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說出來都吓死你

第436章 說出來都吓死你

馬揚名并非是愚人。

活了大半輩子,他豈會不知曉這其中的厲害?

千裏爲官是爲什麽?

難道真爲了孔聖人?

這可是來回一趟就七萬兩紋銀純利的買賣啊。

不出數年,就是百萬家财。

自然,商賈也有許多的劣勢。

譬如容易被讀書人瞧不起,可他的兒子,是實打實的狀元,即便不爲官,可是功名卻是實實在在在身的。

在縣裏,秀才便可言事,而到了舉人,便幾乎可以與縣令推杯把盞了。至于進士……即便是不做官的進士,那也不是随便什麽人可以欺辱的!

若是狀元的話,說實話……雖說不能爲官,欺負不了别人,卻也絕不是任人欺淩之輩。

再加上這麽多白花花的銀子。

至于爲官……固然是可惜,可說實話,其中的兇險,實非尋常人可以預料。

這可是明初,從太祖高皇帝開始,别看站在廟堂裏清貴,可自打大明開朝以來,這大臣的腦袋便如韭菜一般,都不知道割了多少茬了。

太祖高皇帝殺了幾批,靖難之後,清除建文黨羽又殺了一批。

到了如今因爲新政,又接着殺了一批。

這入朝爲官,當真比上山爲匪還要兇險!

一不留神,不但自己的腦袋不保,還可能禍及家人。

他之所以心心念念地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有功名,是因爲對于馬家而言,也隻有這麽一條路可走了。

可如今,既有了新路,雖是說出去難聽,可實惠卻是實打實的。

他惡狠狠地給了馬超一個耳光之後,回神看向馬愉,臉色一下子松動下來。他雙手扶住馬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道:“你這買賣,不是作奸犯科吧?”

馬愉連忙道:“兒子乃是響應太平府打開門戶的舉措,兒子的船隊至呂宋,當地的甯王府,更是喜不自勝,這是堂堂正正的生意,絕無作奸犯科。父親,我讀了這麽多年的書,難道這些事理還不明白嗎?”

馬揚名一聽,大爲欣慰,整個人也像是一下子有了幾分活力,忙道:“這……這便好,這便好,隻要你能安分守己,不作奸犯科,咱們馬家就數你最聰明,打小也最聽話,所謂人各有志,爲父也支持伱。”

說着,輕輕撫着馬愉的臉,接着道:“方才爲父下手沒有輕重,沒有傷着吧,好孩子。”

馬愉搖頭。

一旁的馬超捂着自己的臉,淚眼蒙蒙地看着馬揚名,欲言又止。

他覺得他又紮心了。

倒是馬揚名此時像是猛然地醒悟了什麽,當下起身,一下子拜在了朱棣的腳下,口稱:“草民萬死。”

馬愉聽罷,好像一下子也明白了,他一直在懷疑朱棣和張安世的身份,隻覺得對方不像尋常人,如今聽了父親的話,驟然醒悟,也忙對着朱棣跪拜道:“萬死!”

朱棣心裏其實頗爲遺憾。

他原以爲是雞飛狗跳,父子反目成仇,或有什麽人倫慘劇,誰曉得竟是這樣圓滿的結局。

張安世也大爲驚異,沒想到這傳聞中的狀元……竟躲在這栖霞,就爲了做買賣。

一下子,張安世的腦袋開始飛速的運轉,随即道:“爾等父子滋事,可知罪嗎?”

這事可不小,馬揚名立即道:“此事乃草民與草民之子馬超所爲,要殺要剮,草民絕無怨言,至于草民長子馬愉,他與此事确實無涉,還請陛下能夠明察秋毫。”

朱棣狠狠地瞪了這馬揚名一眼。

不過此時卻也頗能理解這馬揚名舐犢之情,隻是他眼睛一撇那馬超,心裏又忍不住地想,這馬揚名的舐犢之情有倒是有,卻也不多。

朱棣收起心思,擡頭看向楊榮和胡廣道:“楊卿、胡卿,可有什麽建言?”

