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大将軍,反賊有使者前來求見。”
“見什麽見,拖出去斬了,屍身懸挂于山口,讓他們知曉膽敢造反的下場。”
“遵令。”
藍玉語氣不屑,朱權這次倒是沒說什麽。
什麽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那也得看什麽情況。
一群反賊,還搞什麽登基稱帝,沒什麽好談的。
使者被斬殺的消息,下午便就傳到了山寨中。
經過幾日的摸索,大明軍隊也大概探明了反賊聚集所在,隻是山路崎岖,對方又是以高臨下,這個時候強行進攻損失過大。
哪怕是拿下來了,也讨不到什麽好處。
藍玉斬殺來使的事情,實則是得到了軍中的一衆認可。
本來就現在的情況而言,跟反賊也沒什麽好談的,最爲主要的是。
若是真的就這麽招降了,那豈不是一個笑話?
五萬多将士,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涉水千裏,遠道而來,對于藍玉等勳貴來說,不算是太大的功勞。
但是對于中層軍官,底層将士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他們就指望着這次大戰,得一些小的功勞。
底層将士想要晉升,就必要有所斬獲,中層軍官想要晉升,就必要有所表現。
這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即便是真的投降,也要想盡辦法,逼他們繼續。
包括朱權,也不希望鎮壓反賊的事情,就這麽虎頭蛇尾的沒了,他連将士都沒開始調動,封個山對面就投了,那有什麽意思。
可不是過來旅遊。
藍玉久在軍中,自然知道将士們的需求,所以才會在第一時間,立即傳令斬首,并且懸挂示威。
山寨,議事堂。
氣氛極爲凝重嚴肅。
高福興面色淡定,田九成看似沉重的面容,實則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喜色。
首先在提出投降的時候,田九成見高福興打的眼色。
而後散會兩人密談。
待再次召開會議的時候,田九成就轉變風向,同意派遣使者過去洽談招安事宜。
在這個時候,還借此機會,取下頭頂冕冠,撤銷漢明皇帝之帝号,以罪王自稱,态度非常之誠懇。
甚至在高福興寫下文書的時候,還特意強調,讓其寫明,放衆多弟兄一命,自己願意引戮就死。
情真之意切,讓所有人頗爲感激涕零,不少真性情者,更是放聲大哭起來。
而後刻意的引導下,傳遍整個山寨。
那些被裹挾成士卒的百姓,不少爲其跪地磕首,以示恩德。
“愣着作甚,還不趕緊給陛下松綁。”
議事堂中,高福興一聲大喝。
原來爲了更爲逼真,在使者出發後不久,田九成就讓山寨所有人收拾行李,并且以麻繩自縛,等候消息。
作爲田九成心腹的王金剛奴,掏出短刀,幾步上前割開繩索,而後大聲罵道:“俺就說了,那些明廷官軍之人,最是用心險惡。”
“平日裏道貌岸然,實則背地裏蠅營狗苟之事,什麽時候做得少了。若不是被逼得沒辦法,咱們又怎麽可能去造他朱元璋的反。”
“朱元璋這個狗皇帝,說起來也跟咱們一樣,泥腿子出身,不過是得了時勢,得了這天下,咱們大哥哪點比他差了。”
“看看他的那些将軍,就知道朱元璋是個什麽貨色,當年那些爲他打江山的兄弟,又有什麽好的下場。”
“現在你們可是知道了,應該如何吧。”
王金剛奴這話,讓議事堂的衆人紛紛低頭。
現在後路斷絕,已經沒有後悔可言,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田九成看了眼王金剛奴義憤填膺的模樣,心裏頭感歎,到了關鍵的時候,還是自家兄弟靠得住。
擺擺手讓其不要繼續述說,而後問道:“現在山寨裏的弟兄們,是個什麽情況。”
