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珠站在院門口的陰影裏,扶着門框,看着燈火明亮的廚房。
廚房門敞開着,李銀珠正揮着手裏納了一半的鞋底,興高彩烈的說着什麽,李學棟書卷拍着手心在哈哈笑,李小囡挨着李玉珠,笑個不停,李玉珠一邊笑着,一邊飛快的納着鞋底。
李金珠邁進門檻,往後靠在門框上,目不轉睛的看着笑成一團的妹妹和弟弟,心裏一陣陣的翻騰着,卻理不出到底是什麽滋味。
李小囡下意識的看了眼院門。
“大阿姐回來了?”李銀珠反應很快,伸頭往外看。
“回來了。”李金珠應了一聲,拍了拍衣襟,從陰影裏走出來。
“阿姐吃過沒有?”李玉珠急忙将針線繞到鞋底上。
“大阿姐是去赴席,當然吃過了!”李銀珠搶白了句,三下兩下纏好針線,“我去拿茶葉,給大阿姐沏碗茶!”
如今,她們家也有茶葉了,還是上好的茶葉!洪振業轉手李學棟送過來的。
“沏一壺吧,少放點兒茶葉,茶葉喝濃了睡不着覺。”李金珠交待了句,
李玉珠忙添上水,李學棟将書塞給李小囡,坐過去燒火。
李學棟做飯不行,燒火燒得很不錯。李小囡連燒火都燒不好。
“沒啥事體吧?”李玉珠添好水,仔細打量着李金珠的神情。
“有事體。”李金珠從李銀珠手裏接過茶葉桶,捏了一撮,放在手心裏看了看,捏了幾根放回茶葉桶,将餘下的倒進茶壺裏。
“啥事體啊?不是壞事體吧?”李銀珠有幾分急切的問道。
大阿姐今天晚上這赴宴,是爲了她的婚事,現在有事體了!
“不是你的事。”李金珠按着李銀珠往後推了推,看向李玉珠,“高先生想跟咱們結親?”
“高先生?阿囡?”李玉珠沒反應過來。
李學棟燒火的手僵住了。
“高先生隻有一個獨養閨女!”李小囡拍着李學棟,“高先生想招哥哥做女婿?”
“嗯!”李金珠看向李學棟。
李學棟緊緊抿着嘴,渾身僵硬,面無表情。
“學棟?”李金珠喊了一聲。
“大阿姐答應了?”李小囡拍着李學棟,看向李金珠問道。
“沒敢全答應,不知道學棟願不願意。學棟?”李金珠欠身往前,擡手在李學棟肩上拍了下。
“大阿姐!”李學棟一聲大阿姐裏帶着哭腔,“阿囡,阿囡……”
“你要是不願意那阿拉就不答應,侬不要哭啊!”李銀珠拽着衣袖,伸到李學棟臉上替他抹眼淚。
“哥哥是高興的吧。”李小囡感慨的唉了一聲,擡手在李學棟背上不停的拍。
在高家學堂那些學生的心目中,先生的獨養女兒枝姐兒是女神一般的存在。
當初她縮在課堂角落裏,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男伢子爲了看一眼枝姐兒的裙角擠成一團,要是能聽說一星半點兒關于枝姐兒的事體,那就能讓所有的人興奮的議論上十天八天。
她哥哥雖說不擠上去看,也不跟大家議論,可她卻能極其明顯的感覺到,隻要聽到關于枝姐兒的話,她哥哥那耳朵立刻就豎起來轉過去了。
“我聽大阿姐的。”李學棟擡手抹了把眼淚,心神回歸。
“大阿姐要聽你的,才沒敢答應,你又要聽大阿姐的,你自己說,願意還是不願意?”李小囡手下用力拍了幾下。
“願,願意。”李學棟被李小囡拍的磕巴起來。
“高先生和高師娘都是好人。”李玉珠看向李金珠道。
“嗯,堂翁翁講高先生看中了咱們學棟的時候,我可高興了。”李金珠喉嚨猛的哽住,頓了片刻,才接着道:“做夢都沒敢想過。”
“嗯。”李玉珠拍了拍李金珠。
“阿囡過來,阿姐抱抱。”李金珠示意李小囡。
李小囡跳起來,撲到大阿姐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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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業一角,連在一起的幾座院落守衛森嚴。
其中一座院落的廂房裏,牛車前坐在一丈多長的長案前,對着鋪落了長案的帳冊,捏着根炭條,念念有詞的寫着畫着。
聽到動靜,牛車前轉身,見是顧硯,呼的一竄而起,一個旋身,撲通跪在了地上。
牛車前這一氣呵成快捷無比的竄旋跪,看的顧硯眉毛高擡。
“不用這樣,起來吧。”顧硯有幾分無語看着磕頭有聲的牛車前。
“在下,在下,在下……”牛車前激動的嘴唇顫抖,除了在下這兩個字,說不出别的話了。
顧硯歎了口氣,彎下腰,揪着牛車前的衣領,把他揪起來。
“帳看得怎麽樣了?”顧硯将牛車前拎起來按到椅子裏。
“有點兒,差不多,要,要看什麽?”牛車前被顧硯按在椅子裏,端直坐着,渾身繃緊,一動不敢動。
“能不能看出來這些數目是真還是假?或是半真半假?”顧硯沿着長案,邊走邊翻一翻看一看。
“是真的,沒有假。”牛車前語調肯定。
“嗯?怎麽看出來的?”顧硯站住。
“就是,是,那個,就是覺得,這些,那個……”牛車前臉都憋紅了。
他能感覺出來這些數目都是真的,就像他在揚州的賭坊裏對帳一樣,那些數目字經眼一看,有沒有錯落,中間有沒有埋花頭,他就能感覺出來,可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他就說不上來了。
“就是覺得都是真的,至于爲什麽,你說不出來?”顧硯明了的問道。
這個牛車前從前就是這樣。
從前,稅關上的那些數目,他說他覺得不對,可到底哪兒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剛開始他覺得這個牛車前故弄玄虛,直到很晚,他才知道,牛車前說的不對,是真的不對。
“是。”牛車前心提了起來。
“嗯,這隻是北興碼頭近幾年的吞吐數目,像北興碼頭這樣的碼頭,光平江府就有四處,整條運河就更多了,往後,如果整條運河所有碼頭的吞吐數目都彙總到你手裏,你能算得過來嗎?”
顧硯心情愉快的将手裏的帳本放回長案。
不管漕司府是怎麽想的,能送過來完全真實的數據,這就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兒。
“小的一個人,怕,怕……”
“忙不過來?”顧硯接話道。
牛車前急忙點頭。
“嗯,你想一想,需要多少人,需要什麽樣的人,列個單子給我。”顧硯剛要出門,突然頓住,轉頭看着牛車前,片刻,笑道:“我給你找位先生,也許她能教教你爲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