩人相擁落淚,哭了一場。
分别數年的隔閡,被淚水沖刷一空。
太子妃很快擦了眼淚,低聲安慰道:“你也别太難過。如今孩子都長大了,你靠着兒女,日子一樣能過。”
“尤其是沈祐,他是殿下最看重的親衛。我看殿下的意思,以後少不得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
“有這麽有出息的兒子,還愁日子不好過麽?”
一提沈祐,江氏目中閃過憤怒和難堪,淚水再次湧了出來:“娘娘!别說了!四郎已經不認我這個親娘了!”
太子妃眉頭一皺:“前些日子,我還打發他随紅玉去邱家看你,他不是去了麽?”
江氏哭道:“紅玉确實來了,他根本沒露面。”
“我知道,他心裏怨我改嫁,怨我沒留在沈家扶養他長大。我現在哪有臉讓他孝順我養着我。見面連親娘都不肯叫一聲。兒媳馮少君,也沒将我放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