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子說出了陰魂心裏話。
她對不起她的孩子,若是有機會,她肯定會加倍對兒子好。
若是兒子缺錢,她會想辦法給兒子弄錢。
若是有人欺負她兒子,她會讓所有欺負她兒子的人都消失。
反正她已經死過一次,爲了兒子,她可以付出所有。
因極度的愧疚與後悔,又有遍尋不到兒子的焦急跟恐懼,這陰魂心态已然扭曲。
這具身體的姐姐或許看不出來,可這陰魂的心思又怎能瞞得過常年與鬼怪打交道的錘子?
更别提能一眼看穿人心的時落。
“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用這具身體犯下錯事,承擔罪名的是她,而不是你,你讓她如何自處?還有她的家人又該頂着怎樣的目光過活?”從方才陰魂開口講述自己的事,錘子就覺得這陰魂生前便是個自私,且沒有擔當之人。
屈浩也反應過來,“就是啊,在别人眼裏,你就是她,你兒子因爲你跟你丈夫,這些年肯定不好過,你打算怎麽對付那些讓你兒子不好過的人?”
這事當年必然轟動當地,孩子父親的癖好會被口口相傳,孩子母親的愚蠢跟狠辣會讓人懼怕。
有這樣的父母,哪怕孩子僥幸完好的活下來,日子也必然難過。
婦人生怕時落會被說服,待屈浩跟錘子說完,婦人也忙添油加醋地說:“他們說的對,我有孩子,我最能理解她的心。要是将我換成她,哪怕我的孩子想要我的命都行。”
“我不會這樣的。”陰魂自然不承認,她隻能徒勞辯解,“我害了我的孩子,我沒臉見他,我就想遠遠的看着他。”
“等你看見了他,你就再也不想離開。”若是她能找到兒子,那麽這個孩子對她來說便是失而複得的存在。
既是失而複得,她又怎甘心再次失去?
這些道理誰都懂。
陰魂意識到她騙不了時落幾人,可她不能離開,哪怕她将魂飛魄散,在消散前,她也必須再見兒子一面。
思及此,陰魂突然暴起,她自知不是錘子跟屈浩的對手,便用力拉了一把離她最近的婦人。
陰魂的力氣出奇的大,他一手扣住婦人的手腕,一手死死卡住婦人的脖頸。
“放我離開。”陰魂拖着婦人往後退,待到了陰涼之處,他的力氣越發的大,扣住婦人的手也冰涼刺骨,“要不然我就殺了她。”
婦人沒有哪一刻跟現在這樣直觀的感受對方真的是個死人。
陰魂又說:“反正要是找不到我兒子,我生不如死,你們要是阻止我,我死也會拉着她墊背!”
婦人想掙紮,卻被勒的更緊。
“我知道你很厲害,你甚至能隔空讓我痛不欲生。”陰魂直視時落,她豁出去了,“但是隻要讓我多活幾秒,我就能拉着她一起。”
“有你這樣的母親,你兒子真的是不幸。”
眼見錘子上前,她掐着婦人脖子的手用力,婦人臉色開始漲紅,眼球突出,她想求時落幫忙,卻無法開口說出一個字。
時落卻站在原地未動,她看向婦人,“有人會幫你,無需我插手。”
時落的話像是預告,下一刻,站在婦人身後的陰魂突然悶哼一聲。
她被一股力道擊中,讓她疼得神魂都在顫抖。
陰魂雖是魂魄,卻仍舊能感受那種不同于肉體的刺痛。
她知道是小陽在跟她争奪身體的主控權。
小陽再生父母與姐姐的氣,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姐姐死在自己手裏。
神魂又一次被擊中。
她的手不自覺的松了松。
錘子趁機将人扯了過來。
人的大腦是人身體器官中最神秘、最複雜、最神奇的存在。
常人的大腦開發程度隻有百分之十左右,至今也無人将腦部研究透徹。
大腦發生任何事都有可能。
原本神志不清,混沌度日的小陽竟能姐姐遭遇生命危險時突然清醒過來。
這是陰魂不曾想過的,隻因在最近一兩年内,小陽的神魂被她壓制的毫無反抗之力。
“不準傷我大姐!”小陽在腦中喊道。
陰魂勢弱,若按小陽的氣勢,她很快會被趕出這具身體,她得擊潰小陽,陰魂再次挑起小陽的傷心事,便問:“你忘了你父母跟你大姐當年是怎麽對你的嗎?”
