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動我男人。”王老太太把老王頭拉到自己身後,“他可經不住國公爺這一下。”
和王老太太比起來,老王頭那三腳貓功夫,也就能和村裏幾個老大爺比劃比劃,哪能經得住安國公一丢。
安國公是真動了怒的。
尤其是聽那句“我男人”,他差點沒氣得丢另一隻靴子。
他精心養大的閨女,被豬拱了不說,還拱成了這幅粗俗的樣子,毫無半點“大昌第一女子”的風姿。
别說是僞裝了,就是把如今的她拉到那些王公貴族面前,他們怕是都不敢認!
“行了,你也消停些,這些年安姐兒孤身在外,有個人在身旁照應着,總歸比一個人颠沛流離的好。”老國公夫人安撫丈夫,看着王老太太的眼神沒有絲毫嫌棄,隻有滿滿的憐惜。
這是她最最心疼的女兒,也是心裏最覺得虧欠的女兒。
她這一生,生了六個孩子,替丈夫養了三個庶出子女,到頭來,好好活着的沒幾個。
反而是這個出走的女兒,瞧着至少過得好。
不是沒有痛哭過,這些年來,每當她想到安姐兒,總要偷偷躲起來哭一場。可她已然年邁,下面還有一家子人,還有他們國公府的責任,她不能倒,也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太過情緒。
去年,他們隐約得到了安姐兒的消息,老夫妻倆就坐不住了,甚至都想着把爵位丢給大兒子,任由他們去掰扯,老兩口好好去見女兒。
旁人都說永昌郡主沒了,但他們知道不會,安姐兒那麽聰慧,定然能無虞,隻看是過得好與不好罷了。
可再怎麽好,哪能好得過永昌郡主時的日子呢?
流落那麽多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收了多少罪……
想到這些,老國公夫人心裏就疼得直抽,卻不敢讓女兒瞧着。
“安姐兒,當年——”老國公夫人看着王老太太,也沒有刻意去親近她,隻是想把思索許久的話同她說。
“旁的話無需多說,當年什麽事,老婆子我年事已高,記不清,也不想記。至于二位貴人有什麽苦衷,也不必再同我一個外人說。”王老太太打斷老國公夫人的話,“還是那句話,有話直說,如果想要叙舊,大可不必。”
真·年事已高的安國公夫婦:“……”
他們調查過,也預想過很多次,唯獨沒想到,小女兒現在沒有仇恨,沒有抱怨,沒有不滿,沒有索求,甚至都懶得搭理他們。
原來,她是真的對當年的一切都不眷戀了。
永昌郡主的尊榮,如果她想要,他們不是沒能力幫她拿回來,但都沒有過那樣的打算。
那個位置,高處不勝寒。
可現在看到小女兒真的沒有要的意思,又覺得渾身不得勁。
原來,女兒到了萬甯城後,遲遲不去找他們相認,不是不能、不願,而是認爲沒必要。
她不要他們了。
想到此處,老國公夫人的眼淚又包不住,嘩嘩就往下流,卻隻能扭過頭去,無聲拭淚。
“安姐兒,你二姐她,曾給你留了東西。”安國公沒有再多說其他的,而是将桌上的一個銅盒子推過去。
知道王老太太不會打開,就替她把盒子的鎖扣揭開,露出裏頭的東西。
王老太太看到最上面的東西,本有些不耐的表情頓住了。
那是一對泥人,捏的是兩個手拉手的小姑娘,一個安安靜靜手捧書卷,另一個神采飛揚手握長鞭,交握的兩隻手有明顯的裂痕,卻被細心修複好了。
即便已經過了五十多年,王老太太的記憶卻瞬間被喚醒。
那時她和二姐。
“安安,好安安,你就陪我出去玩一會兒嘛!看書多無趣,今日有龍燈會,可有趣,走吧走吧,我已經打點好了,爹娘都去參加宮宴,大姐在外祖家,保證不會有人知道小郡主出門玩啦!”
“安安你看,這個店家做的泥人真好看。”
“天都黑透啦,别看書,看,我們倆的泥人好像哦!”
“安安你放心,不管别人怎麽說,二姐永遠都會保護你,二姐用生命發誓!”
……
“你是高高在上的永昌郡主,生下來就是郡主,而我呢?呵,得用一條命才能換來個宛如郡主的頭銜,皇家恩賞?既然你這麽稀罕,不如替我去和親?”
“什麽姐妹情深,你還真信啊!永昌郡主,世人都說你多智近妖,我看,你愚不可及,好騙得很。”
“你聽别人怎麽說?和皇後虛情假意做手帕交,其實是瞧上了人家背後的天家,你真髒!我憑什麽不信?在我心裏,你就是這種人,不是麽?”