高福興起身作揖道:“啓禀陛下”
田九成擡手打斷,苦笑道:“别叫什麽陛下了,我這頭頂冕冠,都已經交出去了,可惜是别人不收。”
“哪有這樣的皇帝,既然已經如此,往後便就不再說什麽皇帝,如此模樣,頂多便是個山大王。”
田九成披頭散發,看上去非常狼狽,這番話讓許多人心中悲泣。
高福興順勢語氣哀傷道:“大王,不可如此消沉啊,咱們山寨上下,可都是指望着大王呢。”
“那些明廷官軍,封鎖大山而不攻,擺明了就是要拿咱們的腦袋,當上位的籌碼,連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樣的事情,都能如此直接,可謂是不留絲毫餘地。”
說到這裏,高福興走到議事堂中央,背對田九成,朝着諸方作揖。
“各位,咱們已經真的沒有退路了,唯有拼死一戰,才能有一線生機。”
“我已經得到消息,此番前來的明廷官軍,乃是京師精銳,其帶頭之人,便是大明國公大将軍,藍玉。”
“那個在捕魚兒海一戰成名之人。咱們比之,天壤之别,如皓月螢火。”
“可是咱們也有咱們的優勢,這十萬大山,山道崎岖,路途險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處處皆可藏人埋伏。”
“他藍玉再是出名,還能翻了這山不成。如今封山,說明他們怕了,否則何不一鼓作氣沖上山來。”
“再者言之,現在開春在即,明廷已定倭國征伐,更有遼東沃土,需大量将士鎮守,草原上在此情形,亦虎視眈眈。”
“咱們比起他們來,三萬餘人,算不得什麽重要角色。”
“咱們的糧食,即便是敞開了肚皮吃,也能維持兩月有餘,他們定不會封山如此之久,那些官軍一個個的,可是嬌貴得很,何苦跟咱們這些泥腿子來犯犟。”
“到時候迫于壓力,即便是藍玉也隻能黯然退軍。”
“哪怕他真守兩月,咱們也不怕,大王那裏自有路子,自暗道而來,提供足夠糧食。”
高福興這番話,讓議事堂内的衆人,包括田九成在内都是精神一震。
其中透露出幾個關鍵點位。
首先是哪怕在深山中,高福興這裏也是有着可靠的情報來源,不至于滿眼瞎。
其次點出雖然實力相差大,但是占據了山勢,也不必過于害怕。
然後把目前的形勢,算是分析了一遍,讓大家的心裏頭明白現在的情況。
話音剛落,一将軍起身道:“高天王說得在理,既然他們要拿咱們的人頭去得賞賜,得功勞,那也沒什麽好談的了。”
“便就讓那些明廷的狗官們瞧瞧,咱們這塊硬骨頭,是不是他們能夠啃得動的。”
這話一出,衆人群情激奮,大放言辭。
一時間氣氛熱切,衆志成城。
高福興和田九成對視一眼,各自看到眼神中的喜意。
田九成非常清楚,自己這個漢明皇帝,若是輸了,必死無疑,雖說誅九族對自己來說,也沒多大意義,反正孤身一人。
但能活着,誰想死呢。
高福興就更不用說了,本來是大明官吏,現在棄明投賊,家眷都在山寨裏,更沒有後路可言。
而随着議事堂的一錘定音,整個山寨也是變得截然不同。
本來人心渙散,各思家鄉,根本沒有戰鬥之意。
現在則完全相反,在各首領的講述下,還有那懸挂在山口的人頭,徹底清楚已經沒了退路。
士氣自然就起來了。
山下大明軍營。
朱權和藍玉兩人密談。
“涼國公,方才有消息傳來,山中有陣陣高呼,現在看來,咱們斬殺反賊來使,似乎非旦沒有震懾反賊,反倒是幫了他們一把。”
“那來使中,随身攜帶冕冠,那田九成該不會真是想投降吧。”
朱權有些疑惑的問道。
他雖然智商高,但是情商這塊,尤其是城府,自然多有不足。
目前十五歲的年紀,此前一直深居皇宮,看到這種情況有些疑惑,也是正常。
藍玉笑着說道:“看來這反賊中,倒是有聰慧之人,暗中布局,猜測我等的心思。”
“不過殿下也無所擔憂,這件事不管他們如何,對于我等來說,并沒有太大的意義,兔子再怎麽氣宇軒航,最後也終究隻能是飛鷹的飯食。”
“現在咱們最爲主要的地方,并非是如何攻打山中反賊,而是要想盡辦法,切斷他們的糧道。”
