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落看着跌跌撞撞往山下跑的幹瘦佝偻背影,說了句,“窮寇莫追。”
那被大松樹扔到此地的二人對時落越發尊敬小心,中年男人問:“那我能不能走?”
“這是我第一次來山上,之前的事真的跟我沒有關系,大師,你明察秋毫,肯定能看出來我是無辜的吧?”中年男人當真是能屈能伸,都不等旁人開口,自己保證,“我以後肯定不會再踏入山上一步,要是我再來,任憑大師處置,還有,我也會對山上,還有你們的事守口如瓶的。”
這二人忐忑地等着時落發落。
他們心裏其實沒底。
要是時落放一把火把他們燒個幹淨,在這山上肯定也無人知曉。
他們二人無親無故的,恐怕就是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高瘦男人更直接,他指着躺在地上的二師兄,“大師,我知道他一個秘密。”
當時就是這老道找上他們的。
老道癱在地上,聽了高瘦男人的話也無半點反應。
他已經沒了修爲,因修爲盡散,他如今也隻是剩下一口氣苟延殘喘着,至于秘密,他們愛知道知道吧。
對于旁人的秘密,時落沒興趣。
“既然決定下山,就老實做人,莫要再做騙人的事。”在他說出對方秘密前,時落先說話。
這二人不是大奸大惡之輩,卻沒少做坑蒙拐騙的事。
不過等他們下了山,入了世,自然要将遭孽力反噬。
兩人沒敢有片刻耽誤,相互攙扶着,下山去了。
方才大樹将他們扔下來,他們摔的不輕。
餘下兩個老道,時落沒有再落井下石,她拿着烏木,往山上去。
“你别走。”大師兄伸手,想抓住時落的腿,卻被唐強一腳踢開。
這人剛才要殺時大師,時大師心善,放過他們,這二人休想再使陰招。
“我隻有一個問題,你師承何門?”老道行走世間幾十年,他拜訪過大大小小數不清的門派,老道不知道哪個門派有這般能耐的子弟。
時落低頭看他,“我爲何要告訴你?”
倒不是故意跟老道唱反調,她是真的覺得沒必要告訴老道。
老道嘔出一口血來,帶着不甘,暈了過去。
被女修士稱作二師兄的老道半死不活地躺着,似乎周圍的一切已與他無幹。
等時落一行人離開,他才怒火中燒地問:“大師兄,你騙我。”
大師兄已經暈了過去,自然是沒法子回他。
他慘笑,自言自語,“你跟我們說你要雷擊木是爲了制造師父留下的那本秘籍中說的雷系法器。”
“你還說一根雷擊木可做出三件法器,到時候我們一人一件。”二師兄仰頭,看着漆黑的天幕中點綴着滿天繁星,慘笑,“我們師兄弟幾十年,你跟我們連句實話都沒有,你說這幾十年來,你對我們是不是沒有哪怕一丁點的信任?”
曾今他也試探過,要大師兄教他那掌心火,不,當時大師兄說那叫掌心雷。
大師兄說他體質偏陰,不适合學。
他知道是大師兄不願意教。
老道歪了歪頭,看向不遠處不知死活的這大師兄,冷冷地說:“你想知道剛才那人想跟他們說的秘密是什麽嗎?”
“那秘密就是——”老道無聲笑了一下,“那秘密就是我手裏握有師父的魂魄,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的銅鈴是師父原本要傳給你的,憑什麽好處都讓你占了?我讨好師父,讨好你,甚至讨好三師弟跟師妹,可是你們都把我當下人一樣呼來喝去的,在師父傳你掌門秘籍的那晚,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師父真是自私啊,要不是他一心都是你,他也不會死的這麽早!”
“你說什麽?”
“大師兄,你這麽狡猾,肯定知道我在說什麽。”二師兄眼睛突然放光,看着比方才精神許多。
“你殺了師父?”大師兄抓着自己的長劍,他憤憤地盯着二師弟,“師父當年出去遠遊,明明說了,過兩三年就回來。”
“兩年後他是回來了。”二師兄又吐出一口血,方才時落傷他甚重,“不過回來時是身負重傷的,那時候你們三人都不在山上,他讓我給你們傳信,說有事要交代,要你們速回,我就知道他是打算把掌門之位傳給你了,我怎麽能等?”
師父不會傳給他任何法器的。
而他早已眼饞這銅鈴許久。
“原來是你。”大師兄咬牙切齒,“那是我們的師父,是教養我們的師父!你怎麽能忍心殺了他?”
