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夜色下的小院,沒有燈光,隻有淡淡月色流淌。
老村長站在院子中間,環視周圍村民。
年紀大了,眼神不如以前,在暗淡光線裏隻能看到模糊的影像。
即便如此,他也能一眼把人認出來。
這些都是在桃溪村相伴了幾十年的老夥計們,是手足。
“好!都是自家人,客套話咱不多說!建和,你來幫着做個登記,誰家幫了多少,把錢的數目記明白了,記好以後把名單給我,以後我一家一家還!”
陳建和二話不說點頭應聲。
很快就有人拿來紙筆。
堂屋地方不夠寬敞,人又多,陳建和直接打着手電,坐在院子裏開始登記。
“李老根家,一千塊。”羅玉瓊帶着孫子華子站在一旁,先開的口。
看着老伴把事情又攬在身上,她一句反對沒說,用這種方式表達着支持。
在她之後,村民們一個接一個報名登記。
小本子上很快就密密麻麻記了一頁。
七七還站在堂屋門邊上,身影小小一團,微微歪着腦袋,堂屋燈光映出她半張側臉,娃兒淺淺笑着。
張細鳳在她身後,蒼老的手輕輕撫着娃兒腦袋,臉上,是同樣的笑容。
“婆婆,媽媽有給我零花錢,我攢了有兩塊了,我想給伯奶可以嗎?”她仰頭,輕聲問。
張細鳳笑道,“當然可以,婆婆給你湊個整,咱湊一百塊,去你二伯那做登記。”
“好,婆婆你等我,我去拿錢哦!”七七小臉綻開燦爛笑顔,登登登跑回她跟媽媽的房間,在自己的小枕頭裏面掏啊掏,掏出一小疊壓得平整的紙币。
全是一毛兩毛。
這些是媽媽平時給她的獎勵,她每次都隻挑面額最小的一張拿,攢下來的。
張細鳳也從房間裏拿出來自己的積攢,帶着七七走到院子裏,把錢合到一起遞給陳建和,“我跟七七,湊一百塊。”
聽到她的聲音,陳建和愣了下,就連老村長等人也瞧了過來,“他張嬸,你今年攏共掙的錢才兩百多,你——”
張細鳳寡老婆子,家裏沒有勞動力,靠自己每年就種兩畝地瓜掙點糊口錢,這是村裏人都知道的。
今年村裏賣西瓜地瓜,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兩千的進項,隻有張細鳳,拿的是兩百多。
加上她帶七七去鎮上花用掉的,那兩百來塊剩下的怕是不多了。
大家夥心頭五味雜陳。
張細鳳笑道,“老村長,村裏的事情可不能撇下我,這錢雖然不多,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再說我是量力而爲,能出多少我心裏有數的。這一百塊裏,還有七七的兩塊零花錢呢。”
本來有些沉悶的氣氛,被她這句話給逗的,大家夥都樂了。
七七被笑得不好意思,小腦袋跟紮猛子似的埋在老婦人腿上,久久沒擡起來。
“好,我記上!張細鳳,九十八元!七七,兩元!”陳建和聲音渾厚,一句話字正腔圓。
七七,“……”這會是真把小臉黏在婆婆腿上了。
好羞呀!
院子裏笑聲越發張揚。
落在人耳裏,卻聽出渾身暖意。
老李頭狗蛋奶跟狗蛋,一家三口已經走出來了,就站在人群後,沒有上前。
于一聲聲報數登記聲,一陣陣笑聲中,老人孩子身上的灰暗無助漸漸消散。
眼淚依舊不停的流出,老兩口頻頻擡手抹去,臉上卻溢出了笑容。
狗蛋緊緊咬着嘴唇,看着院子裏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把他們此刻的笑與善意,全部悄悄記在了心間。
……
桃溪村六十多戶人家,最後全登記在了陳建和的小本子上,一家不落。
陳建和最後将數目統計出來,大家夥湊的錢,還超出了三萬些許。
幾乎把狗蛋家壓垮的大山,一個多小時時間,被桃溪村人齊心合力搬開。
天色晚了,事情解決了,村民們各自散去,明天一早還要到鎮上信用社把錢取出來。
最後院子裏隻剩下老村長跟陳建和,還在商量着去湛市事宜。
七七還沒有睡,跟婆婆一起收拾了下堂屋散亂的凳子,把地掃了下之後,就在屋前廊檐下坐着,兩手托腮,聚精會神聽兩個大人說話。
小蛋人對娃兒這種愛好,感覺有點複雜。
它兩手抱臂飄在娃兒臉側,眉毛輕挑,“崽兒,你聽得懂嗎?”
“當然聽得懂呀。”娃兒眼睛彎彎的,看着老村長跟陳建和的眼神裏,盡是對長輩的依賴跟孺慕。
“我就知道,村長爺爺跟二伯一定有辦法的。”這句話,娃兒激動的歎出了聲,恰好落在竹椅上男子耳裏。
傅燕遲也還沒走。
院子裏發生的一幕,他從頭看到尾。
聽到娃兒這句歡喜的感歎,他再看向那邊還在仔細商量事情的兩人時,無聲輕笑了下。
他開始理解七七爲什麽要去找老村長跟陳建和,因爲他們對桃溪村的責任感及擔當,确确實實,值得七七依賴。
對這個偏遠貧窮的村莊,他好像應該重新認識。
“老村長,你們村的人過得都不富裕吧?我剛剛聽了下,村裏人一年到頭掙下一兩千,都是地裏刨出來的血汗錢。”傅燕遲開口,語氣輕緩而認真,能吸引人注意的同時,又不會讓人感到反感,“那些錢拿出來,恐怕家家戶戶接下來的日子都會變得更拮據。既然這樣,爲什麽你們不去問宋月涼宋老闆借錢呢?據我所知,之前陽縣城鄉合作扶持計劃裏,宋老闆一口氣就贈出了五十萬元。”
能贈出五十萬的大老闆,問她借三萬塊根本不是問題。
加上桃溪村對七七有恩,那麽宋月涼就更不會拒絕桃溪村的要求。
這個道理,傅燕遲私以爲,桃溪村每個人心裏都明白。
讓他不解的是,這一晚上下來,桃溪村村民們,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到宋月涼。
“年輕人,你是七七家的客人吧?”老村長笑呵呵,習慣性拿出煙杆子,又給放回去。
他道,“但是剛才那番話,你說的可沒道理啊。”
“宋老闆是宋老闆。這是我們桃溪村的事,就該我們自己解決。”
“咱不能因爲宋老闆有錢,就理所當然的問她借。”
“她可不欠我們的,相反,她已經給了我們天大的恩情。要不是宋老闆,我們桃溪村人怕一輩子都直不起腰骨,今天大家夥也掏不出這一筆筆錢來。”
“人哪,得知道感恩,得知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