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豐水鋪子門口,一個半大小子挑了一擔麻皮來賣。
得了十五個銅闆,高高興興地揣在懷裏,正挑着空擔子往外面走。就被斜刺裏鑽出來的一個婦人,搜刮了去。
“你還我,還我!”
那大小子上前就與她争奪,二人立刻扭打在一起。霎時鋪子門口就圍了好些人。
霍二淮看呆了:“這怎的光天化日,還明搶起來了?”
霍惜也看向紛鬧處:“應該是認識的吧。”
果然就聽到婦人罵道:“賤皮子,敢私藏,看我不打死你!供你吃供你穿,你還敢私藏!”
“這是我掙來的,你快還我!”
那婦人在那小子身上抓了好幾把,頭發衣裳都給抓散了,霍二淮看得連連皺眉:“這是一家人還是是母子啊,在外頭這樣鬧?”
見那小子被那婦人在臉上抓了幾道,面皮抽了抽,替他疼得緊。
“看着不像親生母子。”當街鬧成這樣,一個母親叫自個兒子“賤皮子?”
“爹也覺得不像。”
但就是養的,也不至于這樣吧?他和孩他娘都舍不得惜兒念兒吃半點苦,念兒但凡身上有半點不舒服,他夫婦二人整宿的睡不着覺。
見那小子被那婦人踹了兩下,倒在地上,啧啧感慨。
這兩人在鋪子門口打鬧,霍惜也不好在這個時候進鋪子了。隻好繼續坐下喝茶,順帶看熱鬧。
才呷了一口茶,差點噴出來,眼睛立刻瞪圓了。
隻見街上一中年男子腳步匆匆趕來,拉開了正在攀扯的兩人:“住手,這是大街上,要鬧回家鬧去。”
霍惜緊緊盯着他不放。
那婦人被那男人拉開,用手撸了一把頭發,狠瞪着那小子:“呸,賤皮子,放着弟弟妹妹不帶,倒跑出來掙私房銀子來了,還敢私藏,膽肥了你!”
“那是我掙的。”少年氣弱地争辯。
“呸,你吃家裏的用家裏的,還敢說是你的?”那婦人一臉的兇神惡煞。
霍惜緊緊盯着那個中年男子,見他來回地看了那二人,又撿起摔到地上的籮筐,遞給那小子:“家去吧。”
“爹,那是我掙來的。”少年委屈。
那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見他兩手都是因爲剝麻皮,而洗不掉的黑漬,眼神黯了黯。
“家去吧。”
“爹……”
“回吧。”
少年眼神立刻黯了下來,默默接過空擔子,低垂着頭挑着走了。
霍惜目光跟着他,見他拐個彎不見了身影,又看向那中年男人。就見那男人問那婦人:“你去哪?”
“你管我!”那婦人瞪了他一眼,擡頭挺胸走遠了。
圍觀者或搖頭歎息或竅竅私語,最後也散了。
見霍惜眼睛緊緊盯着那男人,還起身跟着走了兩步,霍二淮忙上前拉住她:“惜兒?”
霍惜晃過神來,看了霍二淮一眼,等她回頭再看時,那男人已走遠了。
“沒事。爹,我們去鋪子吧。”
父女二人進了鋪子。聽說是東家派來的人,沙掌櫃很是熱情,幾個夥計也都來打招呼。
霍二淮被沙掌櫃領着在鋪子和庫房四處查看,霍惜則翻起賬本。
見上面木料竹料一類的價格都漲了,找戚賬房問了幾句。
“近段時間,這些木料竹料,麻皮麻繩石灰生漆桐油的,價格都漲了。糯米也收不上來。倒是那些水産幹貨價格還略降了些。我們這回便多收了些。等收夠半船一船的貨我們就往京裏運。也不敢往庫房放。這天氣熱了,買冰也要耗一大筆。”
戚賬房頭一次見到霍惜,本以爲她看賬隻是走個形式,哪裏知道這小東家還能逐一逐條給指出差異之處。
遂收起兩分漫不經心。
霍惜看了他一眼,點頭稱許了幾句,說他賬目做得清楚。
“都是屬下該做的。”往額上抹了一把虛汗。暗自思忖,也不知東家是什麽家庭,這麽小的東家眼光都這麽毒。
霍惜翻完賬本,問他:“方才門口争吵那個小子,挑來的一擔麻皮,給的什麽價?”
“十五文。往常隻要十二文就能收上來滿滿一擔,但這些日子麻皮價格也漲了。”
霍惜點頭,狀似不經意又問道:“那小子爲何在門口與家人争執,是咱鋪子的常客?你們有認識他嗎?”
“怎麽不認識,他爹就在前面那條街上幹活,都是認識的。”
見霍惜一臉興緻,戚賬房索性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給她講起故事來。
“說來也可惜,那男人叫伍大有,是個有才幹的,早先沈掌櫃來平江開鋪子,還打算找他來咱鋪子當掌櫃呢。”
“哦?那爲何不用?”
“所以我才說可惜啊。本來他來鋪子裏自薦,沈掌櫃是看中他的,沒想到後來一打聽,知他家那個情況,就不要他了。”
“他家什麽情況?”
“他那個婆娘,小東家方才也看到了,是個潑辣不講理的。家裏原也是開鋪子的,奈何隻生了她一個,從小給寵壞了。早年給她招了一個上門女婿,沒過兩年,嫌人家不好,竟把對方趕跑了,留下一個女兒。”
“啊?都跟人家生下孩子了,還趕跑女兒的爹啊?”
“可不是嘛。她爹娘都攔她不住。她那樣嫁過人又帶個拖油瓶的,就算家産都留給她,她爹娘也沒找到合适的人配她。”
“後來也不知伍大有怎麽撞上去了,給他招了伍大有,也不嫌棄他有個兒子。倒是過了兩年安生日子,也給家裏生了個兒子,留了後。隻後來又不行了,在外吃酒賭錢欠了好些賬,家裏的鋪子賣了,田地也賣了,才給她抵了賬,父母也被她氣死了。”
戚賬房啧啧感慨了一番:“如今那甘氏更是變本加厲,伍大有掙的錢都被她搶了去,連伍大有兒子悄摸摸掙的那幾個銅闆都不放過。”
“那伍大有原是在她家裏管鋪子,後來鋪子賣了,就在外找活幹,也當過掌櫃賬房,可那婦人老上鋪子去找伍大有糾纏要錢,就再沒人肯要伍大有當掌櫃賬房了。他就去碼頭扛包,給人當夥計。”
戚賬房搖頭歎息。
霍惜聽完不勝感慨,沒想到這個奶爹這些年竟是過着這樣的日子。
“那他一個大男人,竟由着那潑婦治他?”
“誰讓他帶個拖油瓶呢,還住人家的宅子,不拿捏他拿捏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