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霍惜有些不明情況。
馬嬷嬷不止是讓她送封信這麽簡單?
“你?”霍惜和楊福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懵。
婁青瑤一看他二人的神情,忽然噗嗤笑了:“嬷嬷沒跟你們說起我的事?”
霍惜搖頭:“嬷嬷說,若是有緣你自會跟我們說,若是沒緣,就隻送封信,不認識也罷。”
婁青瑤心生暖意:“過來坐吧。”
霍惜和楊福對視一眼,牽了小囡囡跟着她。
母女倆住的地方就是一棚戶,一小院,一間屋,一廚房罷了。連水井也沒有,都要到外頭買。
兩人坐在小凳上,在婁青瑤去端水的時候,觀察這處小院。
這樣的棚屋,母女倆住在這裏,人多嘴雜的,這也不夠安全啊。囡囡這麽小,不得時刻盯着?萬一錯眼沒看着,丢了不得心疼死?
霍惜接過她手裏的碗,往碗裏看了看,竟是茶水,這還是個講究的人。
端起來呷了一口,還行,不算好茶,但也不是那些茶沫子,比她之前和舅舅在茶肆一文錢喝一碗用茶沫子沖泡的茶水要好。
“我之前給嬷嬷去信,想帶着女兒去投奔嬷嬷,在等着她的回信。”沒想到嬷嬷信中卻讓她跟在眼前這個小姑娘身邊。
婁青瑤想着嬷嬷信中說的,她以後會在這個小姑娘身邊養老,嬷嬷都是她的人了,她去嬷嬷身邊,和呆在眼前這人身邊是一樣的。
“你想去投奔馬嬷嬷嗎?過幾日我會去松江一趟,我可以帶你們去。”
婁青瑤搖頭:“嬷嬷信中讓我跟在你身邊。”
“跟在我身邊?”霍惜有些莫名。跟她身邊幹邊?在鋪子裏幹活,還是賣身爲仆?
見霍惜一臉莫明,婁氏進屋捧了一個盒子出來。
“哇,真好看!”
“這是螺钿攢盒?真好看。”楊福眼睛也亮了。
兩人捧着看,舅甥兩個看得目不轉睛,又上手細細地摸。
眼前這是一個八寶攢盒,一尺多寬,盒面上的圖案精美,是幾朵盛放的牡丹,兩側是纏枝蓮,五福捧壽,紋樣精美,光彩熠熠。
螺钿鑲嵌工藝一直是華族引以爲傲的藝術瑰寶。
用螺殼和海貝磨成薄片,拼成圖案或文字,鑲嵌在器物表面,或鑲在攢盒上,或鑲在箱籠櫃子上,或是各色家具上,比如高背椅的椅背或扶手上,或是案幾表面。
鑲嵌了螺钿的器物,能使原本的器物生動華美起來,更富藝術性。
“這是你做的?”霍惜看向她。
婁青瑤點頭:“是。我家幾代人都會做這個。”
霍惜滿臉驚詫,幾代人都會,那算是工藝世家了。
又聽她說道:“家中有門手藝,原也算富裕。後來就被人觊觎了。縣中的富戶非要請了我祖父父親到他們的鋪子裏做活,我祖父父親不願,漸漸的我家做出來的東西,便沒人敢收了。”
“做的東西賣不出去,連原料也買不到……也就慢慢落魄了……後來家鄉遭了災,一家人逃了出來,到最後也隻剩我一人……”
霍惜聽完有些唏噓:“被人打壓,怎麽沒想着換個地方?”
婁青瑤苦笑:“離鄉者賤,能去哪裏呢?再說又是一大家子人。祖母有娘家,母親有娘家,家鄉都有姻親故舊,家裏有屋有田,想着伺候好了家中的田畝,日子也總能過下去。”
哪想到最後,一大家子就剩她一人了。
來京投奔親戚沒有着落,最後竟被選入宮中的匠作局。倒是也過了幾年好日子,隻後來宮變出了宮,又遇人不淑……
婁青瑤抿了抿嘴,滿臉苦澀。
霍惜扭頭看了一眼乖乖坐在一旁聽大人說話的小囡囡:“那囡囡的爹呢?你婆家人呢?”
