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京城,昨天夜裏剛下了一場雨,洗去了塵土的天空和地面顯得格外素淨。
空氣裏殘存着雨後泥土的味道。
在街上已經有些單位在準備五一的慶祝活動。
今年上半年的經濟增長不錯。
尤其京城附近的北方沿海的幾個城市,因爲紡織服裝集團的工廠陸續開工,一下子創造了幾十萬個就業,大大緩解了北方的就業壓力。
尤其是女工,原本鐵定要下鄉的,不少都進了工廠。
有的已經開始上班,有的還在培訓,不管怎麽樣的,一家子都喜氣洋洋的。
杜飛坐在車裏往外邊看。
吉普車是機場的,并不是專門來送杜飛的,是到城裏來辦事,杜飛搭的便車。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迎面駛來一輛大客車,車頭前面還披挂着大紅花,在長安街上駛過去,格外惹人眼球。
杜飛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問道:“車上是什麽人?”
開車的機場工作人員也看到了,笑着道:“您說這個呀~聽說是研究衛星的科學家,過兩天勞動節要上天安門呐~”
杜飛恍然大悟,這就難怪了。
要說最近的大事,就是前幾天‘東方紅一号’衛星發射成功。
這一下‘兩單一星’成就算是全部解鎖成功了。
可惜當時杜飛正在海上漂着并沒有體會到那一刻萬人空巷的氣氛。
轉眼間,跟大客車錯過去,杜飛不由得回頭看去,直至那輛大客車轉彎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
随後吉普車停在當地安門大街附近,杜飛下車跟開車的工作人員道别。
等吉普車開走,才慢慢悠悠的向紅星浴池走去。
現在還是上午,朱婷正在上班,杜飛也沒急着回去。
正好上澡堂子泡泡搓搓解解乏。
這趟在熱帶待了一個多月,幾乎天天沖涼,不然渾身是汗,晚上根本沒法睡覺。
但對杜飛而言沖涼和洗澡完全不是一碼事。
沖涼,顧名思義,就是圖一個涼快。
是表面功夫,利用皮膚上的水蒸發帶走熱量。
洗澡則是泡池,把一身的汗出透了,找個手勁足的師傅搓一遍,再在休息大廳喝一壺熱茶,那才叫舒坦。
杜飛待在古晉,天天身上膠黏,就想着回京城非得好好泡泡。
來到澡堂子。
上午沒什麽客人,一個四十多的漢子坐在前堂,一條腿支起來腳後跟踩在椅子邊上,一邊摳腳一邊聽收音機播放着‘智取威虎山’的段子。
杜飛算是這兒的熟客,推門進來門上挂的鈴铛響起來。
漢子擡頭一看,立即笑着道:“哎呦,爺們兒,今兒沒上班兒呀!”
杜飛笑着應聲,要了一個号牌,問道:“張師傅閑着呢?”
漢子道:“瞧您說的,這個點兒哪有那麽多人,昨晚上新換的水。”
杜飛一笑,進了裏邊,三下五除二脫個光溜,讓人把裝衣服的籃子挑到棚頂挂上。
肩上搭着白毛巾,拿着肥皂洗頭水往裏走。
到了休息大廳,幾個搓澡的師傅湊在一起,一邊拿大茶缸子喝水,一邊看倆人下象棋。
杜飛一進來,有人擡頭瞄了一眼。
其中一個三十多的漢子立即笑着迎上去:“杜經理,您可有日子沒來了。”正是搓澡的張師傅。
杜飛号牌遞過去,順手上了一根牡丹煙:“等會兒您給賣賣力氣。”
張師傅連忙點頭道謝,雙手接過煙,别在耳朵上,目送着杜飛到堂子裏頭。
邊上一個小年輕湊過來問道:“師父,這誰呀?我聽您叫經理。”
張師傅瞅了年輕人一眼:“趙兒,你前幾天剛來,以後記住了,這位杜經理可不是一般人,當初就住在這北邊胡同裏,家裏沒根兒沒派兒的,現在……西邊那個消防器材公司知道不?”