“那是你們的師父,他要是看不上我,爲什麽還要收我做徒弟,收下我卻不教我如何修煉,每天隻讓我打掃,爲你們做飯,還要種地,你們卻隻等着吃現成的,等着師父教你畢生所學,他給我希望,卻又讓我絕望,他該死!”
二師兄神經質地笑了兩聲,“這殺人留魂的方法也是他教你們的時候我偷學的,我第一次用,就收了他的魂魄,看來他也不是自以爲那般厲害。”
他當然不會說,爲了收師父的魂魄,他差點被師父的魂魄吞了。
“師父留下那封信也是假的?”就是那封信上說了,要将這銅鈴傳給二師弟。
師父一直最看重他,他原本以爲這銅鈴必然是給他的,可師父來信說,銅鈴要給二師弟。
他不是好人,可他唯一尊敬的就是師父。
師父是将他從小養到大,傾盡畢生所學教他的人,師父的話他不敢不聽。
二師兄抓着銅鈴,搖了一下。
如今他成了廢人,這銅鈴也隻是一般鈴铛。
“你看,這鈴铛給我不是也挺好的?這些年我用這銅鈴可幫了你不少。”
“師父呢?”大師兄隻想知道師父的下落,“他現在在哪?”
“我問你師父呢?”
“在這裏。”二師兄艱難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銅制的扁圓形香爐模樣,帶着蓋子的器皿,這器皿掌心大小,“你看,他生前不把我當回事,死後還不是得靠我才吊着他那三魂七魄,不過這麽多年,我也有點煩了,我原本想找個機會将他扔了,現在我們都活不長了,大家一起死,也挺好。”
嗤——
長劍刺中二師兄的心口。
大師兄憑着最後一口氣,從沒了氣息的二師兄手裏搶走器皿。
他摸索着器皿,小心翼翼地喊,“師父?師父?你可在裏面?”
無人應他。
大師兄急切地打開香爐。
在他轉動類似香爐的器皿蓋時,一道細針自器皿中飛射出,沒入大師兄的眉心。
大師兄掐住已經沒了氣息的師弟脖子,斷斷續續問了一句,“師,師父呢?”
他的二師弟已經無法回他。
大師兄隻不敢地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另一邊,時落将烏木還給了松樹。
“前輩,您看一下,這可是您要尋的烏木?”
時落并未打開外層包裹的布。
一根樹藤卷走木頭。
少卿,大松樹厚重的嗓音發出一聲歎,“沒錯,正是這截木頭。”
一截烏黑到甚至有些光澤的木頭落入衆人面前。
“我并未騙你們。”大松樹陷入回憶中,“這木頭并無特殊之處,就是一截曾富含靈力的松樹木。”
“松樹?”時落抓住了字眼。
大松樹應了一聲,“是啊,一截松樹根,那是許多年前了,我記不得多少年,應當是有上千年了吧?”
“他是我遇到的頭一個生了靈智的松樹,那時候我才是個小樹苗。”他還未有意識。
“那時候人分三六九等,修真界亦有明确等級之分。”
“就是小說中中那種修真界?”一直少話的齊曉波忍不住開口。
受張嘉的影響,齊曉波偶爾也翻看修真小說。
“我不知道什麽是小說。”頓了頓,大樹說。
齊曉波不好意思地笑。
“我處這地界是人界,相對來說,此處靈力稀薄,修真者不算多,他們擠破腦袋想往上界,隻有踏入上界,才有機會得道成仙,是以,修真者便四處尋找生靈,好吸了靈力。”
“前輩,您說的那棵松樹就是被吸了靈力?”屈浩小心摸着樹身,問。
“那些修真者倒是想。”大樹冷聲說。
既然生了靈智,又怎甘願讓靈力被人類修真者吸收?