楊榮深深地看這馬愉一眼,隻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而胡廣卻是痛心疾首,用一種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的眼神看過馬愉之後,卻還是道:“陛下,臣以爲,這馬揚名輕信了市井之言,雖是罪無可赦,卻也情有可原。陛下最重忠孝,爲子者當遵從孝道,而爲父者,自然需愛子,這才是綱常倫理,臣以爲……還是從輕發落爲好。”

即便這父子不甚合胡廣的心意,甚至是馬揚名的市儈引起了胡廣極大的反感。

可胡廣終究還是認爲,若隻是因爲這樣而追究馬揚名,實在用刑太過。

朱棣颔首道:“胡卿所言,未嘗沒有道理。”

他站了起來,卻是看向馬愉:“别人爲了考功名,煞費苦心,若是有仕途,欣喜若狂。你倒是好,跟尋常人不同!自然,也有辭官之人,不過這些人辭官,自也是爲了揚名,而你這狀元辭官,卻是爲了從商。實是匪夷所思,曠古未有。”

馬愉已長長松了口氣,卻回答道:“陛下,聖人在世的時候,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可聖人從未教授這七十二賢人三千弟子,非要爲官不可。當年聖人門下的弟子,既有農夫,也有商賈,自然也有貴族。”

“由此可見,聖人的所教授的,并非隻是入仕的學問。而今,讀了四書五經,便非要考上功名,入得廟堂。草民倒是覺得,這實乃咄咄怪事。”

朱棣聽罷,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馬愉一臉坦蕩地道:“後人們稱頌聖人,都說聖人的學問,乃是至聖之學,這樣的大學問,理應可以解決百業的問題,學了去,無論所操何業,都可從中汲取到本領。可現在隻将聖人的學問,拿來爲官,依草民來看,反而是天下人小瞧了聖人,但凡是大道,必可學之令人脫胎換骨,使其上馬能兵,下馬能文,何必拘泥于爲官呢?”

“草民從商,既是興趣使然,其二也是因爲草民圖利,天下少了一個翰林,卻多了一個商賈,又有何不好?”

楊榮聽罷,凝視着馬愉,眼中眸光閃動,暗暗點頭。

胡廣隻吹着胡子,卻又說不出話來。

朱棣聽罷,道:“此言,也不無道理,你之所言的聖人,可比翰林們所言的聖人,更要高明十倍。朕還以爲,聖人隻曉得之乎者也的呢。朕見你心誠,你那辭呈,朕自是準了。你有你的志趣,朕自然也不強求。還有你的父親,他犯的乃是滔天大罪,隻是朕心慈,念他情有可原,便也不懲罰了,此後,爾等好自爲之。”

馬愉忙感激地叩首道:“陛下恩澤,草民萬死也難報萬一。”

朱棣揮揮手,看向胡廣道:“胡卿家,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是否還要爲馬家人鳴冤叫屈?”

這話就像針紮了胡廣一下,胡廣臉一紅,忙搖頭道:“臣無話可說。”

朱棣道:“既如此,就不要看這熱鬧了,走罷。”

朱棣沒有多逗留,他一面踱步而去,一面沉思。

馬愉這個人,給朱棣的印象很深,這個人……不是尋常讀書人,且方才一番談吐,也令朱棣印象深刻。

走出了這馬宅,朱棣不由道:“可惜。”

張安世道:“陛下,有什麽可惜的?”