姓趙的年輕人忙不疊點頭。
張師傅道:“這位就是那兒的經理,一把手,大頭頭。”
小趙兒一聽,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他家就在西城,每天上班都經過那條胡同。
時不時就能看到一輛紅旗轎車停在門口。
在這個年月,能用得上紅旗轎車的單位可不多,沒有一定級别,根本想都别想。
杜飛不知道他成了别人嘴裏的談資,到了堂子裏頭,先開淋浴沖沖,這才下到大池子裏。
白色瓷磚砌的池子,邊緣有些破損的地方,爲了避免剌到屁股都用磨刀石打過。
這也是沒法子,畢竟是公家的東西,按道理破了肯定要修,隻是跟上邊打報告,買瓷磚水泥的,都得蓋章。
一次要是弄少了還不值當,要多了萬一說成‘挖社會主義牆角’更麻煩。
索性就将就着,啥時候不行了再說。
杜飛坐下去,難得池子水清澈見底,水溫也正好,長出一口氣,把腦袋靠在邊上,渾身那叫一個舒坦。
上午沒什麽人。
除了杜飛就是幾個歲數大的老堂膩子,已經退休了,實在也沒事,就愛在澡堂子裏待着,扯扯淡,下下棋,冬天暖和,夏天一大茶缸子茶水,出汗就到裏邊沖洗沖洗。
前提是家裏條件得不錯,不然享受不了這種逍遙惬意。
在池子裏泡的差不多了,杜飛起身吆喝一聲“張師傅”。
“來嘞~”
張師傅應了一聲,麻利兒走了進來,拿盆舀了一下子池子裏的熱水,嘩啦一聲潑到搓澡的皮床上。
杜飛把毛巾遞過去,說了一聲“勞駕”,便躺了上去。
張師傅笑着把毛巾纏到手上:“杜經理,今兒還是重點兒?”
杜飛應着:“重點兒,最近到南方出趟差,渾身油滋滋的。”
張師傅到:“難怪有一個月沒瞧見您了,鬧了半天是出差了。”
說着纏好了毛巾,開始搓澡。
張師傅是典型的北派搓澡,在澡堂子練出一身腱子肉,手上力氣很足。
一邊搓着倆人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杜經理,您老出差,怕是還不知道你們院兒那檔子事兒吧?”張師傅忽然提到。
杜飛“嗯”了一聲:“出什麽事兒了?”
知道是四合院那邊,不過按道理眼下四合院應該鬧不出什麽幺蛾子來。
原先之所以總有事,歸根結底就幾個原因:“秦淮柔沒爺們兒,一大爺跟許代茂沒兒子,再加上柱子沒媳婦。另外老太太和賈婆婆都沒了,二大爺也搬到樓裏去了,實在想不出還搞出什麽新聞。”
張師傅道:“您還真不知道,你們院兒棒杆兒跟人打架,差點出人命!”
杜飛一愣,不由得皺起眉頭,問道:“棒杆兒?張師傅到底怎麽回事?”
張師傅隻知道杜飛原先是那個院兒的,不知道杜飛算是棒杆兒半拉便宜後爹,笑呵呵道:“說起來也不能怪棒杆兒那孩子,聽說是兩個地賴子要欺負他同學……”
杜飛一聽就猜個七七八八,這個‘同學’十有八九是夏小雪。
要是一般同學,應該不至于讓棒杆兒出手那麽重。
棒杆兒跟夏小學的事兒從一開始的玩笑,到現在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果然,聽張師傅說下去,跟杜飛猜的差不多。
不過這事兒已經算不上新聞了,棒杆兒打人已經有小半個月了。
之前杜飛一直在外邊,沒得着消息。
張師傅提起這件事,其實真正的談資并不是棒杆兒差點把人打死,而是感歎秦淮柔的厲害。
