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武坐在門房裏間,大瞪着兩隻眼睛,看着參加賜宴的官員們一個接一個進來,看着他們仿佛被綁在那身嶄新官服,舉止僵硬的寒暄,看着他們被管事們指揮着排成隊,随着老供奉的喊聲跪下起來。
最後一遍演好禮, 短暫的休息時間裏,一群人你謙我讓的讓坐,沒等他們謙讓出誰前誰後,一聲清脆鞭響,正式進門的時辰就到了。
進進出出的管事們個個都對阿武十分客氣,站着和她說說話兒,和她說笑幾句, 解釋她的疑問。
一直看到官員們排隊進了二門, 再排着長長的隊伍往别業裏面進去了, 阿武長長舒了口氣。
光二門裏這一兩個時辰,她看着都累壞了,這皇家宴席是真不容易吃啊!
要說聰明,還得數阿囡,聽說女眷那邊也是一樣的禮儀流程,這得多累啊!
幸好她是個領差事幹活的,這皇家賜宴,赴宴的可比幹活的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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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一刻,王府别業二門内開始最後一遍演禮的時候,顧硯一身黑底蟒紋箭袖騎裝,在諸護衛長随的簇擁下, 散發着煞氣, 沖進緊挨着碼頭的臨時行轅。
王貴沖在最前, 高高舉着金字虎頭令牌,揚聲叫道:“顧帥到!有軍令!”
當值的小隊奔跑往前, 推開行轅大門, 顧硯縱馬直入。
幾位統領已經領了楊啓帆的軍令, 早就戎裝準備好了,立刻召集本部兵卒,随着顧硯的号令,直奔碼頭。
黃顯周和姚先生一人裹着件發白的舊大襖,站在王府棚子前,吹着海上的冷風,伸長脖子四下亂看,一點兒也沒覺得冷。
“你記好了,一共七家,那六家别客氣,鄒當家家客氣些,明面上講,鄒當家家是苦主呢。你記好了,就查兩樣,一樣是跟咱們案子有關的,二是跟咱們的差使有關的,記好了啊!”黃顯周再囑咐了一遍。
“東翁寬一寬心,伱都說了七八遍了, 我這邊是小差使, 你放心,你還是再想一遍你那邊,這碼頭上的絲綢倉庫一間都不能落下,你那邊比我這邊要緊得多。”姚先生隻覺得一顆心砰砰的跳。
頭一回經曆這麽大的事兒,他很激動。
“嗯,我這邊是要緊,非常要緊,哎!來了!”
遠處一人一馬疾沖而來,黃顯周激動的沖前一步,腳下一絆,姚先生急忙抓住他,“東翁别急,穩住,穩住!”
“我不急,我沒急,急什麽!沒事兒沒事兒了!”
黃顯周深吸了口氣,看着已經沖到面前的一人一馬,不等他說話,馬上的小厮一邊跳下馬,一邊揮手叫道:“兩位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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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瑞銘一頭沖進他阿爹院裏,差點撞進他阿爹懷裏。
何承澤錯開一步,避過何瑞銘,系好腰帶,從老仆手裏接過鬥蓬披上,系着鬥蓬帶子時,已經出了院門。
何承澤系好鬥蓬,在院門外站住,拍了拍何瑞銘,“不要急,越臨大事越不能亂,外頭怎麽樣了?”
“都是兵!”何瑞銘臉色青白。
“吸口氣,吐出來。好點兒沒有?”何承澤站住,按在兒子肩上。
何瑞銘用力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嗯,好多了。”
“走吧,别急,沒事兒。”何承澤走在大門口,上到門房上面的閣樓,彎着腰,透過窗戶縫隙,看向外面。
看了一會兒,何承澤下來,仔細問了幾個門房,吩咐守好門戶,帶着兒子進了二門。
“好好兒的……”
何瑞銘緊跟在何承澤身後,一句話沒說完,就被何承澤打斷了。
“好好兒的?唉!你這孩子。”
何承澤歎了口氣,“這是收網了,趕在這個時候。”
何承澤擰着眉,呆了片刻,低低道:“看樣子,太子爺這趟南下,隻怕就是爲了這海稅司,至少今天這賜宴,是爲了讓世子爺順利收網。”
“那咱們怎麽辦?這麽大的事兒,咱們一點兒都不知道,這是在臨海鎮。”何瑞銘聲音微抖。
“這沒什麽,臨海鎮怎麽啦?臨海鎮不是咱們的。唉。”何承澤低低歎了口氣,拍了拍兒子,“中午前後就該收好網撤回去了,你去洗漱,吃點兒東西,出去找一找世子爺,找到世子爺,跟他說我想見見他,有要緊的事當面禀報。”
“阿爹?”何瑞銘有些不安。
“沒事兒。”何承澤露出笑容,溫聲安慰道。
“嗯,我現在去洗漱。”何瑞銘心裏稍安,轉身往自己院裏跑回去。
何承澤背着手,看着奔跑而去的兒子,出了一會兒神,背着手往自己院裏回去。
唉,這哪是收網啊,這是拉開了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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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到了頭頂,來領賜宴的女眷們結束了冗長的禮儀,總算進入了吃喝看戲的放松環節。
小娘子們被引到了臨水的一片水閣暖閣,一條九曲回廊連接的另一片背山的闊大亭閣裏,是諸老太太、太太們宴樂歇息的地方,那裏由符太太和潘二太太陪着,聽着評彈大家的彈唱,說着話兒。
對着水閣暖閣的一座高大戲台上,正演着喜慶吉祥的大戲。
小娘子們的心思都不在戲台上,她們正忙着細細打量這座傳說極多的别業,眼前一望無邊的湖水碧波蕩漾,那麽高的小山全是堆出來的?這裏的亭台樓閣怎麽這麽好看,好像是從樹下水邊天然生長出來的。
這裏的丫頭看起來可有點兒一般,長的一般,衣着更一般,不聲不響。
這裏的點心茶水也就這樣,挺好,可也就是挺好而已,遠沒有她們想像的好,甚至還不如她們家的點心精緻講究呢!
