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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禮賢下士的趙王殿下

落地于此的讀書人們,頓時懵了。

可眼下,身後就是汪洋大海,身邊就隻帶着家眷,而站在他們眼前的,則是一個個明火執仗的趙王衛官兵。

“天哪!”有人捶胸跌足,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們來此,是想要回到過去的生活,而不是來做丘八的。

于是這邊男子們絕望地哀嚎,後頭的女眷和老弱們也是哀哀切切地哭做一團。

這樣的恸哭,催人心腸,隻可惜,在他們眼前的趙王衛官兵,卻一個個冷着臉,絲毫不爲所動。

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萬裏迢迢來到這爪哇的人,哪一個人沒有熬過苦?

在他們看來,現在築了城,一個個種植園拔地而起,日子已經好過了許多,當初他們來的時候,披荊斬棘,四處都是密林,到處都是毒蛇虎豹,還有數不盡的土人襲擾,身邊的親友,或病死,或被猛獸啃噬叼走了屍骨,亦或者被土人所殺。

在這種艱辛的環境之下,他們活了下來,要說哀嚎和流淚,他們的嗓子早就幹啞了,他們的淚也早已流幹了。

此時在他們眼裏,眼前這些哀嚎,捶手頓足之人,隻讓他們覺得可笑。

于是這百戶冷眼看着他們道:“休要啰嗦,立即登記,誰要是敢不從,格殺勿論。”

“你……你們講不講王法!”那讀書人凜然大喝着質問。

這百戶的臉上卻是毫無波瀾,隻輕蔑地看了這讀書人一眼,而後慢悠悠地道:“抱歉的很,趙王殿下實施的乃是軍法!”

“……”

這種惡劣的環境,是不可能跟你玩什麽人道的,不拿起武器的人會被視爲軟弱,不經厮殺之人,會視爲懦夫,不絕對聽從号令之人,則會被當做逃兵。

在這兒,誰跟你講人情,講什麽王法?這玩意不能保護大家的性命,甚至可能這種愚蠢的念頭,會害死許多人。

百戶顯然也不耐煩了,随即一把揪住了當先的讀書人,毫不客氣地道:“先讓他來。”

有人大叫着道:“我們……我們要回鄉,我們要回鄉!”

“回鄉可以。”百戶道:“趙王殿下有令,回鄉需買船票,而買船票需先登記造冊,不經登記者,視爲當地土人,要嚴加防範。”

“我登記,我登記之後,便可買船票回鄉了?”

“趙王還有令,登記之後,便算殿下治下之民,所有治下之民,無分老弱,需入預備衛中服役七年,以完成保王護民之義務,七年之後,便可解役,到時便可買船票了。”

“……”

聽了這話,所有人的心都涼了。

有人憤怒地道:“強盜,你們是強盜!”

百戶沉聲道:“此乃長史解公制定的律令,你們竟敢說是強盜,解公援引的乃是儒家之言,尊王攘夷爾等不知嗎?虧你們還讀了書,身爲讀書人,更該如此。”

一群人繼續嚎哭,哭的傷心欲絕,而後卻依舊無計可施地被押着一一做了登記。

緊接着,男丁被送入了預備衛,婦孺則往種植園。

這預備衛,類似于民兵,所有人必須學習一定的軍事知識,以确保在小規模土人襲擊時,可以承擔進剿的任務。與此同時,一旦發生大戰,也可配合正規的趙王衛作戰。

不隻如此,他們還需負責運輸,修築路橋,建立一個個居民點等等任務。

而所有的種植園,因爲附近土人的威脅,所以不得不采用集中種植的辦法,在開拓了一片新的種植園之後,婦孺和老弱們照顧莊稼,或是看管一些被俘來的奴仆進行耕種,而每戶人家,則分别根據男子的軍功情況,分獲五百畝至五十畝的土地的糧食作爲吃用。

