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到自己昨晚見到了小騙子,小騙子在他的夢裏竟是跑了一夜。
夢裏,她睡得四仰八叉的,大冷天的,連被子都不好好蓋。要不是屋裏有火盆,怕是得凍死。
睡得那個難看哦,還騎在被子上。那是貴女能有的姿式?
要是長在高門大院裏,怕是得被嬷嬷敲斷戒尺,腿都被打斷。啧。
那一頭青絲,鋪滿了整個床榻。
也不知夜裏會不會被自己的頭發纏醒了。啧。
女人就是麻煩。
害他上手撥弄了半天,才把她那一頭亂發理順了。哪知她還翻身過來!差點壓到他的手,呼。
吓得他在夢裏呼吸都收了。
也不知是夢到什麽好吃的了,嘴巴嚅動個不停,害他忍不住……
是她害他的,是她令他把持不住的。
穆俨摸了摸自己的唇,軟軟的,好像還有水漬。嘴角牽了牽,翻了個身,繼續睡。
屋外,離一坎二已經起了,不時往屋裏探頭。
“要不要叫醒少爺?”
離一默了默,“讓少爺睡吧。”
“少爺也不是貪睡的人啊。”坎二擡頭看了看天色,這個點,平時不是早早醒了去校場練拳腳了?
何況今天是新年頭一天,太夫人和夫人怕是都起了。一會還要到祠堂敬香,不好遲了。
“讓少爺再睡會。讓下人先把熱水端來。”
“好。”
又過了一會,二人對視一眼,少爺昨晚是幹嘛去了,今早這般貪睡?
擡頭看了看天色,上前敲門:“少爺,少爺,該起了。”
穆俨迷迷糊糊醒來,往床頭一摸,沒有。睜開眼睛一看,放在床頭的盒子不見了。
想着昨晚的夢,心情大好。問屋外喊了聲:“進來。”
霍惜打開盒子……哇,是隻蝶戀花鑲珠嵌寶玉步搖。
真好看。
把它小心地取了出來,拿在手裏細細端祥,晃一晃,蝴蝶的兩隻翅膀還在輕輕地晃動。做工真精緻。
這是生辰禮嗎?
“香草,夏荷,這是誰送的?”
兩個丫鬟湊近了來,哇哇跟着叫喚,搖頭,“奴婢不知。不是奴婢放的。今早也沒看到有誰進來過啊。”
兩個丫鬟如今就睡在她外間,一大清早的,兩人就算離開,也有一人在房裏,她倆都沒看到?
霍惜盯着步搖,目光閃了閃。
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又小心地把它放回匣子裏,剛伸手想讓兩個丫鬟拿去放好,想了想,又放回枕邊。
“别收。先放我床頭吧。我要再多欣賞兩眼。”
“是。”
“姑娘,你知道是誰送的了嗎?難道是老爺和太太送的,姑娘昨夜拿回來,自己都忘了?”
“呃?嗯。我忘了。”搪塞了過去。
等她洗漱好,一家人都等着給她過生辰,一如既往,一大清早,楊氏就親自給她煮了一大碗長壽面。
“謝謝娘。”
“傻孩子,跟娘還說什麽謝。”楊氏微笑地看着她,溫柔地幫着理了理她的頭發。
這一頭青絲養得極好,烏黑如緞,光可鑒人。
好在孩子自己把日子過出來了,也領着一家人把日子過出來了,不然要還在漁船上,怕是隻有一頭跟草一樣的雞窩,被江風吹得又黃又脆,一扯就斷,哪有這般好的一頭烏發。
霍二淮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
養了這麽多年的孩子,終于長大成人了。是他一人養大的,看着如今越發出色的女兒,心裏倍感驕傲。
“姐姐,這是安安送你的禮物!”
“哇,安安還給姐姐準備禮物呢。真好,讓姐姐看看是什麽。”
打開一看,是一方雪緞帕子,繡着一枝紅梅,“哇,真好看,謝謝安安。”
“不謝不謝。”
安安臉上有些得意,“是安安拿自己的錢,請作坊手藝最好的姐姐繡的哦!安安給錢了的。是安安自己的錢。”
“哇,謝謝安安,姐姐最喜歡安安了!”
安安被姐姐抱在懷裏,高興地和姐姐貼臉,姐姐喜歡他送的禮物呢,一臉愉悅。
念兒也送了禮物,是他畫的姐姐在家裏看賬本的畫像。手法雖稚嫩,但已經有了幾分樣子,畫出了霍惜的神韻。
“謝謝念兒,姐姐很喜歡。”霍惜很高興,在兩個弟弟頭上撸了一把。
霍念很高興,“我以後每年都給姐姐畫一張畫像,以後我會越畫越好的。”
“好,姐姐等着。”
“還有我還有我,還有爹娘,我們也要每年有一張畫像!哥哥也給我們畫。”安安叫着也要。
念兒笑着應下。
霍二淮和楊氏微笑地看着三個孩子一起分吃着一碗長壽面,隻覺日子過得舒心快意。
張家祖墳裏,看墳的下人,端着一碗飯,不時往嘴裏扒一口,然後往墳地那邊看一眼,扒一口,看一眼,再擡頭看看天色。
這都下晌了,國公爺還不見起身。他等得都餓了,才不得不做了飯,添了飯填肚子。
這大年初一的,也是怪了,來給祖宗燒錢?
昨晚除夕夜祖宗托夢了?在地底下沒錢花用了?不然誰會一大早跑祖墳裏來。
啧啧。
看墳人孤寡一個,沒親沒眷的,也無謂什麽過年不過年的,對他來說,哪天的日子都是一樣。
但過年能多得主家一些賞銀,也讓人高興。
像他這樣的,沒屋沒田,又沒半點糊口的手藝,在外頭可活不下去。給國公府看墳,有衣穿,能吃飽飯,死後有主家拾骨,還能埋在張家祖墳的邊上,已是極好。
看墳人又擡頭看了看天色,這天陰沉沉的,也不知會不會落雪。
國公爺一早跑了來,這個時辰了還沒用飯。往自己碗裏看了一眼,自己燒的這個飯,國公爺怕是看不上。
又在坡上蹲着,一邊往嘴裏扒飯,一邊看着墳地裏的國公爺。
張輔拿着帕子一遍又一遍擦着亡妻墓碑上的塵埃。
又看着亡妻旁邊緊挨着的小小墳堆,愣愣地出神,魂飛天外。
最後在碑前坐了下來,開始念念叨叨。
他昨晚一夜沒睡,腦子裏亂亂的,交替閃現着霍惜霍念姐弟二人的臉,還有他們那雙酷似亡妻的眼睛。
拿着亡妻的畫像看了一夜,铮铮漢子,竟是落了一夜的淚。
“柔兒,你定是怨我的吧,都是我眼瞎心盲,才讓兩個孩子流落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