那幾位貴女氣度真好,那三位穿戴一模一樣的,聽說是尉家姑娘呢!
不過這幾位貴女的衣裳首飾,也就那樣麽,不如她們的好。
史大娘子走到臨湖水而坐的幾個小娘子旁邊,在一張空椅子上坐下,迎着看向她的幾個小娘子,壓低聲音笑道:“從早上站到現在,實在是累了,容我偷偷歇會兒。”
幾個小娘子一起抿嘴笑起來。
“你怎麽這麽瘦啊?瘦人是不經累。”離史大娘子最近的一個小娘子伸出手指,小心的碰了碰史大娘子瘦骨顯露的手腕。
“我有點兒水土不服。”史大娘子笑道。
“水土不服很苦的。”對面的小娘子忙伸頭笑道:“我阿娘像我這麽大的時候,跟着我外翁去福建路,就是水土不服,我阿娘說她苦死了。”
“你不是我們平江府的?你是從京城來的?你也姓尉嗎?”旁邊一個小娘子好奇的問了一串兒。
“我家在京城,我不姓尉,我是跟着二太太過來的。”史大娘子笑容溫婉,指了指問話小娘子頭上的貓眼頂簪,笑道:“你這隻貓眼兒真好,這麽大,這麽純淨的貓眼兒,我還是頭一回看到。”
“這個不值什麽,我阿娘有一對兒,比這個好多了,我們平江府最不缺這些了。”小娘子有幾分得意,又十分矜持。
“她翁翁她阿爹她叔叔都在海稅司當差,她們家最不缺這些東西。”斜對面一個小娘子笑道。
“不是什麽好東西,難道你們家缺這些嗎?”貓眼小娘子笑道。
“我們什麽時候拜見太子爺啊?”離史大娘子不遠的一個小娘子伸頭笑問道。
“對啊對啊,我們什麽時候能見到太子爺?”
“還有世子爺,我們能跟世子爺說上話兒嗎?”
一群小娘子頓時激動起來。
“這些都是禮儀上的大事,我是領了吩咐過來照應今天過來的小娘子的。”史大娘子笑吟吟道。
“你也不知道啊。”
一群小娘子十分失望。
“你家在京城,那你認識跟世子爺訂過親的那家小娘子嗎?”對面一個小娘子伸頭過來,壓低聲音笑問道。
“嗯。”史大娘子微笑着,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那你跟我們講講,那個小娘子長什麽樣兒?好看嗎?世子爺爲什麽不要她了?”一群小娘子伸着頭,個個眼睛裏都閃爍着八卦的亮光。
“世子爺不要她了?你們從哪兒聽說的啊?”史大娘子笑容不變。
“我堂哥一直在京城候考,過年的時候,他們回來過年,我堂嫂說的,說是是世子爺一定要退親,還說王爺和王妃怎麽勸都勸不住,說當時京城可轟動了!”一個小娘子語速極快的笑道。
“是嗎,退親是退親了,可我怎麽聽說是因爲那家姑娘有隐疾呢?”史大娘子微微蹙眉道。
“啊?有隐疾?是什麽隐疾?不能生孩子嗎?”一群小娘子興奮的兩眼放光。
“那就不知道了。你們平江府官話軟軟糯糯,真是好聽。”史大娘子岔開話。
“世子爺爲什麽還不定親啊?世子爺是不是想在我們平江府挑一位世子妃啊?”
貓眼小娘子伸頭問道。
一群小娘子眼裏頓時閃爍起一片粉紅光芒。
“我見過一回世子爺,我跟阿娘去臨海挑寶石,世子爺正好在碼頭上理事,阿娘就帶我去看熱鬧了,世子爺可好看了!好看極了!我都看傻了,阿娘也看傻了!”旁邊一個小娘子興奮的攥起了拳頭。
“我們能見到世子爺嗎?”
“能不能跟世子爺說上話兒?”
……
一群小娘子圍着史大娘子叽叽喳喳。
“我真不知道,咱們不說這個了好不好,咱們說寶石吧,說衣裳料子也行,有一年,京城很流行壓金料子,平江府流行過沒有?”史大娘子笑着岔話。
“壓金料子有什麽好的,又硬又重,金子又不值錢。”貓眼小娘子一臉失望。
“你看我這串珍珠。”旁邊一個小娘子褪下手腕上一串金燦的珍珠手串,遞給史大娘子。
“真是太好看了,我二嬸有一顆,冬天綴在抹額上,夏天拆下來做披肩墜角,寶貝的不得了,你竟然有這麽多。”史大娘子贊歎不已。
“這算什麽,這樣的珍珠,我家裏有一大箱子呢。”貓眼小娘子伸頭道。
“這倒是,我們這些人家,最不缺這些東西了。”挨着貓眼小娘子的小姑娘笑接了句,将手伸到史大娘子面前,“你看我這隻镯子,這是阿娘剛給我的,我原本有一對兒,就是水頭上比這個差一點兒,上個月我戴着撲蝴蝶,撞在假山上就碎了,阿娘說碎碎平安,就給我這一對兒。”
“你看我這個,這羊脂玉也就罷了,我阿爹說勝在雕工。”又一個小娘子解下墜在腰間的羊脂玉香球,遞給史大娘子看。
“你看我這個……”
一群小娘子急先恐後的向史大娘子展示着自己的珠玉首飾。
史大娘子不停的贊歎。
這些小娘子不貴,卻富極,離海稅司越近就越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