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的人家,能來的都來了,除了一些癱瘓的老人不願意被搬動,就連小嬰兒都被抱了出來。
這是胡村長安排的,怕的是大家都出來了,家裏老弱沒人照應。
王家老二也是癱瘓在床,他不願意麻煩大家,自然也沒跟着過來。
大家差不多是從亥時六刻開始挖,用了兩個多時辰,而今大約是寅時七刻。
冬日夜長,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天未亮,但各家各戶的火把早就熄滅了,隻是火堆還一刻不停地燒着。
上面駕着鍋爐,此刻蛇肉湯管夠,孩子們也給煨了紅薯。
好在之前大家各自搬了點吃的來,在旁邊堆着,否則這幾百個人一直吃,也經不起。
得知村子被埋,所有人都慌了。
有人後知後覺:“要不是我們出來找娃娃,現在怕是——”
“王家這娃娃,是有大福氣的人啊!”
“幸虧大家都在這裏,這裏剛雪塌過,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也有人面色大變:“遭了,我爹還在家裏!!”
言畢,從火堆裏抽出一個火把就往家的方向趕。
家裏人都到齊了的,這一刻也趕緊和家人待在一起。
膽子小的,早就嗚嗚地哭起來。
“不許哭!”胡老太爺厲聲道,“你生怕自己死的不夠快?!”
天冷,一哭就得掉熱乎氣,那淚挂在臉上結成冰,可不是好受的!
這些人便不敢哭了。
老王頭說:“老大、老三,你們也趕緊回去看看情況,真出了事,老二媳婦一個人可不行!”
王老太太也對衆人道:“鄉親們,你們忙一晚上也累了,就歇歇吧,剩下的我們自己來。雪塌了還不知道怎麽樣。”
大家又驚又怕,但又想到是爲了救娃娃才幸免于難,哪裏肯休息。
“快挖到了,我們再一起挖挖。”
“先救孩子出來要緊。”
“劉氏,你别挖了,小心手。”有媳婦去勸劉氏。
劉氏臉被凍僵,已經擠不出笑了,隻說:“沒事,我還能堅持。”
團子感受到有人扒拉雪的動靜了,知道馬上要見到人,就在空間裏對小阿玉說:“有人來了,我要撤掉保暖罩了!”
能量剩的太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補上。
看空間裏那好不容易攢起來的萬靈水,現在是真的一滴都沒有了。
它自己的儲備能量都倒扣了。
唉。
嘩啦啦——
最前面徒手挖的劉氏一手掏空,落入縫隙裏——挖通了。
一陣冷風灌進來,小阿玉冷得一哆嗦,雞皮疙瘩瞬間冒出來。
“阿——娘——”連聲音都抖了。
劉氏鼻子一酸,忙把淚意掩下去,看不清裏面,隻能硬邦邦地招手:“阿玉乖,快過來,到娘這裏來。”
那雙手因爲挖的太久,已經僵直了。
小阿玉緊緊抱住小羊,一步步往外挪,挪了兩步,卡住了。
隻好退出去,把小羊放下,讓小羊先走。
小羊一蹦一跳,直接出了縫隙,小阿玉也趴在地上,從縫隙裏鑽過去。
還沒來得及擡頭,小阿玉就被人一把撈過去。
劉氏使勁彎過手臂,猛地在臉上搓了幾下手掌,就把小阿玉摟進懷裏,也把她那雙已經冰涼的腳用自己的衣服内側包起來。
不過一瞬,又把她的上半截從懷裏狠狠一扯,一雙大手高高舉起,作勢就要打。
“婉娘!别!”王傳滿看到了,忙要過來搶人。
劉氏的手卻是輕輕落下,在小阿玉的屁股上拍了兩下。
又狠狠把她捂住。
手臂一陣陣鑽心的痛,她感受不到似的。
“你這是要剜娘的心啊!!!”劉氏抱着小阿玉跌坐在地,崩潰大哭。
仿佛又回到孩子流産那天,她望着那一盆盆血,倒在雪地裏,又很快被大雪掩蓋。
心都要跟着死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你爲什麽要跑啊!你爲什麽啊!”劉氏哭得不能自己,緊繃了兩個多時辰的弦,這一刻全斷了。
“阿娘……”小阿玉是真的被吓壞了,她終于明白,自己好像闖禍了。
她不知道爲什麽阿娘哭得這麽傷心,她依稀還記得,曾經半夜被阿姐她們叫出去過。
穿得比現在少,也很冷,阿娘卻沒有問,也沒有哭。
她的小羊走了,她要去追的啊,必須要去追的啊。
以前她有一個小鴨子,還有一隻小鳥,後來有一隻小貓,都是她的玩伴。
小鴨子晚上不見了,第二天,阿姐給她端來了鴨子肉。
她吃了以後,阿姐說,那是她的好朋友鴨子。
她就吓得病了。
後來,小鳥半夜又不見了,阿姐把它串起來,當着她的面活活烤成了一塊黑炭。
“阿玉,小鳥偷跑不乖,阿姐幫你教訓它,記住,阿姐是爲你好。”
再後來,是貓,那隻好軟好暖和的小貓,白白的——就和小羊一樣。
小貓總喜歡給她叼吃的,有時候是饅頭,有時候是半塊餅子,有時候是小小的活魚。
下雪的夜裏,小貓拱了拱她的腦袋,出去了。
它沒有再回來。
它跑去了阿姐的院子裏,咬傷了阿姐。
是誰說——
“……養不熟的畜生……跑出去……别養了!”
