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卻絲毫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大明那邊的損失極其慘重,可随着屍牆的不斷加厚,反倒是蒙古大軍這裏每一次的損失越發大了。
現在一些小部落,族中的勇士都快死光了,他們已經在打退堂鼓。
“太師,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現在各部落的首領覺得傷亡太大,已經不怎麽想派人再上了。”鬼力赤單獨對阿魯台說道。
阿魯台點點頭:“我也沒有想到這明軍會這麽難破,這屍牆完全的阻擋了我們騎兵的優勢,在守城這塊,明人有着非常多的經驗。”
“不能再這麽繼續下去了,現在軍心浮動,隻能是全力一戰,哪怕是損失再大一些,也要拿下。”
“也不用太過擔心,我觀那明軍,已經沒有多少火铳可用了,今日我草原勇士沖到了跟前,他們才開始使用火铳。”
鬼力赤也是發現了這個情況,所以想找太師阿魯台單獨談談。
既然太師有了想法,那他自然是支持。
緊接着,阿魯台召開首領大會,确定要在明日全軍出動,一舉擊潰明軍。
——
朱樉這裏的情況很不好受。
在白日的戰争裏,就連作爲主帥的朱樉都親自壓上了前線。
二十萬的大軍打了五日,足足去掉了一半。
便就是剩下的十萬大軍裏,還有大量的傷兵。
就像是阿魯台猜測的那樣,朱樉這裏的火藥基本上已經見底了。
或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士氣上,不僅沒有滑落,反而是更加高漲。
這自然得益于耿炳文。
他告訴所有的士兵,如果大營被破,唯獨秦王可活,而他包括所有的将士們,都将會變成蒙古軍的口糧。
“秦王言,将與諸君共生死,如若大營被破,絕不苟活于世。”
這一番話,讓聽到的士兵們,心中已經燃起了必死之志。
秦王如此尊貴都不投降,我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兵卒,又怎能不舍生忘死,拼死一戰。
明軍大帳裏。
朱樉沉聲問道:“耿将軍,我們還有多少火藥,是否明日還能一戰。”
耿炳文苦笑着搖搖頭:“軍中火藥已然見底,别說是一戰了,便是兩三個時辰,都不知能否用到。”
“我觀那蒙古軍,有整頓兵馬之迹,這幾日他們的損失也不小,看這樣子,明日怕是要全軍出動了。”
話音落下,大帳裏一片沉默。
朱樉目光兇厲,半晌後道:“既是如此,那便死戰吧,明日等蒙古軍第一輪沖鋒過後,本王将親自率領親衛,與其決一死戰。”
秦王都這樣說了,在場的将軍們當即起身:“遵令。”
一夜很快就過去。
在今日的夜晚,明軍的士兵們沒有再去搬運屍體,而是好好的休息一番。
猶如是烏雲壓頂,每個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當秦王下令不用再搬運屍體的時候,所有的士兵們都明白了一個事情,明日,大約便是自己的死期。
今夜的月光很美,照亮了整個呼倫貝爾。
可以看到,明軍營地中有些将士在擦拭身上的血污。
“擦這麽幹淨幹嘛,明日都要死了,還在乎這麽多呢。”
“就是因爲明日要死了,所以才讓自己體面一點。”
“沒必要,到時候蒙古軍吃你肉的時候,一定會給你洗的幹幹淨淨的,何必自己麻煩。”
這話讓旁邊的士兵們一陣歡笑。
笑聲過後,又是一片沉默。
“你寫了家書嗎。”
“我倒是想寫,難道還指望蒙古人給你送回去?”