朱棣道:“這樣的人,不能爲朝廷所用,朕即便強求,隻怕也未必能使其心悅誠服,甘心用命。豈不可惜……”

張安世笑了笑,壓低聲音道:“誰說不可以爲陛下所用?陛下想想看,他這船隊,若是将來經營的好,對開辟許多航線有大大的好處,陛下……”

張安世賊賊一笑,接着道:“他運貨回來,是要繳納關稅的……”

這聲音微不可聞,卻被胡廣和楊榮聽了去。

二人假裝沒聽見,腦袋别到另一邊。

朱棣一聽,心中頓時釋然。

入朝爲官,朕花銀子養着他,從商……他掙銀子養朕。

這樣一合計,朱棣微微皺起的眉頭一下子松開了,心情愉悅了不少,笑道:“也好,此人頗有才具,或許将來,可爲陶朱。”

胡廣嘀咕道:“或是呂不韋……”

這話,朱棣也聽到了,回頭橫瞪胡廣一眼。

胡廣自覺失言,忙道:“萬死。”

朱棣懶得理他,繼續對張安世道:“這太平府大開門戶,連這馬愉,竟也都從事海運,掙了這麽多銀子,看來這太平府的海運已是初具規模了。”

張安世則興緻勃勃地介紹,道:“陛下,如今,新開的船塢有大小百家,幾乎都在日夜開工造船,招募的人力數之不盡。除此之外……有了船,便要購置大量的貨物出海,這便使許多的商人,不得不将大量的貨物聚集至太平府登船出海……”

朱棣聽罷,卻不由好奇地道:“上百家船塢,這船料……如何處置?”

張安世笑了笑道:“是啊,船上的木料,想要經受海水腐蝕,又需經曆風浪,所以必須經過特殊的處理,現在大家所用的,依舊是當年遺留下的木料,可這木料,并非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不過……栖霞商行這邊幾個船塢,正在想盡辦法……改進木料。”

朱棣一愣,看向張安世道:“朕聽聞,上好的艦船木料,需要花費十年之功,方才可用在船上,你這木料,如何改進?”

張安世笑着道:“現在艦船的訂購需求大,價格自然也水漲船高,所以船造出來,價格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确實就是所需的船料,用時冗長的問題。不過臣這邊,正在想辦法,加緊改進一些造船的工藝,尤其是這木料的處理上頭,若是能夠成功,那麽便可大大的減少船料的運用,到了那時……這造船的速度,便更快了。”

朱棣追問道:“可有進展?”

張安世便道:“已有進展,也就這一兩個月,便有這新船下水試航。倘若能夠成功……則艦船的建造速度,将大大的加快,而且對木料的處理,也将大大的簡化。”

朱棣道:“如此甚好。”

張安世笑道:“其實多造一些船,對臣而言,多多少少,都沒什麽問題。船多了,貨運大。船少了,貨價高,橫豎都能掙銀子。不過臣此番在栖霞商行船塢所造之船,其實隻是做一個示範而已。”

“示範?”朱棣狐疑地看着張安世。

張安世道:“不少的船塢,隻曉得埋頭造船,所造之船,大同小異,都是指望着趕工期,來掙這銀子。”

張安世頓了頓,接着道:“栖霞商行的船塢,其實就是要給他們做一個典範,那即是告訴他們,隻埋頭招募大量的人力造船,是掙不了大銀子的,隻有多動腦子,想着如何改進生産,創新新船,才可能大大的減少工期,改進工藝,這樣才可大發橫财。”

“唯有栖霞商行的船塢,借此發了大财,這樣的觀念,才可深入人心。這世上,最難改變的,乃是人心,唯有人心變了,才可萬事順利。”

朱棣饒有興趣地看着道:“朕等你的佳音吧。”

…………

等送走了朱棣等人,馬揚名又回頭去撿起了那書信,重頭看了幾遍之後,方才長長松了口氣。

他擡頭,面帶欣慰之色,目光灼灼地看着馬愉道:“我兒……真是有出息啊,中了狀元,又能輕而易舉,掙下這麽大的家業……超兒……”

馬超在旁,耷拉着腦袋道:“在呢,在呢。”

唉,他總覺得自己不是親生的。

隻見馬揚名道:“你回鄉,将你的母親還有其他的家眷接來京城,家裏能賣的,都賣了,舉家搬來京城。”

“啊……爹……”馬超顧不上自哀了,震驚地道:“爹,咱們的根在那……”

馬揚名歎息道:“現在出了這麽個事,回鄉是不能回鄉的,回鄉之後……若知你哥從商,必要爲左鄰右舍取笑。與其爲人所笑,索性一家老小搬遷至此,重新安身立命。樹挪死、人挪活,這個道理你也不懂嗎?”

