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嘉看來,時落的一舉一動都不是無的放矢,車子停在此處,再前後一聯想,張嘉與曲愛國相視一眼,覺得渾身一涼。
隻有明旬面不改色,他正打算與時落一同下車。
時落卻按住他的胳膊,“你們在車裏等我。”
“你要是去了,小鬼可就不敢出來了。”這話是對明旬說的。
明旬體内煞氣連幾百年的女鬼都敬而遠之,更何況是呆在水裏幾十年的小鬼。
“落落,那你小心。”明旬不放心地握了握時落的手,又很快放開。
縱使時落要面對的事危險是微乎其微,明旬自己不在跟前看着,他還是忍不住提心吊膽。
時落點頭,下了車。
張嘉看着水平如鏡的河面,搓了搓胳膊,透過車窗玻璃看着時落,“時小姐真的是我見過最厲害,最善良的大師了。”
因常年跟在明旬身後,明家請過的天師他們四個保镖都是見過的,雖然未跟那些天師相處過,可有時候無意識的舉動就能看出人的德行。
那些大師在外都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看誰都一視同仁,可若仔細看了,便會發現那些天師多數都是拿鼻孔看人的。
即便再裝模作樣,在收到明家給的支票時,眼中還是難掩貪婪。
當然,那些天師當中也有心存善意的人,隻是他們年紀大了,顧忌多了,便是想行善事,也得先斟酌一二。
唯有時小姐是不同的。
來上京這好幾個月,算起來,他跟曲愛國是跟在時小姐身邊時間最長的,他們親眼見過時小姐救了一個又一個人,還有鬼。
如今時小姐住在明家老宅,知道這事的人都覺得時小姐是占了明家的便宜,殊不知,是明總占了時小姐的便宜才對,時小姐那些符箓跟丹藥若是拿出去賣,多得是有錢人搶。
張嘉想得多了,不免替時落不平,他回頭看明旬,忍着心頭懼意,“明總,您可一定要好好對時小姐,時小姐可太難得了。”
他不過是保镖,按說不該這麽跟明總說話,隻是張嘉想着多虧了時小姐,他們家才過了一劫。
時小姐果然是沒看錯,他爸前段時間中了彩票,不算多卻也不少,交了稅後剩下四十萬多一點。
但是一下子有這筆錢,他爸媽還是不淡定了,尤其他爸,中了獎之後走路都帶了風。
都沒跟他商量一下,第二天就去買了輛車子。
辦完手續後,提了車子,結果上路第一天便跟人追尾了。
與張父追尾的是一輛寶馬,在張嘉的老家,寶馬也算是豪車了,車主心疼車子,脾氣又不好,差點動手打了他爸。
因他爸負全責,超出保險公司賠付之外的修車費都是他爸賠。
這一下子就出去了将近十萬。
出了這事後,他爸難受的兩天沒吃飯,除去買車的十二萬,加上保險費,交的稅,及雜七雜八的手續費,再賠人家十萬,四十萬也沒剩下多少了。
破了财,他爸也徹底冷靜了,将餘下的錢存進銀行,老老實實上班,連新車都不開了。
一家安然過了這一劫。
張嘉知道,就他爸那技術,若放在過去,追尾就不是隻撞壞車子這麽簡單了,他現在對時落推崇都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生怕張嘉的話惹明旬不高興,曲愛國想緩和一下氣氛,“明總,張嘉他就是感謝時小姐。”
“我知道。”明旬并未生氣,這幾個保镖越是對落落信服,他就越放心。
不過想着這兩人跟在落落身後時間比自己還多,明旬心頭不免生出些酸意。
當明旬視線追尋那道走遠了的身影,他心頭酸澀盡散,眼底滿是濃情厚意,“我怎會不好好對落落呢?我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
隻是落落不需要這樣小心翼翼的呵護。
她需要與她并肩前行的人。
誰能想到陷入感情中的明總會是這樣小心翼翼呢?