那棵樹便将大部分靈力彙入這截木頭中,而後将木頭藏于地下。
“他原本想将所有靈力贈與我,隻是那時我還小,承受不住那麽磅礴靈力,加之若我有了靈智,照樣被砍殺,他便将這截附了靈力的木頭藏在地下,待許多年後,那些修真者死的差不多了,才囑咐我吸收這裏靈力。”
人是活不過樹的。
哪怕是修真者。
隻是木頭藏在地下,到底還是失了大部分靈力。
便是剩下小部分,也足以讓它成爲這山上最強大的生物。
“前輩,那棵大松樹呢?”屈浩忍不住又問。
“死了。”原本修士感覺到山上靈力波動,趕來才發覺什麽都沒有,那修士氣的毀了整座山的大樹。
那棵樹護住了它。
大樹回想了一下,自己活了這麽多年,前後被護住了兩回。
大樹不想那棵曾護它的樹徹底消失,便留了少許靈力在烏木中。
這麽多年,烏木中的靈力已經不剩多少了。
“前輩——”屈浩不知道怎麽安慰大松樹。
“已經過去許多年,我也忘的差不多了。”松樹平靜地說。
一根樹藤再次卷着另一截也是通體烏黑的木頭放在衆人面前,“這才是他們求而不得的雷擊木。”
兩截木頭略有不同,烏木粗壯些,雷擊木要細長些。
“你們可知曉上古有神樹之說?”松樹突然問了一句。
“前輩說的可是山海經中的十大神樹?”時落輕聲問。
“正是。”
“沙棠樹,建木樹,扶桑樹三株樹,琅玕樹,不死樹,若木樹,帝休樹,迷榖樹,帝屋樹十樹。”時落熟讀《山海經》,對其中各種神物也心生向往過。
“不是。”錘子将鐵錘從右手換到了左手,他問:“《山海經》裏面的那些神獸不是都杜撰的嗎?”
時落跟松樹都沒吱聲,歐陽晨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不曾見過不代表不曾有過。”時落從來都對自然充滿了敬畏。
“就是,不是說三星堆中發現的青銅神樹原型很可能就是建木樹嗎?”江陽也有點興奮。
許多人年輕人總對超自然現象跟未解之謎有興趣。
在場隻有屈浩滿臉茫然,他決定這次回去就買《山海經》看,“前輩,你說這根樹枝是神樹枝啊?”
他離松樹近,烏木跟雷擊木就放在自己腳邊,想到這可能是神木,他忙往後跳了一大步,而後被茂盛的草木絆倒,摔的四腳朝天。
一根樹藤将他扯起來。
“我有意識以來,不曾見過神樹。”同樣作爲樹,松樹對傳說中的神樹更是尊崇,“不過這根雷擊木卻不同于一般的雷擊木。”
“前輩前幾天說過,這根雷擊木有雷霆之力。”時落說。
“不錯。”大樹卷起兩根木頭,“當年天降劫雷,共七七四十九道。”
“前輩,若因您修成神識,不至于要降下四十九道。”時落也被雷劈過,知道雷劫下少有人能生還。
況且還是四十九道。
“因我修成了人形。”大樹将這從未宣之于口的秘密告訴了所有人。
噗通——
剛站起來的屈浩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樹似乎有些看不上屈浩的大驚小怪,“沒出息。”
時落眼眸一亮,猜測,“前輩,您的意思是替您擋雷劫的那位前輩也曾修成人形?”
“他天生就有。”大松樹聲音越發悠遠,“他原本不是這座小山的生靈,當年不過暫居此處,他幫我良多。”
也是他教自己如何修煉的。
“待他消失後我才意識到他可能就是十大神樹之一。”大樹話裏滿是遺憾。
“既是神樹,怎會輕易消失?”
神樹若真存在,那必是活了萬萬年,什麽樣的劫難都經曆過,不該輕易被四十九道天雷劈散。
“因他對人世間已無留戀。”大樹以前不懂,如今卻能感同身受。
大樹将兩截木頭送到時落面前,“我已無力護住它們,今日便将這烏木與雷擊木贈你。”
“前輩,不可。”時落拒絕。
“莫要推辭。”大樹沉默一瞬,繼續說:“這也是請求。”
“你可随意使用。”一根樹藤點了點烏木,“烏木殘留些許靈力,可辟邪。”
“至于這雷擊木——”大樹說:“我尚不知有何作用。”
“不過定有大用。”大樹又說,“也隻有你能用它。”
“不對啊!”錘子忍不住插嘴,“剛才那老道不是說雷擊木可以做什麽掌心雷。”
大樹不屑冷哼,“他懂什麽?”
那幾個老道不過是感覺到靈力波動,知道這截雷擊木是個好東西,想搶而已。
至于搶了以後如何用,他們自是可以慢慢挖掘。
“這雷擊木若落入他們手裏,也是浪費。”大樹越發看不上那些靠搶奪偷盜得到神器的修道者。
時落接過兩截木頭,從口袋裏掏出潔白帕子,小心包裹住,再收入包袱,而後朝大樹行禮,“多謝前輩。”
“事情解決,你們走吧。”大樹開始趕人。
屈浩搶跑過來,“前輩,我們再陪陪你吧。”
前輩這麽好,他舍不得。
樹藤推了一下他,沒推動,“别擾我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