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外兩手準備,人的問題算是落地了。
杜飛心裏合計,就等明年新校區建好了。
另一方面,時間回到昨天晚上。
小軍和小當下學回到一大爺家。
一大爺家也在廠區,距離技校不遠,小軍和小當畢竟歲數還小,小當在學校住宿,隻趕禮拜天回家。
但平時小當經常過來,到一大爺家去改善夥食。
一大爺本身工資高,副廠長的待遇更不用說,一大媽情知這是未來的兒媳婦,更舍不得讓小當虧着嘴,對外就說是幹閨女,從小看着長大的。
而且換了新環境,在8270廠這邊除了楊廠長,幾乎沒人知道小軍和小玲兒不是親生的。
一大爺是副廠長,分的房子不小,室内相當寬敞,是最早先給速聯專家蓋的。
屋裏沙發、高低櫃,家具也相當考究,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
高低櫃上,除了收音機,還擺着一台黑白電視機。
一大媽紅光滿面,還趕着時髦燙了個頭型,看起來比原先在四合院那邊還年輕一些。
小玲兒也長大了,在廠裏子弟小學上學。
“娘~”小軍跟小當從外邊進來,身上斜挎着綠色軍挎書包。
外邊天冷,小軍戴着植絨軍帽,小當帶着一頂鵝黃色的呢子帽,圍着同色的長圍巾,穿着一件前幾年杜飛給秦淮柔買的羊毛呢加絨的大衣,已經有了亭亭玉立的樣子。
“小當來啦!”一大媽眉開眼笑:“快把大衣脫了,媽給你們下面條。”
小當大大方方的把大衣圍巾挂在進門的衣架上,脆生生道:“幹媽,我幫您。”
一大媽假裝瞪了小軍一眼:“還是我們小當貼心,臭小子就能擎現成的。”
小軍“嘿嘿”憨笑,連忙道:“娘,那我也幫忙。”
一大媽哪是真想讓自個兒子下廚房,撇撇嘴道:“你還是算了吧~笨手笨腳的,去看看玲兒作業去。”
小軍應了一聲,才得空問:“我爹還沒回來?”
一大媽聽出有事兒,有些詫異:“今兒沒說有事兒,應該一會兒就到家了。”說着看了看小當:“你倆有事兒?”
家裏有電話機,平時有事兒晚回來,一大爺都會提前打電話。
不等小軍說,小當先道:“幹媽,您猜今天我們在學校看見誰了?”
“誰呀?”一大媽看二人的樣子,應該不是什麽急事,心裏松一口氣。
雖然倆人算是定親了,但畢竟沒到年齡,大丫頭大小子的,就怕倆人偷偷搞出人命來。
真要出了這種事,不管是對倆孩子,還是一大爺的臉面,都不好看。
正說着話,外邊傳來腳步聲,一大爺在門口狠狠跺了跺腳上的雪推門進來,嘴裏還吐着白氣,反手關上門。
“爹……”小軍剛叫一聲,就見一道人影從裏屋沖出來,兔子似的撲到一大爺身上:“爸爸,你可回來了!”
一大爺被凍的發僵的老臉瞬間融化,一把把小玲兒抱起來:“我大閨女,親親爸~”
小玲兒已經十歲了,因爲營養好,比同齡微胖,還帶着嬰兒粉,吧唧親在一大爺帶着胡茬的臉上。
跟着就嫌棄道:“爸爸又不刮胡子!”
一大爺笑着把女兒放下,才來得及脫下藍布軍大衣,這東西又抗風又暖和,一大爺穿了一輩子,現在有條件了,他也沒啥改變。
一大媽道:“正好兒,剛才軍兒還找你呢~”便又拉着小當:“走,咱們娘倆兒下面條去。”
一大爺應了一聲,走到沙發坐下,看向了小軍。
“爹~”小軍又叫了一聲,到了這個年齡的男孩,跟親爹相處都成問題,更不用說小軍知道自個的身世。
對待養父也多了幾分小心。
一大爺“嗯”了一聲:“啥事兒?”
小軍坐到旁邊道:“爹,我今天在學校聽到點風聲。”
一大爺皺了皺眉:“什麽風聲?”
小軍道:“爹,今兒上午您是不是到我們學校去了,跟我杜叔一起?”
一大爺點頭:“是有這麽個事兒~”實際上他白天也看到學校歡迎隊伍裏有小軍和小當。
小軍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等你們走了,就有人謠傳,說要把咱們技校取消了……”
一大爺一聽這話,頓時先笑了:“這都是什麽,聽風就是雨。”
正這個時候,廚房裏“刺啦”一聲,一大媽往剛好的打鹵裏澆上熱油,轉身端了出來,正好聽了一嘴,順嘴問什麽情況。
一大爺道:“小軍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說咱廠子技校要關門,這不開玩笑嘛~”
小軍撓撓腦袋。
随後一家子吃了一頓熱騰騰的打鹵面,到晚上小當跟小玲兒住一起,小軍有單獨的房間。
一大媽都安排好了才回屋裏,一開門見一大爺皺着眉頭抽煙,詫異道:“這是咋了?單位上有事兒了?”