“自然,此番回去,你要準備一筆錢,給你的堂叔,請他照料祖墳,到時隔三差五,教人帶一些銀子回去。”

說着,馬揚名便不再理會馬超,又對馬愉道:“你這兄弟,沒啥出息,他沒啥本領,不過打虎親兄弟,你若是覺得他能幫襯的上你,就給他一個差事,自然,他人是老實的,這也未必全是壞處,至少你說什麽話,他肯聽。”

馬愉道:“這個當然。”

馬揚名交代完這些,便坐了下來,興緻勃勃地道:“我兒,這海上做買賣,會不會有很大的風險?”

“放心,要買保險的,若是當真遇到了什麽風險,至少也能拿回一點損失,總不至血本無歸。何況此次出海做買賣,其實……”馬愉想了想,笑着道:“其實賺的這些銀子,隻是小頭。”

“小頭?”馬揚名好不容易從容淡定下來的面容,再一次大吃一驚。

能不吃驚嗎,這可是數萬兩銀子啊!

到你這,是小頭?

馬愉道:“現在這栖霞上下,都在觀望這海貿的買賣是否有利可圖,兒子當先出海,又借此機會,打通了關系,可海貿畢竟不是作坊買賣,大家見了某個作坊有利可圖,必是一窩蜂去做。可海貿需精通航線,需得花大價錢購船,還需在海外有一定的人脈關系,此中的麻煩,數之不盡。許多人見有如此的巨利,即便是想要立即靠這個掙銀子,可一想到這多如牛毛的麻煩,必然也要望而生畏。”

馬愉頓了頓,繼續道:“正因如此,所以這個時候,恰是兒子借此機會,擴大經營地大好時機,此番船隊若是平安返回,等兒子給其他人分了紅,大家都得了銀子,皆大歡喜,那麽……接下來隻怕有更多人想要塞錢給兒子投資海貿,兒子就算是想要拒絕,也難了。”

“兒子下一步,是想辦法籌措五十萬兩紋銀,除了購置更多的新船,開辟幾處新的航線,除此之外,便是想購置幾處呂宋等地商港的貨棧,作爲貨物集散分發之用……”

馬愉想了想,又道:“當然,與當地的一些商賈合作,也在所難免。現在呂宋等地,若是能先投入幾家蔗糖作坊,榨取甘蔗,制作蔗糖,再經咱們的船運回,隻怕也是巨利。當然,這些雖隻掙錢,卻不是目的。而是呂宋等地,土地肥沃,甘蔗的種植園極多,無論是趙王還是甯王,也急需用這些土地種植的甘蔗換來真金白銀,以維持王府的收支,這個時候,兒子與他們合作,爲他們解決了大麻煩,這也相當于是賣了一個人情。”

馬揚名聽得似懂非懂,最後幹脆道:“你就直說将來能掙多少銀子吧?”

馬愉苦笑道:“這個不好算,不過……如若能成功,隻怕這金銀,能堆滿這宅邸裏所有房間。”

馬揚名倒吸一口氣,又覺得自己心口有些發悶了,他捂着心口,努力地穩着猛然跳動的心,道:“哎呀,哎呀,你别說啦,你别說啦。你再說下去,爹就命不久矣。”

馬超立即在旁幫馬揚名揉搓,道:“爹,大哥沒眼色,你别罵他。”

馬揚名臉色發紅地瞪向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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