“要不是他們一意孤行的關着你,你不會遭遇後來的一切。”陰魂專檢小陽的痛處戳,“你現在已經四十多歲,你的人生都被他們毀了。”
小陽神智果然被影響。
時落這時提醒婦人,“與你妹妹說話,讓她有求生意志。”
“小陽!”盼了二十多年,妹妹終于清醒,婦人直接哭了,“是大姐不對,大姐當年沒有站在你的立場想問題,這些年,大姐也一直後悔,小陽,你别再走了。”
“你生病,咱媽眼睛都快哭瞎了,她說早知道會這樣,她肯定不會攔着你的。”婦人知道妹妹的心結,“小陽,隻要你回來,以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屈浩幫着婦人,“你父母跟姐姐照顧了你二十多年,很不容易。”
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小陽一病就是二十多年。
恢複神志,過去的記憶也一并湧入腦中。
這些記憶有痛苦,有煎熬,也有溫情。
如今的小陽不再是二十多年前那個單純的姑娘,這一段特殊經曆也淬煉了他的神魂。
她很快堅定了心緒,“從我的身體裏滾出去。”
正如陰魂知道小陽的一切,小陽也看過陰魂的平生,她說:“你跟他們撒謊了。”
“你死後成了地縛靈,你之所以離開那個地方,不是别的陰魂幫你,是你吞了你丈夫的魂魄。”如此,陰魂便了卻了心願,才得了自由。
“他害我至此,我爲什麽不能吃了它?”陰魂嫌棄地說:“吞了他,我還嫌髒!”
但是爲了她的孩子,再惡心,她也能面無表情的吞了她丈夫的魂魄。
陰魂心存煞氣跟怨氣,有轉成厲鬼的趨勢。
小陽說不過她,錘子便幫小陽,質問:“你有能耐,在他活着的時候對付他,你讓他身敗名裂,你讓他下半輩子窮困潦倒,疾病纏身不比殺了他更讓他痛苦?”
“對。”小陽仍舊對男人反感,不過錘子的話也正是她想說的,“反正你不能用我的身體做傷天害理的事。”
陰魂不管錘子,隻朝小陽冷笑,“你的親人,你的前男友這樣對你,你還對他們心軟?”
“小妹,你别聽她攪合。”婦人心疼地看着表情又夾着痛苦的妹妹,“爹媽是老思想,不知道溝通,但是他們當年也是爲了你好,他們不想你嫁去那樣的人家受苦,你不知道,女人要是嫁的不好,以後的日子會不好過。”
說好聽,是那男人孝順,可他要是真孝順,他就别結婚,别拉着女人進他家那泥潭。
錘子眼睛一轉,問婦人,“你後來打聽過那男人跟他妻子過的如何?”
婦人搖頭,那男人害了她妹妹,她恨不得撕了對方全家,怎麽還會去打聽那家人到底過的如何?
“他們必然過的不幸福。”
那夫妻二人,一人自私,一人虛僞。
或許才得償所願時,那妻子會裝,會忍,可在那樣的家庭中,沒人能忍一輩子。
小陽這一刻,神魂前所未有的精神,她狠狠将陰魂壓制,急切地問錘子,“你說的是真的?”
“這是必然的。”錘子勾了勾嘴角,“你要是不信,可去打聽一下。”
她以前有多愛那個男人,後來的小陽就多恨對方。
神志不清時,她不知道愛恨,如今清醒,所有情緒瞬間爆發,她恨極了那男人。
那男人過的越不好,她就越高興。
她一定要親眼去看看。
錘子的三言兩語就讓小陽打起了精神。
對她來說,不管愛還是恨,都是極劇烈的。
“你别聽他的!”陰魂又要揭小陽的傷疤,“你别忘了自己遭的罪,男人每一個好東西,你難道忘記——”
後面的話卻被婦人打斷,她厲聲說:“你住口!你這個惡鬼!”
婦人可不是好惹的,她反唇相譏,“怪不得你丈夫要出去找,有你這樣的妻子,天天用陰暗的心看人,就想着自己,你都想殺了自己的孩子,你就是變成了人,你的孩子也不可能想看你,他恨你都來不及,他巴不得離你遠遠的。”
“你住口!”陰魂尖叫,亂了心緒。
婦人大聲說:“我就不!”