一大爺點頭:“是技校的事兒。”
一大媽詫異:“剛才不說沒事兒嗎?”
一大爺道:“當着孩子呢~這次不是小事,讓他們知道,萬一傳出去……”
一大媽立即做到床邊上問到底怎麽回事。
一大爺才把情況說了。
一大媽吃了一驚:“要把技校改成大學?這……”
說了半截,又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一大爺叮囑道:“這事兒在廠裏,目前沒幾個人知道,你出去可别亂說。”
一大媽是知道輕重的,立即點頭:“哎~老易,你說怎麽好不樣的,突然要搞大學?”
一大爺道:“這我哪知道,都是杜飛拍闆的,下午老楊回來才跟我透了一點口風。”
一大媽眼珠一轉,問道:“老易,你說這事兒定準沒有?”
一大爺挑了挑眉:“你有啥想法?”
一大媽稍微壓低聲音道:“我尋思,真要定準了,這可是一次機會,真要變成大學,原先這些學生,可都跟着搖身一變成大學生了。”
之前一大爺還真沒往這方面想,這才心中一凜,這可非同小可。
也明白一大媽的意思,沉吟道:“想幫你娘家那個侄兒?”
一大媽白了一眼:“嗐~我管他幹啥。”
這幾年一大爺水漲船高,一大媽娘家那邊更貼上來。
一大媽解釋道:“我是說秦淮柔。”
這麽些年,他們兩口子說話一點就透,皺眉道:“這事兒秦淮柔能不知道?”
一大媽道:“你覺着這點‘小’事杜飛會特地告訴她?”
一大爺反應過來:“這倒是能賣她一個人情,等明兒我上班就給她打個電話,想法把棒杆兒弄來。”
……
杜飛并不知道,他的一個決定,造成的信息差,就已經影響了不少人的命運。
不僅僅是一大爺,楊廠長那邊一樣有動作。
當然,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意,因爲這本就是現實的常态。
随後幾天,消防器材公司正式向上申報,提請将8270廠技校改爲消防科技大學。
然而,令杜飛沒想到,原本以爲是最簡單的事情,居然出現了差池,竟然被人卡了!
說白了就是改個名字,一不用撥款,二不用派人,完全沒理由卡着。
杜飛坐在辦公桌後面,沈佳甯和張文忠都在。
杜飛面無表情道:“老張,究竟什麽情況?”
張文忠苦笑道:“領導,具體的暫時不清楚,我在那邊的熟人隻說上邊有人說話,要卡一卡我們,至于具體……”
杜飛明白,張文忠的層次有限,很可能接觸不到更高層面的信息。
轉而看沈佳甯:“佳甯姐,還得你幫忙打聽打聽,咱們是得罪了哪路的牛鬼蛇神。”
沈佳甯應了一聲。
等這倆人走了,剩下杜飛一個人,思忖起這件事大概有一些眉目。
要說能在這上卡他的也沒幾個人。
果然,沈佳甯那邊很快有反饋,本來也不是什麽秘密。
對方既然明目張膽的,就沒打算隐藏自己。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沈佳甯回來臉色有些難看:“有個主管領導說的。上次咱們搞那次考試,參加考試的幾千人,咱們就要了十來個,讓一些人覺着臉上過不去了。”
杜飛撇撇嘴,冷笑道:“什麽來頭,脾氣這麽大?那些人自己考不及格,還怪我們喽~再說,又不是針對他個人。”
沈佳甯也有點來氣:“誰說不是,簡直沒事找事。”
杜飛道:“能力不行就是不行,還不讓人說了?”
沈佳甯白了他一眼:“你還嫌惹的禍不大是不是?人說看熱鬧不嫌事大,你現在是看熱鬧嗎?”
杜飛嘿嘿陪笑。
沈佳甯懶得搭理他,正色道:“要不我讓幹媽打個招呼?”
