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早朝後留在太子宮裏議事,知道傍晚才從宮裏出來,石滾迎上前說了大相國寺抄經小院被人占滿的事兒。
“看清楚了?”顧硯确認了句。
“看得清清楚楚,都是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的陪房。”石滾小心的答道。
顧硯撚着手指,片刻,輕哼了一聲,吩咐道:“去買些新鮮樣的點心果子,多買些。石滾回去一趟,把我昨天挑的那幾本書取來。我去看看李姑娘。”
“是。”石滾應了一聲,問了句,“要是王妃問起世子爺……”
顧硯一眼橫過去,石滾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小的糊塗,小的這就去!”
出了東華門,顧硯上了馬,又指着一個小厮吩咐道:“你先過去,和李姑娘,還有李文梁說一聲。”
“是。”小厮答應一聲,催着馬跑起來。
顧硯勒着馬,看着小厮跑遠了,才松了缰繩,不緊不慢的往前。
建樂城不是平江城,這會兒也不是從前,禮數上的事他得留意不能錯了。比如,他現在去李家是見李文梁,順便和李姑娘說幾句話。
走到半路,迎着一副荷花擔子,前後兩筐滿滿的盛開半開待開的荷花,這份粉嫩清新撲的顧硯笑起來,忙用馬鞭指着荷花擔子吩咐道:“問他賣不賣。”
小厮急忙揚聲問了。
挑着荷花的農人連聲應着賣賣賣,小心的放下擔子。
“都買了,連筐一起買,多賞他一兩銀子。”顧硯俯身聞了聞高高挑起的一朵荷花。
一個長随下了馬,幹脆多給了一把大錢,把扁擔也買下,接過挑起。
兩筐荷花挑進院門時,李小囡和雨亭一坐一站,正認真的圍觀晚晴和宮裏出來的供奉者争論禮節問題。
顧硯一腳踏進來,先看到雙手叉腰的晚晴,再看向後背闆直和晚晴對峙的兩個供奉,頓時沉了臉,“在姑娘面前怎麽敢吵成這樣!”
“沒事沒事!”李小囡急忙跳起來,“我們這是學問之辯,禮是大學問,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嘛。”
“學問之辯?她有學問?”顧硯指着晚晴。
“這荷花真好看!”李小囡岔開話題。
“辯什麽呢?”顧硯看向跪在地上的兩個供奉。
“你說要來,她們覺得我該跪着迎,晚晴說我是你的先生,沒聽說先生給學生下跪的,她們就說這個那個,你看,是學問之辯吧。”李小囡搶在兩個供奉之前答道,轉身沖兩個供奉揮手,“你們回去吧。”
“下去吧。”顧硯跟着李小囡後面吩咐了句,兩個供奉這才站起來,低頭垂手退出去。
“不必跟她們計較。”顧硯指了指消失在月亮門後的兩個供奉。
“有晚晴呢,不用我跟她們計較。”李小囡蹲在荷花筐邊,抽出幾支荷花看到筐底的蓮蓬,眉開眼笑的拿出一個,舉給顧硯看。“你吃過鮮蓮子嗎?”
“我不吃這種東西。”顧硯嫌棄的看着那隻蓮蓬。“你能知道讓晚晴處理那些供奉的事,我就放心多了。”
“你不是說不能過來?怎麽過來了?出什麽事了?”李小囡把蓮蓬放回去。
“你早上沒找到抄經的地方?”顧硯反問了句。
“因爲這個來的?”
“占了地方的那些人都是我大姐姐和二姐姐的陪房。”顧硯一邊說着,一邊挑了朵荷花遞給李小囡。
“我知道,晚晴認出來了。這算是賠禮?”李小囡接過荷花,用荷花指着荷花筐和堆放在走廊上的提盒和點心匣子。
“來看看你,賠禮……”
應該讓大姐姐和二姐姐賠禮的話,顧硯沒敢說出口,他三個姐姐都不是他能指揮得了的。
“不用賠禮。從大相國寺回來,我就想:爲什麽要把地方都占上不讓我去抄經?是因爲我去抄經這一招用的好,直擊重點了?
“可是,我跟王妃不是敵人對吧?王妃是要考察我,不是要打敗我對不對?晚晴說王妃是個堂堂正正的講究人,那就是我去抄經這事做的不好,把地方占了是提醒我不要再去抄經了,是這樣吧?”李小囡看着顧硯問道。
顧硯聽的笑起來,“抄經這事,确實不是很合适。我阿娘确實很講究,可我大姐姐和二姐姐,特别是二姐姐,鬼心思多得很,跟你差不多。”
李小囡聽到’跟你差不多’,斜瞥着顧硯。
“這一陣子還好吧?風土飲食還習慣嗎?”顧硯微微彎腰,看着李小囡問道。
“挺好,建樂城什麽都有。”李小囡往後退了一步。
顧硯仔細看過,見李小囡神情氣色都好,放下心,笑問道:“下一步怎麽打算?”
