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帝心難測

第511章 帝心難測

張安世道:“臣請陛下明示。”

朱棣慢悠悠地道:“取茶盞來。”

張安世便忙是去取來了茶水。

朱棣坐在寝卧上呷了一口,才道:“張卿家,你來說說看,什麽是天子?”

“啊……”張安世一愣,這個問題實在有些突然,但他還是想了想道:“自是九五之尊……”

朱棣卻是搖頭道:“九五之尊是沒有錯,生殺奪予,雷霆雨露,言出法随,這些也都沒有錯。可是……朕終究還是人。”

朱棣說得娓娓動聽,他輕張唇片,慢悠悠地接着道:“自是因爲天下這樣的權柄,卻操之于朕這樣的人之手,那麽……就不免……會有無數人觊觎大位,畢竟……朕是人,他們思量着,自己也是人嘛。更有人或攀附,或逢迎,或謀奪,總是希望能從朕的手上,得到一點什麽。”

“可怕啊……”朱棣居然發出了感慨:“百姓們都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可朕乃皇帝,自接了大位以來,必然就有千千萬萬的人,惦記着朕,圍繞在朕的身邊。張卿,你現在可知,什麽叫做高處不勝寒了嗎?”

張安世跟着發一句感慨:“是啊,現在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真是什麽人都有,幸賴臣不一樣。”

朱棣搖搖手,示意張安世不必再說下去。

都說人老成精,現在的朱棣,虎目閃動,雖無當初之勇,卻有了從前所沒有的精明。

他繼續道:“去歲,朕舊疾複發,随口與人提及。于是便有一待诏之翰林,希望朕能廣召天下奇事,爲朕治病。”

朱棣深深地看了張安世一眼:“張卿以爲……這裏頭有蹊跷嗎?”

張安世想了想,搖頭。

朱棣又道:“朕起心動念,于是便随口詢問,當即,便命禮部侍郎耿文忠尋訪天下名醫。數月之後,耿文忠至福建布政使司,推舉了一人,便是這徐真人,說此真人的丹藥極爲靈驗,能夠延年益壽,更能緩解病痛,張卿……你認爲這其中有蹊跷嗎?”

張安世想了想道:“應該還算合理,畢竟是陛下下旨,而這位耿侍郎奉旨推舉,隻要靈驗與否,其實和他的關系不大。”

朱棣點頭道:“朕于是順水推舟,便命這徐真人來南京,徐真人還真獻上了丹藥,并且一直在宮中爲朕煉丹。伱說,這裏頭……可有蹊跷?”

張安世低頭沉思,良久,才道:“其實……說的過去。”

朱棣繼而又點頭道:“朕借故,還對這徐真人,進行了厚重的賞賜,甚至……還命人往福建布政使司,去修繕他的道觀,花費錢财也是不少,甚至還打算,将其所供奉的兩位神靈,也都冊封爲真人,這……也沒有錯吧?”

張安世點頭道:“陛下……确實沒有什麽蹊跷的地方。”

朱棣微笑道:“可如果,這翰林随口一言,朕對其從善如流,乃是故意爲之呢?”

張安世:“……”

朱棣道:“至于這個侍郎,命他去訪醫,也是真故意默許呢?”

張安世道:“……”

朱棣道:“倘若,這徐真人被推舉之後,朕命其來南京城,也是朕故意縱容呢?”

張安世擰眉道:“陛下的意思是……其實……陛下一直都在按着他們的說的去做,而後故意想看看,他們的圖謀是什麽?”

朱棣道:“當然想要看看,因爲每一處……都合情合理,恰恰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張安世道:“哪裏不合理?”

朱棣道:“曆朝曆代,方士進入宮廷,所煉的丹藥,最終使皇帝早亡的事,經史之中屢見不鮮。無人可以靠丹藥可以長壽,所謂的真人和仙人,倘若他們真有什麽本領,自己早已得道,何須還要在宮中,爲皇帝的長壽去勞心勞力。這等事……朕明白,可有的人,以爲朕不明白。”

朱棣頓了頓,意味深長地接着道:“可即便朕不明白,難道他們不會明白嗎?他們是讀書人,無論是那翰林,還有那侍郎,都是飽讀詩書之人。何況朕幾次對這徐真人故意大加的封賞,一份诏書,從草拟诏書的翰林,到負責傳發的部堂堂官,大家隻需看這诏書,其實就已心如明鏡,知道怎麽回事了。”

“隻是……張卿可知道……迄今爲止,勸谏朕不吃這丹藥者,唯有亦失哈一人而已?而其餘人……卻好像一下子,成了聾子,成了瞎子,人人都緘默不言,好像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這個徐真人,亦或者,好像朕突然用丹,成了應該的事一樣。”

張安世猛然醒悟,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會不會是……大家恐懼,所以不敢言?”