杜飛搖頭道:“不用,這事兒不值當,以後要是被人刁難就找家長,咱們還幹什麽葛命工作。”
沈佳甯皺眉:“那怎麽辦?看意思那邊的決心不小。”
杜飛道:“不是想卡我嗎?我還不求他們了!我這兒是不是大學可不是個别人說了算的,明兒就把新校區的牌子打出去,就叫消防科技大學,某些人承不承認,我這大學就在那。隻要我們教出來的學生有真本事,能拿得出手去,我們就是大學。”
沈佳甯無語:“你就犟吧~”
不過這事兒在她看來也算不了什麽,必要的時候不管是她還是杜飛那邊都不是不能解決。
隻是杜飛眼下明顯不想給對方台階。
至于爲什麽,沈佳甯也能猜出幾分,杜飛并不是無腦莽撞,肯定另有用意。
索性由得他去折騰。
這件事杜飛沒理會,就是在等對方加碼兒。
有些事要想改變就必須要有契機,所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東風就是這個契機。
而現在,杜飛要做的就是制造一個契機。
果然,很快機會就來了。
僅僅過了幾天,杜飛之前規劃的新校區就出了問題。
由沈佳甯出面,土地的問題很快就解決了。
那邊目前還屬于郊區,地皮沒有那麽精貴,再加上沈佳甯出面,還是做正經事,更沒必要攔着。
在拿到土地之後,雖然因爲天氣寒冷,不能大規模施工。
卻不妨礙前期的準備工作,比如規劃區域,設計圖紙,畫線挖坑,這些都是能做的工作。
卻在這個時候,既然從隔壁闖出來一些人,阻攔,鬧事。
杜飛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辦公室看書,不怒反而笑了。
按了電話,直接撥号把張文忠和王斌叫來。
“老張,你去跟市局的同志協調一下。老王,你立帶保衛處的人去,誰妨礙正常工作就抓誰,不用慣他們的臭毛病。”
倆人一聽,全都立即應諾。
尤其王斌,本來就是軍人作風,有了杜飛的命令,更是雷厲風行。
雖然消防器材公司這邊保衛處的人不算太多,但下面各個廠的保衛處都是垂直管理。
廠裏保衛處直接對王斌負責,他一個電話過去,就把人調過來。
不到兩個小時,去了五輛卡車,直接就消停了。
杜飛這邊卻來了一個老熟人。
汪大成坐在杜飛的辦公室裏,穿着一身警服,人更老成持重。
杜飛笑着坐到汪大成旁邊的沙發上,伸手遞過去一支煙:“汪哥,你是真不夠意思,升了副處也不請客。”
汪大成當初立了不少功勞,如今年齡資曆也差不多了,不久前剛提了治安處的副職。
汪大成一邊摸出火柴一邊反駁:“我倒是想請,得找得着你人呐~”
杜飛哈哈一笑,的确當時他并不在國内。
汪大成并沒有吹捧杜飛這幾年的豐功偉績,那樣隻會拉開兩人的關系,索性直接問道:“兄弟,究竟怎麽回事?我們領導知道咱哥倆的關系,特地讓我來問問。”
一來,杜飛有陳中原的關系,更何況楚紅軍還在位。
二來,杜飛的身份也今非昔比了,市局那邊肯定要考慮态度。
杜飛當然知道,動了那些人肯定要有動靜,汪大成過來也是例行公事:“汪哥,你放心,咱們是自家人,我肯定不讓你們爲難,回頭把人交給你們,公事公辦就行。”
汪大成松一口氣,心裏記了杜飛一個人情。
這件事要是杜飛咬着,他這邊就很難辦了。
說定了正事,倆人又說了些閑話,汪大成起身要走。
杜飛要往外送他,讓汪大成攔住:“咱們哥們兒,你送什麽送,以後不讓我來了是不是?”
杜飛也沒堅持:“那成,等哪天,你攢個局,把幾個老朋友叫出來,有日子都沒見了。”
汪大成讓他放心,跑不了你這頓酒,轉又稍微正色,提醒道:“你别大意,我聽說對面的能量不小。”
而這次對方終于坐不住了。
汪大成走後,隔天上午就來了一位姓郭的,自稱是某某大學的學工部主任,正是杜飛新校區的一個鄰居。
杜飛把對方請到會客室。
這位郭主任長的算是一表人才,大概一米七五的身高,一身中山裝,戴着眼睛。
進屋打量杜飛,眼神帶着幾分審視,随即伸出手,客客氣氣道:“杜經理,你好。”
“郭主任請坐。”杜飛跟他握了握手,問道:“不知郭主任前來有什麽指教?”
郭主任推了推眼睛:“杜經理,我想我們之間存在一些誤會。”
杜飛似笑非笑道:“是不是誤會,我想郭主任比我更清楚。”
郭主任抿了抿嘴唇道:“那些都是孩子,杜經理何必爲難他們?”
杜飛道:“這話我可不認,怎麽是我爲難?那些人我都交給相關部門的同志了,後續自有公正處理,難道郭主任信不過?”