“說不定呢。”
“那我也寫一封吧,原本以爲是建功立業,沒想到最後埋骨他鄉。”
“你恨嗎。”
“前幾天恨,現在不恨了。”
“我也是。”
“可惜了,從軍事學院結業的時候,我以爲會有大好前程,沒想到,诶,或許這就是命吧。”
在最開始的幾天裏,其實軍中對于朱樉,很多中層軍官,包括底層士兵是有很大不滿的。
因爲他們明白,是因爲朱樉的貪功冒進,才會出現這樣被困圍剿之事。
不過到了今日,都不恨了。
因爲那位犯了錯的尊貴王爺說他不會投降,而是跟自己這些泥腿子一樣,慷慨赴死。
自然也就恨不起來了。
今夜很長,又很短。
當第一縷陽光破曉的時候,遠方傳來了号角之聲。
明軍知道,那是蒙古軍即将來襲的聲音。
緊接着,明軍營地中的鼓聲響起,士兵們拿起樸刀和長矛,向着前方奔去。
這一次的蒙古大軍傾巢出動,一眼看去如同是草原上的大浪一般洶湧而來。
他們嗷嗷叫着,向着明軍的屍牆直接沖了過來。
最前方的蒙古騎兵,強行沖擊屍牆,明軍的火繩槍打出一片片的煙霧。
雙方開始了最爲慘烈的搏殺。
這個時候,朱樉帶着剩餘的一萬多騎兵,已經在後方等待時機了。
半個時辰不到,屍牆就已經出現了一個大的豁口。
畢竟隻是堆積,并無什麽材料進行加固,那些蒙古騎兵沖到跟前,很多就幹脆下馬直接拖屍體。
隻要高度低于腰身,蒙古的騎兵就能直接飛躍進來。
朱樉看着前方崩塌的陣線,高舉長刀,大喝道:“諸君,随我死戰!”
“殺殺殺!!!”
這是朱樉大營裏,僅存的一萬多騎兵。
這一次,渾身着甲的朱樉親自沖向戰場中。
随着朱樉大喝,整個明軍營地響起劇烈的鼓聲,所有的明軍士兵此刻轉守爲攻,向着蒙古騎兵發起沖鋒。
蒙古大軍雖然數目極多,但因爲莫日格勒河阻擋的關系,也不可能說一下子全沖過來。
在軍備上,明軍是要優于蒙古軍的,這樣的貼身搏殺,明軍優勢很大。
隻是蒙古軍源源不斷洶湧而來,在絕對的數量下,勝利的天平慢慢的向着蒙古軍傾斜。
看到大明秦王已經親自出戰,蒙古軍這邊最強大的巴圖魯也紛紛出擊。
誰若是能夠活捉秦王,那必然是大功一件。
而各首領也交代了,對于秦王,隻可活捉,不可擊殺。
這讓許多蒙古勇士束手束腳,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大明秦王砍死了。
當然,能夠沖到大明秦王身邊的,無一不是在草原享譽盛名的強大勇士,在朱樉的身邊,可是有着大量親衛。
拼殺之際,這些親衛誓死守護在秦王身邊。
死戰的明軍比阿魯台想象中還要更加頑強。
從清晨戰至正午,足足兩個多時辰,竟然還在頑強抵抗。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兩個時辰的高強度戰鬥,明軍已經是垂死掙紮,别說是人,便是戰馬都已經沒了奔跑的力氣。
反觀蒙古軍一直在保持車輪戰,每當拼殺一陣,便會掉頭轉開,換其他人跟明軍對戰。
朱樉眼中死氣浮現,最後一刀将一名蒙古騎兵砍死之後,戰馬轟然跪地,哀吟不止。
朱樉也從馬背上了滾落了下來。
頭盔跌落,渾身血污披頭散發的朱樉持刀于地面,奮力的直起身子。
便是死,也是要站着死。
“王爺,我先行一步。”
“王爺慢行。”
“王爺,我先去黃泉探路。”
“王爺.”
“王爺.”