朱棣突然斬釘截鐵地道:“不,是因爲有人在盼着朕死!”

張安世:“……”

這話,他就實在沒法接下去說了。

朱棣勾起一笑,卻是顯得自嘲,接着道:“平日裏,有任何事,他們都敢言,朕每日接受到的彈劾奏疏,沒有十本八本,也有三五本。從徐真人入宮迄今,已有大半年的功夫,可所有人都緘默不言,朕其實一直都在等,就等着有人來言此事,想看看……到底是朕的愛卿們愚鈍,以至後知後覺呢。還是……所有人都在盼着朕駕崩的時候。”

吃仙丹會早死這事,對于皇帝而言,可能未必是一個共識。

畢竟各種皇帝對于吃丹藥,都有一種特殊的癖好。

可對讀書人而言,卻幾乎屬于某種共識,讀書人最擅長的就是從經史之中來尋找經驗教訓,而經史之中,對于任何術士,可是沒有一句好話的。

基本上,若是翻開史冊,你大抵就能知道,這所謂的術士,就是誤國誤民的小醜,而所謂的丹藥,或者各色的紅丸、黑丸之類,幾乎形同于是毒藥。

現在……詢問翰林,翰林表示可以尋訪名醫倒也罷了,派人去尋訪,好死不死,尋到了一個煉丹的家夥,而這尋訪之人,竟還是讀書人出身的朝廷大臣。

宮中的事,是不可能完全保密的,尤其是這麽多份诏書,大抵也可讓各部以及翰林的大臣們,能窺見一些蛛絲馬迹。

這些大臣,顯然都是人精,即便朱棣沒有挑明,其實他們也能揣摩到宮中發生什麽了。

張安世是因爲要忙碌其他的事,所以疏忽。可面聖時,察覺到一些不對勁,也能立即察覺到一點什麽,轉而去詢問亦失哈。

可以說……朱棣雖老,卻已老而成精,他依舊養着這個徐真人,做出一副寵幸和信任的樣子,卻對徐真人獻上來的丹藥,都悄然地藏起來,絕口不吃,卻是将這徐真人當做了他的試金石。

誰真誰僞,誰忠誰奸,一眼便能辨明。

隻可惜……太子、張安世還有伊王這時候跳出來,直接将這徐真人戳穿,反而誤了朱棣耍弄權術的大計。

張安世也沒想到朱棣在背後有這麽一着,吐出了一口濁氣道:“陛下早說啊,若是臣知道,陛下令有所圖,臣……定不會如此冒失。隻是……”

朱棣臉色卻溫和了許多。

至少在這個過程中,朱棣也已深深體會到亦失哈的體貼,太子的至孝,以及伊王與張安世的忠心。

能夠抵制住太子克繼大統的誘惑,冒着被父皇責罵的風險,火速入宮,單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太子的孝順絕非是作僞了。

張安世乃太子妻弟,這個時候,卻也能有此表現,亦是足以令朱棣欣慰。

因此,朱棣雖有些遺憾原本的計劃被破壞,卻也沒有真的生氣,擺擺手道:“隻是什麽?”

張安世一臉狐疑地道:“隻是他們這樣做……又有什麽用處……即便陛下……咳咳……不幸駕崩,可太子殿下,蕭規曹随……”

朱棣淡淡道:“沒了一個,才能沒掉第二個。地上有三塊石頭,若是不踹掉第一塊,怎麽清理掉第二塊、第三塊?等到了太子登基,可能……他們就有其他的辦法了。朕在位,做了一些事,而這些事,也足以教人對朕咬牙切齒。”

張安世想了想道:“會不會陛下多慮了?”

朱棣深深看了張安世一眼,才道:“想當初,爲了大位,朕與朱允炆叔侄尚可以相殘。朕也聽聞,在民間,爲了一點家當,兄弟反目者,也是比比皆是。由此可見,這是人心使然,朕操持天下的把柄,怎麽可能隻是多慮?”