“來人……打死,剮皮……剁肉……丢……喂狗!”
又是誰說——
“爹,阿玉很喜歡它,還是别喂狗了……出完氣……送回去吧。”
後來,她看到了一團血肉模糊的肉,被丢在了恭桶裏。
她又病了,阿姐蹲在她病床前,對她說。
“阿玉,阿姐教你一個道理——”
“自己的東西,要看好才是啊。”
腦子裏混亂地閃過了好多記憶,小阿玉記得不那麽清楚了,仿佛有什麽帕子,在一點點把那些記憶擦去。
但她還記得“自己的東西,要看好”,還記得“玩伴不能單獨出門,會死掉”,所以她要跟着小羊,要帶它回家。
她卻不記得,阿娘會哭。
阿娘哭了,就是她錯了。
“阿娘……”小阿玉忍了好久的眼淚,決堤而出,“阿玉錯了,阿玉錯了……”
“阿玉——娘的阿玉!”
母女倆抱頭痛哭,小羊就緊緊貼在小阿玉的背上。
“好了,老四媳婦,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老王頭看王老太太不管,隻好招呼。
公爹難得發言,劉氏自然不敢再多哭,扣掉臉上的冰淚水,又去摳小阿玉的。
小阿玉也不哭了,紅着眼睛看阿娘,又看看爹。
想起來了。
她伸出小手,指着她出來的縫隙說:“還有大叔叔,還有大洞洞。”
王傳滿帶人繼續往裏挖,照着火把往裏探,果真看到一個人。
“這裏還有人,快,再把凍土挖走,把人救出來!”王傳滿一喊,又有幾個人提着鋤頭去幫忙。
而另一邊,胡村長正聯合村裏的人,去看各家的情況,暫時還不知道災情如何,隻能安撫大家别輕舉妄動。
“我爹還在家裏,他腿腳不便,這雪塌了,他往哪兒躲啊!”有人急得大哭,“我得回去救他!”
“我家人都在,可我房子塌了,一家子人住哪兒,老天爺,你幹脆把我們直接埋了、凍了,何苦折磨我們!”也有人不敢哭,隻能悲憤地喊。
“行了!等天亮!”胡老太爺看見那部分呼天搶地的人,皺起眉,“知道你們着急,但這不是着急就能解決問題的事,現在跑出去,和送死有什麽區别?沒聽到雪塌的動靜嗎?”
“要不是剛好出來救王家的娃娃,你們現在有機會在這裏哭?怕是奈何橋都要過了!”一位族老厲聲道,“都這個時候了,都安分點!”
幸存的人心裏是後怕的,他們下意識看向王家人,看向那個被劉氏緊緊裹住的娃娃。
要不是因爲她,村裏還能剩多少人?
雪塌了還能活的,有幾個?
她活着,到底是大家救的快,還是她本身福氣太足?
一時間,大家都在心裏思索着。
那一頭,王傳富剛把王傳貴背過來,王傳圓把帶過來的褥子被子直接鋪在地上,再把王傳貴放上去。
“家裏倒了一個雞圈,其他沒事,就是不能再讓二哥繼續住了,萬一出事可不得了。”王傳圓說。
話音剛落,就見有人從大石頭後面擡出一個人來。
接着,又聽人道:“老天爺啊,這裏有好大一個洞,洞口還挺暖和!快,再拿個火把來,誰跟我一起去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