在朱樉身邊的親衛,一聲高喝之後,紛紛沖向敵軍之中,被蒙古人亂刀砍死。
他們是親衛,死在王爺的前面,是他們的天職。
從成爲晉王親衛軍的那天開始,或許就注定了今日的命運。
即便心性再是殘忍,對生死再是漠視,此刻朱樉看着一個個親衛不斷赴死,臉頰之上淚水橫流。
這一刻的朱樉才發現,那一張張無比熟悉的面孔,他竟然連名字都叫不全。
就在朱樉準備迎接死亡的那一刻,突然他發現前方的蒙古軍騷亂起來。
“援軍,是援軍,我們的援軍到了。”
因爲蒙古軍阻礙了視線,所以朱樉暫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有在邊緣的明軍士兵,看到了遠方隸屬于大明的旗幟,當即高喝起來。
這一聲高喝,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的救命繩索,明軍原本已經力竭的身體,又重新湧現出一股子力氣來。
是真的援軍到了。
在蒙古軍的左側翼,一支數萬明軍騎兵,直接沖入了戰場。
而率領這一支大軍的,正是晉王朱棡。
其實早在兩天前,朱棡的夜不收已經探查到了情況。
并且及時的将此地的情報告訴了朱棡。
之所以拖到今日,是因爲蒙古騎兵實在是太多了,而在朱棡的手裏所有騎兵加起來也就四萬多的數目,這還是因爲俘虜了大量蒙古部族的戰馬才有。
如果冒然沖擊蒙古大軍,那麽即便是朱棡加入進來,也不能改變戰局,反而是送菜。
要想成功解救二哥,則必須是步兵也随之而來。
隻是從阿爾山到呼倫貝爾,可是有着将近五百裏的距離,騎兵可以快速奔襲,步兵可不行。
朱樉自然不可能見死不救。
他留下了一萬餘人帶着糧草慢行,而後下令其他士兵立即急行軍。
自己則帶着騎兵逼近呼倫貝爾。
在得到蒙古大軍傾巢出動的消息後,朱棡就知道自己等不下去了。
這個時候步兵才堪堪趕來,并且因爲晝夜行軍早已經是疲憊不堪,隻是戰場情況緊急,朱棡顧不得這麽多了。
朱棡的出現,對于蒙古軍的士氣是非常大的打擊。
阿魯台,鬼力赤,馬哈木這些首領怎麽也想不到,爲什麽才五天的時間,明軍就有了援軍。
“怎麽可能有這麽多的明軍。”
從蒙古人的視角看過去,遠處黃沙漫天,旗幟林立,猶如漫山遍野的明軍大軍。
除了數萬的騎兵外,還有着數之不盡的明軍步兵。
體力充沛的明軍騎兵,猶如尖刀一樣插入蒙古大軍之中,煙霧彌漫開來,朱棡這裏的明軍可是火藥充足,立即就是大片的蒙古軍不斷跌落。
在這樣的大規模作戰下,火繩槍都不用刻意去瞄準,很輕松就能打到敵人戰馬上。
這個時候其實朱棡是有些緊張的。
數萬騎兵并不能扭轉局勢,所以他特意攜帶了大量的旗幟,佯裝有更多的兵馬。
“太師,怎麽辦。”
鬼力赤有些煩躁的問道。
眼看着煮熟的鴨子,此刻就要飛走了。
最主要的是,他們根本不知道來了多少明軍。
阿魯台其實想轉而對戰,可是各個部族的首領們不願意了。
尤其是正在作戰的蒙古騎兵們,當看到明軍援軍的時候,士氣飛快的跌落。
阿魯台無奈,隻能下令先行撤軍,然後派人去探查新來的明軍是個什麽情況。
他并不知道,這一撤,給了明軍喘息之機,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朱棡賭赢了。
蒙古軍在撤退的時候,朱棡還進行了一番追殺,這才停止。
給蒙古軍的感覺是他們有恃無恐。
隻是阿魯台根本想不到,步兵抵達還需要差不多半個多時辰。
等到阿魯台得到消息被欺騙了後,朱棡的步兵已經抵達戰場了。
如果阿魯台在朱棡出現的第一時間就派軍圍剿,那朱棡頂多隻能跑路。
而接下來,阿魯台又錯失了一個機會。
因爲太陽都快落山的時候,朱棡這邊的火炮才拖了過來。
朱棡的軍隊早就因爲急行軍脫節了,而且士兵疲憊,戰鬥力低下。
隻不過跟秦王這邊的士兵作戰後,蒙古軍下意識的認爲明軍的援軍也是這樣。
從而導緻錯失良機。
當然,這跟各部族首領不配合也有很大關系,即便是阿魯台想打,其他首領也不願意在情況不明的時候,讓自己族裏的勇士去送死。
可惜的是,此刻在朱樉營地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在朱樉率領親衛軍出動的時候,已經讓人去點火焚燒糧食。
朱棡這邊的士兵們,是攜帶了數日的幹糧,後勤物資還在路上。
蒙古軍正在派人探查情況,很大程度上來說,危機并沒有得到解除。
但就現在而言,至少朱樉的性命是救下來了。
“二哥!”
“三弟!”
朱棡翻身下馬,看到滿身血污披頭散發的二哥心中一顫。
還好他趕了過來,再晚些時候,二哥就真的交代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