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還有秋娘,她是我朝第一任女醫官,教習出去的女醫不計其數,獨子十分成器,投軍後立了不少戰功,隻可惜壯年沒了, 留了一雙孫兒給她,她告老後,不少人家想請她到家裏去,争着爲她養老送終呢。
細細想想,我活了七十五年,似乎一直逐水飄零, 我唯一一次爲自己做主,便是去見先帝。
在這孤寂的年歲裏, 我想過上百次, 若我當年跟着先帝走了,是不是便不用再受姜家磋磨?
若我當年逃了,不曾去往軍中,那我會死在兵荒馬亂之中,還是九死一生搏出另一番天地。
我都這麽老了,我還在糾結這種事,糾結到讓皇後代筆給甯兒寫信,讓她給我分析。
結果她說聞着信紙有糯米香,饞的她都流口水了。
唉~這個不靠譜的小老太太。
皇後開解我,說我這一生先苦後甜,帝王專寵,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福氣。
嘁~說的好像她沒有這個福氣似的,她比我有福,我也希望她比我的福氣更多一些。
我告訴皇後, 我不想在宮裏,我想出去玩。
她當真帶我出宮去玩,我們領着一群小丫頭,笑哈哈的走過首陽最熱鬧的長街。
急的政兒抛下朝政,帶着太子出宮來逮我們,被他抓到的時候,我還等着我的面團果子。
我讓匠人照着政兒的樣子捏一個小人,其實我想捏先帝,可我已經形容不出他具體的模樣了。
回去的路上我走不動了,政兒要背着我,可我老的沒辦法趴在他背上,他便抱着我。
他也五十多歲了,也已經做了祖父,鬓邊也早已經生白,太子要替他,他也不許。
舉着手裏的面團果子,我告訴他,我小名豆花,他爹喊我小鶴,可千萬不要忘記我的名字啊,别在史書上用姜氏二字代替我。
他答應着我,問我是不是想念先帝了。
怎麽會不想呢?
那是我的夫君,是我半副靈魂軀體, 十五年了,他該是等急了吧。
也不知他會不會埋怨我,覺得我這個小老太太能活,比烏龜還能活。
高大的宮城再一次出現在我跟前的時候,我糾結了起來,我是去宮樓上呢,還是去柏梁台呢?
我問皇後,皇後替我拿主意,說是去柏梁台。
先帝離開前兩年,最喜歡牽着我去柏梁台,兩個老家夥費勁扒拉的爬上去,要歇上小半日才有力氣下來。
那地方高,瞧得見整個宮城。
政兒抱着我去了柏梁台,臨近黃昏,在這裏瞧着夕陽垂落,似乎要比别處更加好看一些。
我和皇後講過我與先帝的故事,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婆婆會不會這麽嘴碎,好在她不煩我,耐心的聽我一遍遍重複。
瞧見夕陽,她還扶着我往高處走了一些,讓我看的更久。
我看出了神,落日餘晖中,整座宮城都被渡上了暖人的顔色,像極了多年前某個傍晚,我和先帝攜兒抱女,膳後溜達的樣子。
我笑了,意識也在笑意中漸漸模糊。
呀,老家夥終于活夠了,那我終于能離開這座宮城,能去見先帝了吧。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