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上庸。
馬氏正倚着柴門往來路上引頸而望。
不多時,見拐角處有腳步聲,一臉欣喜。
等看清楚,見是三孫子正帶着兩個妹妹背柴回來,有些洩氣,又小跑了過去:“怎麽背這麽多,你們還小,把身子壓挎了可如何是好。”
“沒事的祖母,我們背的動。”李骥沖自家祖母笑了笑。
“祖母我們能背的動,路上有停下來歇腳。”大孫女明瑾和九歲的小孫女明玥也紛紛開口。
“好好,都是好孩子。”馬氏接過明玥背上的柴禾,和幾個孩子進了屋。
幾個孩子把柴禾放下,接過各自母親手裏的水,捧着瓜瓢仰頭咕咚咚就喝了起來。
李骥喝完,直呼痛快,用手背在嘴上抹去水迹,看向馬氏:“祖母,祖父和父親、哥哥們還沒回來嗎?”
“沒呢,都這麽晚了,壩上怎的還不放工?”馬氏一臉擔憂,急得又要挪步往門口去。
苗氏和崔氏也跟着着急。
崔氏擔心自個男人,苗氏則不僅擔心自家男人,還擔心兩個兒子。大兒子李幟今年才十四歲,二兒子李熹才十二歲,就被拉去壩上挖渠。
苗氏抓起袖管在眼角上按了按,朝馬氏哀求:“母親,咱們能使點銀子,把幟兒和熹兒換下來不?他們倆個還那麽小,壩上那麽重的活哪裏是他們能幹的。”
李明瑾拉了自個母親一把:“娘,别說了。”
倆個哥哥母親擔心,難道祖母不擔心嗎?而且祖父那麽大的年紀也去壩上挖渠,家裏但凡有點銀錢,難道祖母不會拿出來嗎?
“母親,是我不好,我隻是擔心兩個孩子。”
馬氏歎了口氣,愁眉不展:“家裏但凡有些銀錢,我能不拿出來嗎?你父親這幾年身子也不怎麽好,我都擔心他倒在渠裏……”再也起不來。
崔氏忙上來安慰。
自她流放那年流了孩子,身子一直沒養好,連家裏的重活都做不了,都要靠婆母和大嫂。
她給娘家也去過信,想支借些銀子,可是那信都如泥牛入海,無一絲回音,她心裏清楚,娘家那邊是靠不上了。
直到天擦黑,李典收、李典藏兄弟倆才一左一右扶着老父親回了家,李幟、李熹兄弟倆蔫頭耷腦地跟在父祖身後,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腳步如鉛般沉重。
五個人勉強吃完飯,就倒在床上。
幾個女人抹着淚幫他們揉着手腳,看着兩個兒子手上背上都是勒傷,苗氏哭出了聲。
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夫家沒了指望,娘家也把她除了名,男人和兒子也不知還能堅持到哪天,這日子過得越發沒了盼頭。
“别哭了。”李典收氣弱地安慰。他心裏也不好受,見兩個兒子如同缺水的魚一般沒了生氣,他心裏如刀剜一般。
苗氏小聲壓抑地哭着:“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你和父親有那麽多同僚,父親還有那麽多學生,爲什麽沒人肯施以援手?還有你妹妹,這麽多年,半點音信也無,兄嫂子侄,她不認也就罷了,生身父母也不要了,何等的狠心!”
“你住口!”李典收低聲喝斥她,往屋子外看了一眼,生怕老父母聽到。
“柔兒不是那樣的人,定是京中出了什麽變故了。”
苗氏聽不進去:“人是會變的。父親那些學生,年年争着往咱家送禮,左一句‘恩師’右一句‘恩師’,現在咱家落難了,書信都沒一封。”
“柔兒和他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但凡小姑子顧念着一家人,打發點銀子,也能以銀錢抵了老的小的勞役,可如今連個回信都沒有。
當初她嫁到高門,家裏怕她在婆家受委屈,幾乎貼了全部的家當,給她當嫁妝,可如今,見死不救,她的兩個侄兒都要死了!
苗氏抱怨了幾句,哭得傷心。
竹床上,李石勉眼睛睜着,沒有半點精神氣。馬氏坐在一旁一邊給他揉着腳,一邊掉眼淚。
屋裏就這麽大,大兒和大兒媳說的話,他們哪裏沒聽到。
“我的柔兒不是那樣忘恩負義的孩子。”
“恩,她不是。”好半晌,李石勉才開口。
“老爺。”馬氏捂着嘴,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夫妻倆幾年未得到女兒的回音,又無法辯駁兒媳的話,知道兒子兒媳心裏抱怨,又無法爲女兒張口,心憂着女兒的處境,一顆心猶如在火油裏煎一般。
“有人在嗎?”夜裏柴門外傳來的聲音異常清晰。
夫妻二人并不以爲意,直到門外又喚了一聲:“有人在嗎?”
“有,有人。”夫妻二人便聽到小兒媳應聲。
“是什麽人?”馬氏擦了眼淚也出了屋。
“見過老夫人,少夫人,我是上庸吉祥藥鋪的掌櫃,我姓柏,我們京城總鋪正好送藥材來,有人給你們稍來東西,我便給你們送了來。”
京城送來的?馬氏心裏撲通撲通跳,對着那柏掌櫃行禮。
“老夫人别客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過幾天我們商隊還會往京城去,若有回信,可以上我們鋪子找我。”
“好。多謝您了。還勞您跑一趟。”
“老夫人客氣了,應該的。”那人拱了拱手,轉身走了。
戚氏那邊,等人走了,正想把門口的大箱子搬進屋,哪想卻沉得她半絲都抱不動。馬氏又喊了兩個兒子出來搬了進去。
聽到動靜,李石勉等人都出了屋子。
“有說是誰送來的?”
馬氏不說話,嘴唇哆嗦着,望着那個大箱子,想看又不敢。
戚氏沖李石勉搖頭:“隻說京裏送來的。”
“打開看看吧。”李石勉心裏也隐隐帶着期盼。
箱子被打開,裏面的東西被包袱皮裹着,看不清是什麽東西,面上一封信。
馬氏拾了起來,遞給李石勉。
李典收等人都湊過來看。
呃……
“大哥的奶娘?”李典藏看向他哥。
“我的奶娘?”李典收一臉的納悶。他有奶娘?他怎麽不知道?
馬氏也一頭霧水:“你們三兄妹都是我奶大的,以前家裏窮,你爹的俸支應不了一大家子,哪有錢給你們請奶娘。”
前一頁寫的都是在李家做奶娘,想念哥兒,諸如此類的話,李石勉很快掃了一眼,把第一頁遞給大家,接着看第二頁。
才看了幾行,手就哆嗦起來。
“老爺?”
那信越抖越厲害,竟是握不住了。
馬氏見他一副站不穩的樣子,把信一把搶過來,才看了幾行,嗷的一聲癱軟在地。
“母親!”“祖母!”
“我的兒……”馬氏哭得撕心裂肺,眼淚如絕了的大堤。
李石勉站在一旁老淚縱橫。
李典收兩兄弟接過信,一看,信上一句:“令嫒于建文四年六月二十,難産而亡,一屍兩命,獨女悲傷過度,随母同去……”
“妹妹!”兩兄弟淚下如雨。
晚點還有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