郭主任一凜,這頂帽子扣下來,肯定不能接,他立即否認。
杜飛輕笑道:“再說,這種事也不是我說了算的,說抓就抓,說放就放,郭主任太擡舉我了。”
對于這人,杜飛沒給好臉色,之前技校升級被卡就是這撥人。
對方原本想逼一逼杜飛,沒想到杜飛根本不理,後續再出一招,就成了這樣。
至于他們的目的,杜飛其實很清楚。
任何事情都具備正反兩面性。
目前的工農兵學員制,有反對的自然就有支持的,有利益受損的就有從中獲益的。
杜飛這次明顯觸及到了一些人的利益。
而且這其中還隐藏着更複雜的關系,杜飛并不想插手,隻想就事論事。
實際上,對方卡了技校的手續,目的是想讓杜飛去拜碼頭。
杜飛不想多接觸,直接屏蔽了這種信号。
這次郭主任過來,則是對方的第二次試探,杜飛仍顧左右而言他。
郭主任漸漸耗盡了耐心,沉聲道:“我聽說,杜經理打算把下屬的技校改成大學?“
杜飛點頭:“是有這麽個事兒。”
郭主任道:“不如我們各退一步……”
不等他說完,就被杜飛打斷,冷笑道:“什麽叫各退一步?我與你們來就井水不犯河水,是你們一直找我麻煩。怎麽?才吃一點虧就忍不住了?”
郭主任皺眉,有些無奈。
實際上他們很清楚杜飛的能量很大,按道理與之爲敵很不明智,問題是他也沒辦法。
有些東西他們舍不得放手。
郭主任道:“杜經理,我們可以一直卡着你,我知道你的背景,但你動不了我。”
杜飛挑挑眉,雖然不知道這位郭主任跟腳有多深,但敢在他面前這樣說,想必有些來頭。
而且這本來也不是私人恩怨,在今天之前杜飛都沒見過這個人,更犯不上動他。
杜飛淡淡道:“我動你幹什麽?再說你也代表不了誰,你隻能代表你自己。”
郭主任沉默下來,猶豫着是不是拿出一些能威脅到杜飛的把柄。
他既然來了,手裏當然掌握着一些殺手锏。
可是有些事,一旦挑明了,也就真撕破臉了,他必須權衡值不值得。
卻在這個時候,會客室的門簾一挑,沈佳甯從外邊進來,俏臉含霜,掃了一眼,冷道:“郭寶柱,你跑我這發什麽瘋?”
郭主任表情一僵,明顯對沈佳甯相當忌憚,幹笑道:“那個沈……”
沈佳甯一點不給面子,眼睛一瞪:“沈什麽沈,再廢話我現在就給劉姐打電話。”
郭主任一聽,頓時就苶了,連忙道:“别,我走,我走還不成嘛~”
說完還不忘跟杜飛禮貌的點點頭,灰溜溜的走了。
杜飛一臉懵逼,直至這位出去,才眨巴眨巴眼睛問沈佳甯咋回事?
這才知道,原來這位郭主任是個川省的耙耳朵,弄不好回家就得跪搓衣闆。
再則就是,在結婚前,郭主任曾經熱烈的追求過沈佳興。
知道這事兒的人不多,那位‘劉姐’到現在也不知道,真要是知道還不定怎麽吃飛醋呢~
杜飛哭笑不得,這郭主任儀表堂堂,倒是完全看不出來。
與此同時,郭主任出去,卻是一瞬就看不出任何狼狽的樣子。
再次推了推眼睛,吐出一口氣,向外面走去。
他雖然怕老婆,也不至于這麽誇張,剛才他跟沈佳興算是心照不宣。
至少借沈佳甯的由頭,他可以名正言順的離開。
在會客室内,沈佳甯正色道:“接下來你怎麽打算?真就這麽擎着?”
杜飛自信道:“放心,再過兩天他們就沒心思盯着咱們了。”
杜飛很清楚,他的所作所爲觸及到了誰的利益,但接下來馬上就會有人接替他的位置,做出尺度更大的動作。
到時候郭主任背後的就顧不上這邊了。
果然,僅僅三天,就有風聲傳出來,希望能夠提升大學的門檻。
不過這些人很有策略,并沒一開始激化矛盾,直接提出恢複考試。
而是饒了一個彎子,提出在工農兵學員正式入學之前,先加強一年高中的基礎課,美其名曰叫預備班。
避免出現驟然上大學,課業跟不上的問題。
聽起來似乎很合理,其實卻暗藏殺招。
一旦開啓預備班制度,肯定不能隻上學不考試,上了一年檢驗一下成果,是不是很合理?
如果這個考試不合格,是不是說明暫時并不适合上大學?
就能名正言順的把人卡主。
這時候,才會真正的圖窮匕見。
如果工農兵學員大面積不合格,是不是說明這種方式本身存在問題?
繼而再回歸考試選拔就順理成章了。
然而,杜飛卻覺得這樣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