“還沒想好,不是不知道怎麽辦,是不知道是不是合适。我一個外來之人,對這裏一無所知,綱常學問這些還勉強能應付,人情世故的深淺就沒辦法了。”李小囡一口氣說完,長長歎了口氣。
能理直氣壯的說出她是個外來者的感覺真好。
“你這口氣歎的……”顧硯啧了一聲。
她這歎氣聽起來滿足得很,嘴角還有抿不住的笑。
“好!我來安排!”顧硯也笑出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李小囡趕緊解釋。
“我來安排也要你能應付得下來,你剛才說了,你初來乍到,又出身窮苦,隻應付下來就極不容易了。何況。”
顧硯的話頓住,看了一圈,落低聲音,接着道:“東溪那邊事關朝政,更不能讓你去面對。”
“好。”李小囡點頭。
顧硯有一絲意外的看着李小囡,李小囡笑着攤手,“我确實不知深淺。”
“那些供奉,”顧硯示意後院,“不必理會,也不必現在就讓她們走,以後再說。出門時阿武姐妹兩個一定要跟随侍候。”
李小囡點頭。
“這幾本是王府那兩位先祖的折子和太宗的回複抄本,你看好了我讓石滾過來拿回去。我走了。”顧硯指着石滾懷裏的包袱。
石滾急忙将包着幾本書的小包袱遞給晚晴。
“多謝你!我送你。”
李小囡将顧硯送到二門,李文梁上前兩步,接着往外送。
顧硯走到影壁前,看到阿武,站在,招手示意阿武。
阿武連走帶跑上前。
“你擅長用什麽兵器?”顧硯問道。
“長槍!不過沒怎麽用過。從前保镖的時候都是用刀,刀最便當,又便宜。我弓箭也好,百步穿楊!”阿武不知道顧硯問這個幹什麽,讓她從軍?那阿囡怎麽辦?
“明天我讓人帶你去挑杆長槍,再挑一把合适的刀。王雨亭能用兵器嗎?”顧硯問道。
“能,她力氣小,她喜歡這麽長的彎刀。”阿武比劃着。
“嗯,讓她跟你一起去,你們兩個護衛在李姑娘身邊,兵器要趁手。”顧硯說完出門上馬。
李文梁送到巷子口,阿武站在台階下,看着顧硯一群人,說不出是歎氣還是舒了口氣。
原來不是讓她上戰場,也好,不用糾結爲難了。
……………………
顧硯去看望李小囡,連帶那一挑子荷花,在顧硯回去王府前,尉王妃就知道了。
看着顧硯進來,神态自若的長揖,自顧自坐下,尉王妃心頭的火氣倒落下去了。
兒子是她生的,是她養大的,脾氣是她慣出來的,她能生誰的氣呢?
“聽說你挑着花帶着禮去了李家,安撫好了?”尉王妃直入正題。
“阿囡說,早上那樣的事,必定是咱們府上提醒她去抄經這件事不妥當。阿囡說她初到建樂城,一無所知。這件事是我的錯,疏忽了她這份一無所知,是阿娘提醒了我。”
顧硯一臉笑。
“我想了一路,阿娘要看的是阿囡能不能像阿娘這樣支撐起咱們王府,支撐王府用不着去敲京城各家的門。過幾天就是浴佛節,宮裏要在大相國寺禮佛祈福,我打算讓尉家四妹妹帶阿囡過去,阿娘好好看看阿囡言談舉止、接人待物。”
“我要是看不中呢?”尉王妃那份火氣跳着想要往上竄。
“我小時候,言行理事有不妥當的地方,阿娘總是說的清清楚楚:哪兒不妥當,爲什麽不妥當。阿娘要是看不中,必定是阿囡有不妥當的地方,阿娘要是像我小時候那樣,哪兒不妥當,爲什麽不妥當說的清清楚楚。”顧硯頓了頓才接着道:“若是可教可改,請阿娘容忍一二,若是教無可教,那阿囡就聽阿娘安排。”
尉王妃看着顧硯,顧硯迎着尉王妃的目光,一路笑容。
“好。”尉王妃應聲。
“有點餓了,今天有什麽好吃的?”顧硯轉頭問當值的丫頭。
“我這兒沒準備你的飯菜,回去你自己院裏吃吧。”尉王妃不客氣道。
“明天我陪阿娘用晚飯。”顧硯站起來。
看着顧硯出去,尉王妃用力吸了口氣。
從前她發愁她這個兒子過于憨直,不夠耐心隐忍,仿佛一夜之間,兒子長大了,可她還沒來得及欣慰,就出了退親的事,現在又要娶這麽個連寒門都算不上的媳婦!
唉!她更擔心這個媳婦進門那天是她的苦日子開始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