張安世:“……”

這話,顯然又屬于張安世不敢接的一類,當然,偷偷去跟人說陛下吃X是另一回事。

可當着面,和朱棣讨論叔侄相殘,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陛下顯然也是被逼急了,想要證明世情險惡,所以才自揭傷疤,可張安世反是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緩了半天,張安世才道:“既如此,那麽臣……這便審訊這徐真人,還有……牽涉此事的……”

朱棣卻是搖着頭打斷道:“不必啦,牽涉的人太多,絕不是一個兩個。所謂抱團取暖,朕的那些大臣們,可一個個精明的很,想要抓住他們的尾巴,談何容易?正因爲如此……所以朕才……在方才……昏厥過去……”

張安世大驚,道:“方才是假的?”

朱棣沒想到到現在,這家夥還沒想到他是假昏厥,于是原來眯着的眼睛,突的張大起來,無語地瞪了張安世一眼道:“你以爲呢?”

張安世不由道:“實在是,陛下……裝的太像了,不愧是陛下……”

朱棣則是淡淡道:“朕此意,就是……既此前的局,被你破壞。那麽……便再布一局,且想看看……到底這些人……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又想看看,到底都是什麽人在參與,他們的圖謀,到底是什麽?”

“布局?”張安世皺了皺眉,慢慢地開始琢磨出味道來了。

張安世的智商一向自诩不錯,之所以這一次一臉懵逼,純粹是被朱棣的一手騷操作弄的有點腦子轉不過彎來。

因爲他一向認爲,陛下屬于那種,廢話少說,幹啥事都是操家夥的性子。哪裏想到,卻也有這樣耐心謀劃布局,深藏不露的一面。

可細細一想,當初靖難的時候,朱棣預備謀反時,一面裝瘋賣傻,一面卻悄然開始在府中制造兵器,做好謀反準備時,那是何等的忍耐力。

終究還是他看錯了陛下,總是見多了陛下的快意恩仇,卻沒有料想到,陛下也有‘恰如猛虎卧荒丘,潛伏爪牙忍受’的一面。

于是張安世道:“陛下,這一次是裝瘋還是……裝死……”

朱棣聽罷,眼一張,似有怒意,卻還是忍住了,隻繃着臉道:“什麽裝瘋?”

張安世臉一紅,道:“臣……臣的意思是……”

朱棣見張安世如此,頓時想到了某種不太好的畫面,不由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張安世隻好道:“陛下的意思,莫非不是引蛇出洞……臣隻是想請教陛下……”

朱棣抿了抿唇,随即慢悠悠地道:“現在起,你一切瞞着所有人,依朕之計行事……”

張安世便道:“臣……遵旨。”

張安世好像松了口氣,有一種虎口脫險的感覺。

他不知道爲啥,陛下似乎總對裝瘋有一種奇怪的聯想,連叔侄相殘,都可坦然道出,反是這裝瘋賣傻,成了禁忌。

…………

兩炷香之後。

張安世走出了寝殿。

他一臉沮喪,唉聲歎息。

朱高熾幾人,一個個憂心忡忡地圍了上來。

“如何?”

張安世四顧,看着太子、伊王、亦失哈,還有這外殿角落的諸多戰戰兢兢的宦官,道:“陛下……陛下有旨……将徐真人……千刀萬剮……”

此言一出……

朱高熾頓時眼眶便紅了,一時之間,竟是淚水要奪眶而出。

亦失哈也隻覺得身子一軟,竟是站不住了,一下子跌坐下去,又慌忙想要掙紮爬起,卻覺得渾身酸軟無力。

倒是伊王朱撓撓頭道:“不愧是皇兄,嫉惡如仇,那招搖撞騙之徒,千刀萬剮已是輕了。”

張安世像關愛智障兒童一般,打量了朱一眼,他無法理解,這家夥……情商如此之低,是怎麽确保情報分析能夠準确的。

此時,朱高熾哽咽道:“可……可還有藥醫嗎?”

張安世努力地繃着臉道:“姐夫放心,我會想盡一切辦法……”

而後,便無言。

其實說到這個份上,便是朱也察覺到不對勁了,哀嚎道:“莫不是皇兄要駕崩了?”

