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腳步聲,張輔急忙往門檻邊湊近兩步。
門檻不高,稍微擡一擡腿就進去了。但張輔沒有。他怕他的囡囡生氣,最後,他停在門檻外邊。
父女二人隔着門檻,十來步遠的距離,四目相對。
誰也沒想到,父女二人再見,竟是這般的情形。
對于霍惜來說,她怪他,怨他,甚至恨他。但他是他,他還是過去那個人。
而對張輔來說,他一直以爲他的囡囡埋在祖墳裏,埋在她母親身邊,伴在她母親身邊。但一朝得知,她還活着,心裏是狂喜,是不安,是内疚,是悔,也是恨。
“囡囡……”
霍惜沒有回應,身形未動,就那樣直直站在雪中。
飄飄揚揚的雪,落在霍惜的青絲上,也灑在張輔的肩頭。
“大小姐……”張謹開口,“外頭冷,莫凍壞了。”
張謹還是頭一次這麽認真地看他的大小姐。大小姐長大了,猶如崖中盛放的雪蓮,亭亭玉立。眉眼,還是像小時候那樣,長得像老爺。
“謹叔。”霍惜沖張謹點了點頭。
“哎哎!”大小姐還記得他,大小姐認他!張謹激動地背過身去,抓起袖子連連抹眼睛。
“囡囡……”張輔腳步動了動。他的囡囡不認他這個父親了?不要他這個父親了?
“天冷,回吧。”霍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出聲趕人。
見霍惜轉身,張輔一顆心沉入谷底,伸了伸手,想喚她,卻又張不開口,眼神黯了下來。
“大小姐!”
張謹擡腿追了進去,被逐風和踏月閃身出來攔了。張謹着急,動了手,卻被他二人聯手一推,差點跌在雪地上。
張謹愣住了,張輔也愣了。
霍家,竟能請動這樣身手的人?
大門關上,主仆二人望着合上的門扉出神。
坐在馬車上,張輔還沒回過神,“囡囡是不想要我這個父親了。”
“老爺,”張謹看他神情低落,試圖安慰他。
“老爺,大小姐她隻是心中有怨。我都沒法想像,這麽多年,她帶着小少爺,是如何在市井中活下來的。”張謹頓了頓。
“當初霍家,不過是秦淮河裏一個普通的漁家罷了,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一家人窩在船上,大小姐就帶着少爺一住多年……”
張輔喉頭哽澀,“你再跟我說說囡囡的事,還有那個霍家……”
“是。”
昨天張輔太過驚訝,沒有細聽他兩個孩子這些年是如何生活的。如今聽着張謹細細道來,一顆心快要裂開。
他張家,兩代人伴帝四處征戰,從龍勳臣,可他的兩個孩兒,卻連飯都吃不飽,跟着個漁家,鎮日住在遮不住雨擋不了風的小船上……
他的囡囡到碼頭扛包,打漁賣漁……
她就在京城,卻不肯來尋他。
張輔喉頭發澀,發苦,喘不上來氣。
屋子裏,楊氏和霍二淮一左一右挨着霍惜坐着,一人拉她一隻手。
楊氏擔憂地看着她,張了張口,“惜兒,爹娘打聽過了,他爲人不錯,在軍中倍受将士們愛戴,當年的事他也不知情……”
說着看了霍二淮一眼,霍二淮急忙跟着點頭:“是啊,惜兒,他是張家的大家長,又是一族族長,你和念兒要回張家,需得到他的支持。”
霍惜扭頭抱住楊氏的胳膊,埋頭在她的胳膊上:“爹娘,這些我都知道,但我看到他就生氣。”
霍二淮松了口氣,生氣就好。就怕這孩子心中無波無瀾,對她生父視如死灰。
孩子心中對他寄予過太多希望,才會失望,生氣還是因爲心中在意。
“娘一想到你母親,也生氣,心中恨得很。不想要伱和念兒回去。但惜兒,你在咱家,怕是找不到一門好親事,還有念兒,他得回到那個家,才能拿回屬于他的東西,你們才能報母仇。”
楊氏溫柔地順着她的頭發,“娘知道你心中有個坎,但是爲了你們母親,爲了念兒,咱們不該拒他在門外。”
“是是,你娘說的對。”霍二淮附和着,夫妻二人溫聲細語輪着勸。
院子裏,霍念陪着安安玩了半天,不見了姐姐,連爹娘也不見了,牽着弟弟跑了來。
“爹,娘,姐姐,你們在說悄悄話嗎,念兒和安安也要聽。”跑了進來,擠坐在父母和姐姐之間。
霍二淮樂呵呵地把兩個兒子摟在懷裏,摸摸他們的小手小臉,見都暖和着,放了心。
“爹娘,你們是在商量明天帶回霍家壩的禮物嗎?一會我去挑。”霍念嚷嚷着。
“我也幫着挑!”安安大聲附和,不願漏了他。
“挑什麽挑!”楊氏朝兩個孩子瞪眼。
她還記恨方氏向外人胡說惜兒身世的事呢。
“明天什麽都别帶回去!”看着霍二淮,“你光身一人回去就得了,銀子也别給。”
霍二淮臉色讪讪。
他也生他娘的氣。好在不生活的一起,不然要被他娘氣得少活好幾年。這簡直裏外不分了。
霍惜歎了口氣,那個祖母她也不喜歡,但她是爹的娘,她和念兒就不能做得讓爹寒了心。
對兩個弟弟笑道:“你倆去挑吧,今年天太冷,你們不能回去,多挑一些家裏得用的東西讓爹帶回去。”
“好,我和哥哥現在就去挑!”
安安最喜歡去庫房拔拉東西,看到喜歡的,就跟小松鼠一樣偷偷帶回自己房裏囤起來。
溜下地,還不忘招呼霍念:“哥哥,快走!”
轉眼兄弟倆就手拉手跑了個沒影。
楊氏氣得瞪向霍二淮:“你還不跟去看看!你那個小兒子是個占食的,你不知道啊,又不知要摟多少東西藏到他房裏。”
上回把一匹雪緞剪得稀爛,去鋪狗窩,把楊氏心疼得差點撅過去。
霍惜想到這事,笑着推了推她娘,“娘也去吧,看着些。”
楊氏一聽立刻起身:“好,那娘去盯着些,省的你爹把好東西都拔拉給那些白眼狼。”
霍二淮面色讪讪:“我又不是不分裏外。”
“你就是不分裏外,不知好歹!”夫妻二人互相說着就要往外走。走兩步又齊齊回頭看她。
霍惜朝他倆揮手:“我沒事,爹娘去吧。”
夫妻二人這才去了。
張府,國公爺和張謹父子出門一天,沒用府裏的馬夫,張梁一早背着包袱匆匆出門的消息,也被人禀到太夫人王氏耳朵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