“滾,我看見你這做作的模樣,就犯惡心!大昌第一人?我呸!”
“……”
王老太太眯了眯眼,到底沒有如年輕時那般沖動,将泥人直接再次摔碎。
泥人之下,還有幾樣東西,她将其拿出來,卻是幾個印鑒,并一些地契。
“你二姐出嫁時,隻帶走了天家給的嫁妝,其餘的全留給了你。那時都以爲你走不了多久就會回來,外頭的苦你哪吃得下?這些年,她留下的産業,還有你自己個兒原本有的,都給你留着,也都打理着,沒讓家裏那些人染指,太後那邊也幫忙遮掩了的,你盡管放心用。”安國公道,“永昌郡主的身份,我知道你也不稀罕了,但這個,是你二姐的心意,你就留着。”
王老太太:“不用。”
“聽話。”安國公說着,忽然重重咳嗽了幾聲,“我知道你其實心裏怨着我們,你這孩子,氣性大,我也不圖你原諒。隻是你二姐,我言盡于此,她從未曾有過半分對不起你,也未對不起任何人。但她走時,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她的遺物,你就好好收着吧。”
聽到遺物二字,王老太太眼皮顫了顫,又一次想起那個總想拉着她出門的二姐。
她一身武藝,是二姐手把手教的。
二姐是個絕世的武學天才,如果不是家人看得緊,她怕是十歲就被拐出去闖蕩江湖了,隻因那時的她,就已經能和一些高手打成平手,而同樣水平的高手,很多都已年近三十。
其實二姐是真正意義的武癡,别人學個一招半式,要領悟三年五年,她就三五天就能理解,剩下就等着融會貫通。那會兒輸了,也隻是吃了年紀小、真氣不足的虧。
她才5歲,二姐就對她說:“安安,我師父說學武最好有個伴,這樣就能事半功倍,我可不想輸給那些男子,你來陪我練吧?不會沒有關系啊,你那麽聰明,肯定一點就通的!”
回憶到這裏,王老太太沉默着。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無論她嘴上表現得如何厭惡、仇恨,其實她打心底裏,比誰都清楚,二姐當年必然有苦衷,她最不恨的人就是二姐。
可她怨,所有人都有苦衷,所有人都誇她聰明,可所有人都聯合起來,織造一個讓她知道不能信卻不得不信的謊言。
無論出于什麽目的。
那樣虛僞的地方,她待不下去。
“如果你們找我來,就是想給我這些。”王老太太最後看了眼銅盒,把目光從泥人身上挪走,冷靜道,“我還是那句話,不必了。相公,我們走吧。”
老王頭反應一會兒,才發覺是在叫自己。
差點沒起雞皮疙瘩。
他忙跟上王老太太,把愣住的老兩口留在身後。
其他人也根本不敢攔,隻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離開。
等他們走遠了些,老國公夫人才擤了擤鼻涕,哽咽着問:“你沒告訴她,這裏有多少麽?”
那一銅盒子裏裝着的東西,價值已經超過五百萬兩,甚至比現在整個安國公府的身家還多。
但和全盛時期的永昌郡主相比,還是要少不少。
當初的永昌郡主,萬衆矚目,一些地方上貢,都會特意給她留一份。那時的大昌也國運昌隆,賞賜也豐,哪怕她日日吃金子過活,都能吃上幾十輩子。
安國公道:“給她留着吧,有些話,還沒到同她說的時候。”
甚至,現在都不是他們相認的最佳時機,可一切都走到這一步了,他們老兩口怕再憋着,此生此世都沒機會同小女兒說上話。
有些秘密,值得幾代人用命去守着,可父母愛子之心,是片刻也等不及的。
“我們的女兒,永遠都是聰慧的,說不定她自己就能查到真相。”老國公夫人說着,又紅了眼,“此番她露了身份,我們要給她打點好,免得被那些老鼠聞到味兒。”
“早打點好了,太後那邊也給遞了消息,安姐兒雖不知情,卻無形中幫了他們不知凡幾。”安國公想了想,道,“她養的那個孫女也是個聰慧的,倒像是把安姐兒的品性繼承全了,聽說她在望北郡那一帶,還有了名望,頗有安姐兒當年之風。不行,擇日我得進宮一趟,給安姐兒、曾外孫女多要點兒好處,不能什麽好處都讓他們皇家占了去!”
我理解林妹妹了,走一步,喘一路,坐下來就咳咳咳咳咳咳咳,立一會兒就頭暈目眩腳軟。
我可能需要萬靈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