說着,朱竟也淚如雨下,哀嚎大哭。

雖說他怕朱棣就像老鼠怕貓,可他畢竟打小是朱棣養大,表面說是兄弟,可情感上卻是父子,即便不是父子,說是後爹也不過分。

當即,朱淚灑衣襟,竟是鬧将起來。

宦官們慌忙上前,小心地攙住住朱。

朱卻依舊還在抽泣不止。

朱高熾倒是顯得冷靜一些,可此時也隻覺得腦海一片空白,渾渾噩噩。

亦失哈則蒼白臉,悲痛道:“殿下節哀,節哀……”

張安世此時沒多說什麽,隻道:“此時……陛下不希望有人打擾,就請亦失哈……在禦前照顧即可。其餘之人……還是休要出入,免使陛下……病情加重。”

朱高熾不等亦失哈答應,卻道:“爲何會到這個地步!”

張安世看大家悲痛欲絕的樣子,有點于心不忍,還好他理智地沒有露餡,努力擺出哀痛之色道:“陛下本身就有舊疾,再加上吃了這麽多丹藥,這丹藥之中有鉛毒,日積月累,積在體内,時日久了,便是無解的毒藥,本來……還可再堅持一些時日,才可能毒發,可誰想到……”

張安世一臉悲怆,接着道:“誰想到,今日……這徐真人的真面目被揭穿,陛下震怒之下,氣急攻心,因此……才至現在這般。”

說着,他看向朱高熾道:“姐夫,趕緊讓瞻基回京吧。”

朱高熾下意識地點點頭:“去……去讓瞻基……火速回京吧……”

下一刻,朱高熾像是想到了什麽什麽随即又道:道:“還能堅持幾日……”

張安世幽幽地道:“這……可說不清……不過……應該沒有多少時日了。”

朱高熾隻沮喪地點點頭,眸光閃動,眼中淚光閃爍,一時無言。

張安世寬慰道:“人有生老病死,姐夫不必悲傷,趁着陛下還有一些精力……遲一些……隻怕要召大臣來觐見了。”

朱高熾頓時明白,這是要開始走程序了。

這樣急着召集大臣,唯一的可能就是……時間已經到了非常緊迫的地步了。

他一臉哀痛,看一眼亦失哈。

亦失哈慌忙道:“奴……奴婢……去安排,不知明日可否……”

張安世立即道:“現在天色确實已晚,隻是……依我看……還是能有多早便多早,不可延誤,一個時辰之後吧。”

“那時候天已黑了……”亦失哈詫異道。

張安世沉重地道:“事不宜遲。”

這四個字,宛如千鈞巨石一般,一下子将亦失哈最後一丁點的希望,壓成了粉末。

他驟然明白……

可能連今夜……都未必能熬過去了。

……

别人放假在遊山玩水,老虎還窩在悶熱的房裏碼字,好慘!

(本章完)

追書top10

熊學派的阿斯塔特 |

道詭異仙 |

靈境行者 |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深海餘燼 |

亂世書 |

明克街13号 |

詭秘之主 |

誰讓他修仙的! |

宇宙職業選手

網友top10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苟在高武疊被動 |

全民機車化:無敵從百萬增幅開始 |

我得給這世界上堂課 |

說好制作爛遊戲,泰坦隕落什麽鬼 |

亂世書 |

英靈召喚:隻有我知道的曆史 |

大明國師 |

參加戀綜,這個小鮮肉過分接地氣 |

這爛慫截教待不下去了

搜索top10

宇宙職業選手 |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靈境行者 |

棄妃竟是王炸:偏執王爺傻眼倒追 |

光明壁壘 |

亂世書 |

明克街13号 |

這遊戲也太真實了 |

道詭異仙 |

大明國師

收藏top10

死靈法師隻想種樹 |

乘龍仙婿 |

參加戀綜,這個小鮮肉過分接地氣 |

當不成儒聖我就掀起變革 |

牧者密續 |

我得給這世界上堂課 |

從皇馬踢後腰開始 |

這個文明很強,就是科技樹有點歪 |

熊學派的阿斯塔特 |

重生的我沒有格局

完本top10

深空彼岸 |

終宋 |

我用閑書成聖人 |

術師手冊 |

天啓預報 |

重生大時代之1993 |

不科學禦獸 |

陳醫生,别慫! |

修仙就是這樣子的 |

美漫世界黎明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