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怎會、怎會”崔岚看一眼葉安瀾,一副有話想說又不太好說的模樣。
李璟知道崔岚這是什麽意思,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和一大群流民混在一起有什麽值得别人指摘的。至于“掉價兒”什麽的,這就更不在李璟的考慮範圍之内了。
他朝崔岚淺淺一笑,“崔兄這是和家人一起遷往他處?”
他避而不談,崔岚也不好一直揪着不放,于是就順着李璟的話頭和他簡單說了幾句自家情況。
葉安瀾這才知道,原來這一大家子,居然還是個接連幾代都有族人出仕的官宦世家。
聽崔岚的那意思,他祖父是挂印辭官,主動離職的。
雖然他說了很多漂亮話,什麽他祖父年事已高,已經受不了案牍勞形之苦,什麽他父親一向孝順,得知祖父身體抱恙就特意從北邊趕回來侍奉祖父,什麽他祖父原本治理的州府,周圍城池俱已淪陷,他祖父着實無力回天,又不忍百姓受戰亂之苦,這才主動将州城拱手相讓
話雖然說的漂亮,但如果簡單粗暴過濾掉其中的無用信息和粉飾之詞,說白了,這不就是崔家父子眼看着形勢不好,所以就棄城逃跑,帶着家中老小,準備回老家去避風頭。
這種人葉安瀾最不耐煩應付,你膽小怕事你就直接說自己膽小怕事呗,都抛棄治下子民中途落跑了,跑的同時居然還非要給自己扯塊遮羞布,搞出一副自己始終大義凜然、品德高尚的樣子,好像實在點兒承認自己有私心就會原地去世一樣┓(`)┏
她正要找個由頭溜走,把這位着實沒啥意思的崔公子丢給李璟應付,之前一直車門緊閉的馬車,卻恰在此時把門打開了。
葉安瀾轉頭看去,發現車裏先是下來了幾位丫鬟婆子,然後這幾位丫鬟婆子又先後從這裏攙扶出了一位老婦人、一位中年婦人和兩位年紀一大一小的美貌少女。
老婦人和中年婦人是一對婆媳,分别是崔岚的祖母和母親,跟在她們身後的兩位姑娘則是崔岚的兩位親妹妹。
葉安瀾不知道的是,崔家的這四位女主子之所以改變主意,在這個時候下車,爲的正是崔岚的大妹妹崔葶。
崔葶今年十四歲,正是古代女子尋摸親事的黃金年齡段。
聽見自家兄長言語之間提及在京都求學時的一些往事,崔葶很快意識到,李璟正是曾經名滿京都的那個“謙謙君子”。
若是放在以前,她祖父還是知府、她父親還是通判,自诩出身高貴的崔葶,最多也就隻會對李璟生出一點點好奇,卻不會像現在這樣,把他當做自己的未來夫婿人選之一。
畢竟李璟雖然名聲在外,同時卻也還有身子骨兒弱、家庭環境一般的這兩個緻命缺點。
品性再好,對崔葶來說也不過就是錦上添花,沒有強大的家庭背景,也沒有一個可以去拼去搏、去爲她争取榮華富貴的身子骨兒,品性再好對她來說也是徒勞。
但在親眼見識過李璟騎馬的英姿之後,崔葶頓時就把坊間盛傳的“李璟命不久矣”給抛到了腦後。
再加上如今他們一家也已經不再是官,曾經自封的官宦世家,至此也已經徹底淪落成了尋常普通的鄉紳富戶。
縱使她父祖皆有進士功名,家中也花重金聘請了不少護衛,可在這亂世,進士功名和少量護衛能解決的問題着實不多。
這種時候,李璟這樣的世家旁支因爲可以借助嫡系嫡支的深厚力量,反而比他們這種四面不靠的小門小戶更有優勢。
崔葶念頭轉的很快,想明白其間利弊之後,她立刻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親娘。
她娘崔夫人也是個精明的,女兒一個欲說還羞的眼神,崔夫人立刻就領會到了。
她和自己婆婆交換了個眼神,然後又暗示性的瞅了一眼自己閨女。
崔老夫人雖然對李璟其人沒啥印象,但想到一旦回到老家,孫女的婚事難免就會往下降好幾個檔次,崔老夫人倒也不介意在路上的時候,順帶幫着孫女相看相看值得他們崔家攀附的年輕公子。
這麽想着,這兩個就帶着家裏的閨女,纡尊降貴下車了。
然而還沒等她們像驕傲的花孔雀一樣,輕移蓮步走到葉安瀾他們這邊,崔家最小的姑娘就被地上的血迹、屍體給吓得尖叫起來。
小姑娘雖然和葉安瀾的這具身體一樣,也是十歲出頭的年紀,但她從小就錦衣玉食、奴仆環繞,和葉安瀾這種經曆過末世捶打的粗糙老阿姨,那心理承受能力可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娘!娘!”小姑娘抱着崔夫人的脖子,兩隻腳連落地都不敢——在她的腳邊,有一小灘人血正緩緩朝着崔家四位女眷所站的位置流動。
崔夫人也被吓了一大跳,但她經曆的事情多,倒是還能勉強維持自己的冷靜表象。
讓丫鬟婆子把兩個女兒全都送進車裏,崔夫人又攙着崔老夫人,送她先上車。
好不容易輪到她了,那灘人血都已經快要流到她繡花鞋上了。
崔夫人哪敢再耽擱,在下人的攙扶下,逃也是的又上了車。
兩腳踩在血水裏的丫鬟婆子們,被自家主子無情抛棄了。她們不敢說什麽,在跟崔老夫人請示之後,爲首的老嬷嬷就帶着其他丫鬟婆子去了原本就是給她們這些下人乘坐的車。
幾人不敢把血漬弄到車裏,于是就隻能坐在車轅上,忍着惡心和恐懼脫掉舊鞋,然後再爬進車廂去換新鞋。
“好家夥,這是折騰啥呢?”
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葉安瀾下意識就想擡手去捂自己的嘴。結果手還沒有擡起來呢,葉安瀾就從那股子乍然聽到自己心聲的心虛勁兒中回過了神。
她看一眼臉色紫漲的崔岚,然後又看一眼騎馬立在她身邊,正伸長脖子朝着馬車所在方向張望的楊小桃,“别亂說話。”天天瞎說什麽大實話┓(`)┏
崔岚被她這看似訓斥,實則語氣裏卻含着笑意與寵溺的四個字氣了個倒仰,雖然他也覺得自家祖母、母親和妹妹的這行爲委實莫名其妙,但就算如此,這些出身低賤的流民也沒資格說他家的女眷哪怕一個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