她甚至卷起了袖子,唾沫橫飛地繼續,“你别把自己說的可憐,是你自己無能,還害了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投生到你肚子裏,那是他命不好,他後半輩子好不容易擺脫你了,你可别再去害你的孩子了。”
小陽的眼底彌漫着黑氣。
錘子雙手環胸,看着婦人又一頓輸出,“你都知道他是什麽人了,還不離婚,他是拿着你照片了,就是發給别人看了,又怎麽樣?你是受害者,你就該挺直腰杆做人,你要是不願被人說道,那你就帶着孩子搬走,你有手有腳,還能餓死了?你孩子都三歲了,能上幼兒園,你把孩子送去學校,你自己去找個工作,你們的日子哪怕過的苦,但是過的痛快,歸根到底,還是你不願意努力。要是你怕你孩子長大了受影響,你就好好教他,讓他成個明事理的人,他知道你的苦,隻會更心疼你。”
婦人還沒說夠,“你什麽都不做,就看到自己過的多苦,你把你孩子生下來沒問過他意見,你帶着他去死,也沒問過他意見,你算什麽媽?”
“不要把所有錯都推到你男人身上,你兒子受那麽多苦,是你跟你丈夫一起作的,别搞的跟自己有多大冤屈似的。”婦人反複說。
婦人是個心志堅定之人,她的堅定與陰魂的又不同,與其說陰魂堅定,不如說她更執拗。
而這婦人雖然不算多聰明,多少也受些老舊思想左右,覺得離婚了,對名聲不好。可她心裏,孩子最重要,她丈夫雖然愛吃愛喝,對孩子關心也不多,可那是他的孩子,他也是愛護的。
若将她換成陰魂,她肯定二話不說就帶着孩子走。
當然,她也不會讓這男人好過。
陰魂尖叫。
時落略步上前,在小陽身上貼了一道驅鬼符。
而後一張拍在小陽腦門上,将陰魂逼出她的體外。
陰魂一個踉跄,虛影在尖叫嘶吼,不甘心。
“我要吃了你們!”陰魂朝就近的小陽撲去。
小陽身上貼了符,她再想進去已是不可能。
時落反手又是一掌。
陰魂神魂俱震,幾乎要被拍散。
“爲什麽?”陰魂不服氣,“爲什麽你要幫她,不幫我?我比她難多了,你算什麽天師?”
随着怒意暴增,虛影竟漸漸凝實,她眼瞳漆黑,臉已看不出原本的五官。
“她轉成了惡鬼。”錘子說。
時落站在原地,她擡起手,陰魂不受控地被時落吸在掌心。
錘子贊歎,“時大師能力又強了。”
果然,每一次經曆都會有收獲的。
時落念了淨化咒語,待陰魂面上的黑氣逐漸消散,她将陰魂随手一扔,說:“你并不似自己說的那般無辜。”
陰魂落入時落手裏,隻要分出神識探查,時落便能知曉了惡鬼的平生,“在你與你丈夫成婚之前你便知曉他的爲人。”
“他不如他表現那般清俊儒雅,他是個内心龌龊之人。”見陰魂變了臉色,時落又說:“你甚至知道他與他的學生有染,可這世上有一種天真又可悲的人,總覺得自己有本事能讓浪子回頭,能讓渣男從此從良。”
現實狠狠打了陰魂一巴掌。
那男人婚後非但沒有收斂,反倒是變本加厲。
女人抓不住男人的心,對他自是由愛生恨。
“那你還有臉要占我妹的身體?”有時落在,婦人不怕,她唾棄地看着陰魂,“你這是明知,明知——”
婦人沒上過幾年學,文化程度不高。
屈浩眼睛一彎,接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婦人感激地看屈浩,“對,就是這個意思,知道山上有老虎還不跑,那不是自己找咬嗎?”
婦人是想罵一句活該的。
“最可憐的就是你的孩子。”做媽的,看不得孩子受苦,婦人是真的挺心疼那個可憐的孩子。
陰魂捂着臉,嗚嗚的哭。
“我對不起我的孩子,我做錯了,我想彌補。”若說方才她是做戲的成分多,那此刻,她是真的在忏悔。
時落聲音仍舊冷酷,“他不需要你的道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