朱權不由問道;“他們都已經被圍困山中了,哪有什麽糧道供給。”
藍玉解釋道:“在此之前,我已經派人跟漢中的一些官員詢問過,田九成之所以在這個時候稱帝,背後有着幕後之人的慫恿。”
“不僅如此,這些賊軍在攻破略陽城池的時候,手中的兵刃可不差勁,更有十多門火炮可供使用。”
“而記載之中,反賊到手的火炮,不過五門,火藥亦是不足,卻在短時間内,依仗火器之力,快速攻下略陽。”
“咱們現在首要的事情,就是要把這些陰溝裏的老鼠找出來。”
“其實想想也不難猜測,這些老鼠大概就是晉商了,也隻有他們,才會在這個時候去支持反賊,這背後應該還有草原部族的身影。”
“若是我猜得沒錯,不需要多久,邊疆那邊自有草原大軍壓陣,給予壓力,迫使咱們快速平反。”
藍玉詳細的解釋道。
在對朱權這裏,他并沒有絲毫的保留。
因爲從一開始藍玉就非常清楚,甯王朱權對他來說,不僅是自己人,更是自己搭建和太孫殿下溝通的橋梁。
對于皇宮中的情況,藍玉自然也是有所了解。
在宮中的所有皇室子孫中,太孫殿下能夠信任的人,實則并不算多,面前的甯王,絕對是能算上一個。
還有便是其親弟朱允熥了。
然朱允熥,作爲舅爺的藍玉自然也是知曉其性格,志向也并不在軍中。
軍方這邊,雖說有玄甲衛,但也缺少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人物。
而最佳人選,便就是面前的甯王了。
借助這個機會,和甯王交好關系,對于藍玉來說,絕對不虧。
朱權能夠得到朱元璋的贊賞,自然也是天資聰穎。
在藍玉的點撥下,頓時明白其中關竅。
随問道:“若是草原有所動作,那麽咱們這邊肯定極爲被動,可即便斷其糧草,又怎能在一月之内,破山寨反賊呢。”
朱權有些郁悶。
因爲來的時候,在他看來,大明的精銳之師打這些反賊,無非是殺雞用牛刀,半月可平。
如今看這個情況,一下子就僵持住了。
山寨的賊軍們有兩個月的糧食,撐三個月都能撐,可他卻等不了這麽久。
哪怕真用兩個月把反賊拿下,在太孫殿下那邊,也沒有嘉獎可言。
雖沒立什麽軍令狀,但印象可就大減了。
其實若是強行進攻山寨,按照目前的情況,得勝的概率,也是十之八九。
可其中的損失,将會很大。
先前在京師的時候,關于将士兵權這塊,太孫殿下早有定義。
但凡率軍将軍,不可以将士性命,硬得功勞。
此後所有戰事,即便是得勝,也須在軍中複盤。
但凡發現枉顧将士性命,隻在乎一己之私者,追究責任,嚴重者逐出軍籍。
朱英這麽做,也是爲了防止許多将軍頭腦一熱,隻顧自己爽快。
所以即便是知道能強行打,朱權也沒有往這方面過多考慮。
“其實殿下不用太過于焦急,三十六計,攻心爲上,兩隊對沖,不過是下下之策。”
藍玉微笑着說道。
面對朱權的一些問題,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反倒跟個師父般,循循講解。
“還請将軍教我。”
朱權聞言,頓時作揖道。
藍玉扶住朱權手臂,道:“甯王不必如此客氣。”
随後開始幫朱權分析局勢:
“山中反賊,之所以出此下策,同時也告訴我們,那便是反賊們的心并不齊。”
“說是有三萬反賊,實則在這其中,真正的将士老卒,不過千數,餘則皆是曾經農戶罷了。”
“若是能吃飽飯,沒有人會去幹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的活計,咱們隻需要把高産作物播種的消息,傳到那山寨反賊中去,便可讓其陣腳大亂。”
“那些反賊頭目,做得最過于愚蠢之事,便是隻帶青壯,留下老弱。”
“要知道,他們眼中的老弱,可是如今大部分反賊的家眷,是他們的爹娘,妻兒。”
“反賊頭目笃定咱們爲了名聲,不會如何将其如何,可他們忘了咱們大明,可是最重孝道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