“杜經理,你們一個院兒,肯定認識秦科長吧~”張師傅嘴裏啧啧稱奇:“這位女同志可真了不得,那是手眼通天啊!就棒杆兒這事兒……擱誰家不得哭天抹淚的,差點出人命,那什麽概念!人家秦科長硬是隔天就把兒子弄出來了,還轉手把那倆地賴子送笆籬子裏頭去了……”
杜飛聽着,嘴裏應着,心裏卻有些古怪。
真沒想到,有朝一日,秦淮柔也能成爲别人嘴裏的傳奇人物。
至少這張師傅,一口一個秦科長,聽那口氣相當佩服。
而這件事,從頭到尾杜飛都不知道,完全是秦淮柔自己解決的。
這讓杜飛暗暗感歎物是人非。
他穿越過來這五年,真的改變了許多。
從四合院裏各家各戶的命運,再到跟高層面的大勢。
想到這裏,杜飛趴在搓澡的皮床上不由勾起一抹微笑……
一小時後,杜飛神清氣爽的從澡堂子出來。
并沒有急着去找秦淮柔,反正事情都過去了,棒杆兒也沒什麽事。
杜飛估計,秦淮柔應該是找的牛文濤,這點事兒還犯不上找汪大成。
轉是來到胡同口的百貨商店,裏邊有公用電話。
放在一個木盒子裏,上面噴着‘人民電話’的字樣。
這是這個年代的特色,木盒子上有一把鎖頭,要打電話必須花錢才能把盒子打開。
接電話不用,聽筒露在外邊,随時能拿起來。
百貨商店裏的大媽大姨就是電話員,附近他幾條胡同,甭管找誰,去喊一聲。
“同志,打個電話~”
杜飛進門笑呵呵指了指電話機。
櫃台後面的大媽看了看他,這個時候打公用電話的不多,基本都是在單位有頭有臉的。
大媽提醒了一聲“收費啊”,便從腰裏掏出鑰匙串,打開木盒子上的鎖頭。
杜飛點了點頭,熟稔的拿起電話撥号。
先是給王玉芬打過去,告訴她自個回來了,要上她那兒去。
王玉芬一聽,頓時喜出望外,忙不疊從單位請假。
杜飛打完一通,立即又撥出去一個号碼。
那邊“嘟嘟嘟”響了幾聲,有人接起來:“喂,消防器材公司,您找哪位?”
杜飛聽出是财務的羅芸,稍微低沉着聲音道:“同志您好,我找于嘉嘉同志。”
那邊沒聽出是杜飛,隐約傳來“嘉姐,找你的,是個男的。”
最後那句‘是個男的’明顯帶着幾分揶揄。
畢竟于嘉嘉這個小寡婦,忽然有男人打電話找她,頗能讓人聯想些什麽。
不難想象,電話那頭,于嘉嘉肯定瞪了羅芸一眼,才站起身他過來接聽。
“喂,我是于嘉嘉,請問您是哪位?”電話裏傳來于嘉嘉軟軟的聲音。
杜飛道:“嘉嘉,是我,現在回家一趟,有點事兒問你。”
于嘉嘉愣了一下,聽出杜飛的聲音,立即點頭應是,跟着把電話撂下。
羅芸在旁邊問道:“嘉姐,誰呀?”
于嘉嘉若無其事的扯了個謊:“銀行的。”
說着站起身,到裏邊的辦公室找鄭慶春:“處長,銀行那邊有點問題,我過去看看。”
最近消防器材公司因爲要合并幾家新工廠,組成工業生産聯合體,财務這邊有不少工作需要跟銀行對接。
于嘉嘉正在負責這件事。
鄭慶春也沒當回事,點點頭道:“去吧,有什麽情況及時跟家裏聯系。”
于嘉嘉點頭,從辦公室出來,不由往院子後邊看去。
在裏院,原先朱麗的辦公室,如今已經有了新的主人。
杜飛回來,沒有直接到單位來,而是把她叫回去想必也是因爲這個。
于嘉嘉收回目光,去門廊下面取了車子,推出大門外騎上一溜煙往南鑼鼓巷去。
剛到家門外,正好跟王玉芬打個照面。
王玉芬一愣:“嘉嘉,你……你咋回來了?”
于嘉嘉臉一紅,知道杜飛剛回來,跟王玉芬久别重逢,肯定要做那事兒,下意識夾緊了腿,連忙分說是杜飛叫她回來的。
王玉芬詫異,頓時摸不着頭腦。
杜飛把于嘉嘉叫回來是什麽意思?難道想讓她倆一起伺候他?