張嘉跟曲愛國是一路看着明旬陷進去的,想到時小姐還不知何時才能開竅,哪怕明旬是他們老闆,張嘉也忍不住同情他。
“明總,精誠所至金石爲開,總有一天時小姐會被你打動的。”
曲愛國就樸實的多了,他說,“明總,追女孩子要有耐性,一旦女孩子動心,願意跟你在一起,那就會全心全意爲你,追再久都是值得的。”
明旬似笑非笑地看了兩人一眼,沒應聲。
他在師父面前的保證不是謊話,他活一天,便會守着落落一天,即便落落永遠不會動情,他也能守落落一輩子。
當然,落落面前隻會有他一人。
正被人惦記的時落此刻已經到了河畔。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幾乎是貼着河水站的。
半晌沒動。
直到原本緩緩流淌的河水突然洶湧起來。
一道水流試探着往她腳踝裹去。
“你若是想讓另一人替代你,便不會呆在水裏幾十年了。”時落望着聚成一團的漩渦,開口。
時落願意助這小水鬼一程,便是因他從未傷人性命。
許多人都認爲落水而死的不甘者會化作水鬼,水鬼若想轉世投胎,需得這拉下另一人,讓其變成水鬼,自己才能投胎。
時落蹲下,手懸在湧動的水波上方,她聲音透着善意,“你不一樣。”
小水鬼并不是肉眼可見的,也不是大家以爲的那樣扭曲古怪。
少頃,一隻腦袋怯怯地探出水面。
一個孩子。
約莫十二三歲的小男孩。
他臉色蒼白,嘴唇無血色,隻是這孩子天生長着一張笑臉,便是成了鬼,也吓不到幾個人。
時落問他,“你心中可有執念之事?”
小水鬼搖頭。
他是親眼見着爺奶日日勞作,晚上回來吃殘羹冷炙,這樣還會被二嬸嫌棄,有時候二嬸還會對他奶動手。
不過都是打的他奶身上,這樣外人也看不見。
他見着,就會護着他奶,有一回他鑽進廚房,拿了把菜刀,威脅他二嬸,要是再敢打他奶,他就砍了二嬸一家。
十二三歲的孩子,因常年忍饑挨餓,看着不過十歲左右,因身子瘦小,頭顯得尤其大,他那張笑臉瞪人時,便顯得異常怪異。
他二嬸怕了,罵罵咧咧走了。
之後倒是不打他阿奶了,隻是隔三差五就餓他們一頓。
要不是有鄰居看不下去,偷偷給他爺奶塞些吃的,他們三人早早就餓死了。
這樣條件下生存的孩子,當爺奶提出舍不得将他留下時,他欣然同意。
死了就不會挨餓,挨凍,挨打了。
隻是不知爲何,三人齊齊走下河的,但是爺奶死了,他沒死,而且還被困在水裏,再也出不去了。
時落知道,這孩子雖年紀小,可能量卻不少。
不管體力還是腦力,皆是能量。
執念跟不甘怨憤都可讓鬼留在人間,能量同樣能。
時落對善良的孩子總多幾分親善,她手懸在男孩頭頂上方,問:“你在水中這許多年,怕是早不耐煩了,爲何不拽下一人,好替了你自己?”
孩子在一個地方待不住,變成小鬼了,性情也不會有多大變化。
小鬼飛快地看了一眼時落,猛地沉下水,随即隻冒出一雙眼睛來,他那雙木然的眼睛突然轉了一下。
“我不會抓你。”時落跟他保證。
小鬼斟酌着時落的話。
見時落仍舊笑的和善,他才又冒出頭來,小聲解釋,“剛開始我也想拉一個人下來,隻是我拉他下來後,用水草堵住了他的口鼻,還拽住他的腿,看他掙紮求救,我又放了他。”
“之後我還拉過二嬸家的孩子下水,他以前總打我,但是我就讓他淹了一下,在他快死的時候,我又給他送上岸了。”
小鬼戰戰兢兢地看時落,“這樣我還能投胎嗎?”
時落看他,沒回他。
小男孩更難過了,他将自己腦袋敲的咚咚響,而後将自己做過的事都說了。
“我一個人在水裏這麽多年,太無聊了,我又不想拉人下來,我,我就拉了野鴨,有時候是在河邊喝水的羊,我就玩一陣,就放了它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