婁青瑤面帶恨意:“那家人就是豺狼,騙我嫁給他,帶我回了松江府,我才知道,他在家鄉已娶了大婦了。我念着肚子裏的孩子忍氣吞生,給他們家做活給家裏貼補銀子,那大婦卻容不下我囡囡,要把囡囡賣掉,我如何能忍?舍下全部的身家,逼他寫下休書,抱着囡囡從那家裏出來……”
這……霍惜楊福滿臉同情。
這世道,離鄉者賤,無家無族的單身女人,活着更是艱難。
“你後來在松江遇上了馬嬷嬷?”
“是。嬷嬷留我同住,隻我不想呆在松江府,便抱着孩子到了京城。哪裏想到京師居大不易,我原是想帶着囡囡尋一家鋪子做活的,但人家看我帶個孩子,又是個女人,都不要我,或是看中我手藝,要逼我簽身契……我母女二人隻好栖身在這棚戶區,做點活計拿到外頭賣……”
霍惜歎了口氣,看向她。
一個年輕婦人帶個孩子,住在這棚戶區實在不是長久之計,估計也是走投無路了,才又想去松江投奔馬嬷嬷。
但凡有半點法子,應該是不想回松江府那個傷心之地的。
“那你跟我走吧。我可以把你安置在莊子裏,也可以把你安置在瓊花巷那邊的宅子裏。”
婁青瑤心中一松:“我聽主家的安排。隻是我能隻簽雇工文書嗎?”
“行,我本就沒打算想簽下你的身契。”
一個手藝精湛的匠人,性格堅韌,是不會給人當奴才的。
婁青瑤松了一口氣,面上帶了些輕松。
楊福見霍惜在尋思如何安排她,開口說道:“還是把這位姐姐安置在瓊花巷吧,她有這份手藝,平時在京裏也可以四處逛逛,看些别家的作品,尋些靈感。她要什麽圖樣,向瓊花巷那邊的學子們買來,也便利的很。”
說完又低頭看了看小囡囡。
霍惜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三歲大的小囡囡懵懵懂懂。
認同地點頭:“那你去瓊花巷吧,瓊花巷那邊還有鄒阿爺和鄒阿爺,他們可以幫你看顧小囡囡,兩位老人,都算是我的家人,他二人都喜歡孩子,你不用擔心小囡囡的安危。”
婁青瑤點頭應了。
當下就收拾東西要跟他們走。霍惜和楊福便幫她母女收拾,沒想到竟收拾出十來個攢盒來,個個精美。
“怎麽不拿去賣了?”
“還沒來得及,想湊在一起也好尋個主家賣個好價。”
“那你開個價吧,我都跟你買了,過幾日我帶去松江賣與番人。這樣吧,以後你做的活計,我都收了,賺的錢你留一半。”
“這,也太多了。”
霍惜問了一番她的手速,便說道:“你的手藝值這個價。以後你做一件我收一件,得銀我們一人一半。就算沒有成品,我一月也發你一兩月銀,不會讓你們母女沒個着落。”
“多謝主家!”婁青瑤給霍惜施了一個大禮。心中感激,如同卸下萬斤重擔,開心地看了女兒一眼。
這以後,母女二人就有了庇護栖身之所了,又能做自己喜歡的活計,還能攢銀子。還不擔心女兒沒人照顧。
做的多,得的也多,将來也不用擔心她和囡囡的生活了,還能給囡囡存一筆嫁妝銀。婁青瑤滿臉都是笑意。
霍惜得了一個手藝精湛的匠人,心中更是高興。
這年頭匠人匠戶被人看不起,連科舉都不能考,但在霍惜的眼裏,匠人手工藝人,才是真正值得拉籠珍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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