雖然在王玉芬心裏不是特别排斥,畢竟她給自己的定位就是沒名沒分的外室。
隻是這也太突然了。
于嘉嘉猜到王玉芬想歪了,忙補了一句:“玉芬姐,我們單位最近變化挺大,來了一個沈書記……”
王玉芬不傻,明白自己想差了,不由臉一紅,幹笑一聲,遮掩過去。
等倆人一前一後穿過小胡同回到小院,杜飛鄭在裏頭逗弄小烏。
慈心剛剛也被他放出來,回祿米倉胡同的水塔去。
那邊的修繕裝修工程早結束了,丁思甜已經搬進去了。
倒是之前爲馬冬梅準備的房間多半要白費了。
根據眼下的情況,馬冬梅很可能長久待在加裏曼丹。
如果馬家真要在那邊開堂口,大舉遷徙過去,馬冬梅更不可能再回來。
杜飛坐在院裏的馬紮兒上,擡頭看向二人,笑呵呵道:“回來啦~”
王玉芬“嗯”了一聲,有于嘉嘉在并沒出格,但畢竟一個多月沒見,看杜飛一雙眼睛裏滿是藏不住的愛意。
于嘉嘉有些尴尬,要是有可能她決不想當電燈泡,哪怕讓她回屋裏去盤那根擀面杖也成。
但無奈,杜飛既然打電話叫她回來,就是想盡快知道單位的情況,她無論如何也不敢耽擱正事。
“經理~”于嘉嘉叫了一聲。
杜飛指了指旁邊的馬紮兒示意她坐下,又跟王玉芬道:“給我燒一壺水,剛從澡堂子出來,口幹……”
王玉芬“哎”了一聲去忙。
杜飛從放在旁邊的提包裏拿出一些東西,都是去香江王老師給大閨女和外孫女帶回來的。
有一封信,還有幾塊上好的布料,孩子吃的巧克力餅幹、奶粉、幹果……
于嘉嘉收着東西,跟杜飛道謝,也沒忙看信,問道:“我媽和小妹,在那邊挺好吧?”
杜飛笑着道:“放心,老陳待她們都不錯。”
于嘉嘉“嗯”了一聲,知道杜飛真正關心的是什麽,沒再多問,轉而說道:“經理,您知道沈書記已經到了吧~”
杜飛點頭:“你見過,覺着這個人怎麽樣?”
于嘉嘉斟酌道:“感覺挺和藹,沒有想象中盛氣淩人,東北财大的高材生,在财務上非常專業,我們鄭處說沈書記的财務能力不在他之下。”
杜飛倒是沒想到沈佳甯還有這把刷子。
不過想想也是,要真是個草包,哪怕背景再硬也不可能塞到他這裏來。
沈佳甯到杜飛這裏來,可不是養老享受來了,而是實打實要争要搶,要在未來的消防器材公司占據一席之地。
“還有呢?”杜飛繼續問道。
于嘉嘉想了想,看向杜飛有些欲言又止。
杜飛皺眉:“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幹什麽?”
恰在這時候王玉芬從廚房出來,手裏提着水壺。
正常燒一壺水肯定沒這麽快,她爲了讓杜飛少等一會兒,直接把暖瓶裏的熱水倒出來,放在爐子上再燒。
這才這麽快拎出來,給杜飛沏上茶水。
于嘉嘉看了王玉芬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低聲道:“那個……沈書記還……還很漂亮。”
杜飛一愣,沒想到于嘉嘉會冒出這一句來。
旋即反應過來,于嘉嘉這是提醒他别中了‘美人計’。
心中一陣無語,卻也有些好奇,沈佳甯能有多漂亮,至于讓于嘉嘉特意強調她的美貌。
但他也沒多問,反正明天上班就見到了。
轉又問道:“她來這幾天,都跟誰有接觸?”
這才是杜飛最關心的,鬥争說白了就是把自己的人搞的多多的,把敵人的人搞的少少的。
卻得有一個前提,就是必須得清楚,究竟誰是自己人,誰才是敵人的人。
随着沈佳甯的到來,再加上至少三家工廠加入,未來消防器材公司的人事關系将變得十分複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