讀書人和尋常的拓邊漢民不同,他們一到此地,驟然之間就明白,這該死的趙王,根本不是所謂的崇尚儒學,禮賢下士。

這裏采用的律法,分明就是曆史上最令人熟知的《秦律》。

此律乃是商鞅變法而形成,是最純粹的耕戰體系。

什麽讀書,什麽聖人,那都是鬼扯。

即便是趙王,也需每月巡視邊鎮,衛戍邊城。

趙王的兒子,現在不過十三歲,便已開始率一個千戶所的人馬,負責東面的防衛部署了。

而至于解缙的小兒子,他倒是負責一些文墨的工作,不過他的主要職責,是記錄軍功,進行賞罰。

說到底,整個爪哇,就是一個巨大的軍營,人人都是這軍營中的一份子,按照商鞅的秦律作爲雛形。哪怕是六十歲以上的老翁,都可能要擔負看管土人俘虜的職責。

不過此處唯一好的地方,就是物資非常充沛,雖然對大明的先進制造品十分稀缺,可大量的種植園,以及得天獨厚的條件,再加上開拓的許多大礦,都足以讓人可以獲得豐富的農業物資,栖霞商行在此投産的大規模紡織作坊,足以滿足當地棉紡的需求。

再加上從大明購置來的許多馬匹,以及大量的畜牧,都足以讓人衣食無憂。

此時……

趙王朱高燧正在罵罵咧咧。

他剛從剛剛築的新武安城回來,此城遠在南部的腹地,足有百裏之遠,那裏已算是深入了土人的腹地了,趙王原本是打算深入土人腹地,築造此城,借以吸引土人的攻擊,而後再以這個突出部,以此爲支點,與土人進行一場決戰。

隻可惜,趙王衛雖是連年征戰疲憊不堪,可土人們更是被打得沒了底氣,竟是在從築城到迄今,都沒有真正發動什麽大規模的攻勢。

白忙活了一場,還讓這一座新城因爲距離聚居點太遠,加大了補給的負擔。

朱高燧的脾氣很糟糕,設伏失敗,隻能帶着一肚子的火氣,回到了他所謂的王宮。

随即,便有人奏報:“殿下,那些讀書人來了。”

說話的,乃是解祯成,此人乃是解缙的幼子,他如今乃是趙國的刑曹判書。

趙國所采用的,乃是藩國體制,幾乎是完美複制了大明的官制。

隻不過大明的六部稱爲部,而藩國自稱降一等,隻稱六曹,每曹的主官則稱爲判書。

在趙國内部,分設六曹,卻和大明又有不同,大明的吏部、禮部、戶部最是顯赫,其次才是兵部、刑部、工部。

可在趙國,因爲采用的乃是純粹的秦律,所以最顯赫的卻是兵曹和負責刑法的刑曹。其他的事務,都得讓軍事和刑律面前讓步。

至于所謂的禮曹,基本上形同虛設,屬于吃閑飯的榮職。

朱高燧一聽,方才的怒氣騰騰一下子消失了,大喜道:“怎麽樣,來了多少?”

“共有四百三十七戶,三千九百四十人,其中男丁兩千四百三十人。”解祯成道。

朱高燧皺眉起來,眼中略顯一絲嫌棄,道:“才這麽一點?這些人,是連一個小城都填不滿啊。可惜,太可惜了。”

解祯成勸慰道:“家父有書信來,說是凡事不能急于求成。”

朱高燧點了點頭,随後歎息道:“本王在用人之際,連這些百無一用的書生都不嫌……”

說罷,搖頭。

解祯成則又道:“還有一事……”

“說。”

“駐紮當地的錦衣衛百戶所百戶劉春來索人。”

“嗯?”朱高燧挑起眉頭,顯得詫異。

他對錦衣衛的印象并不壞,錦衣衛在此設了一個百戶所,不過似乎錦衣衛和趙王都有一種默契,那便是錦衣衛盡力給他們搜羅關于土人的軍事情況,彼此共享訊息。趙王也不擔心這些錦衣衛在皇帝面前告自己的狀,因而,雙方更多的是互助的關系。

此時,趙王問道:“索人,他們索什麽人?”

解祯成如實答道:“這劉百戶說,蕪湖郡王殿下爲了刺探爪哇的情況,特别派遣了一些人,以讀書人的名義乘郵船進入爪哇,結果……這些人,人一落地,就被咱們的人,統統登記之後,送去了預備衛,現在都送去挖礦和修橋去了。劉百戶說,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所以……”

朱高燧的火氣又冒起來了,罵罵咧咧道:“張老兄真是不厚道,他偷偷往爪哇塞他的緹騎,也不招呼一聲!”

隻是頓了頓,他話鋒一轉道:“既如此,那就放了吧。區區幾個緹騎,沒必要和錦衣衛弄壞關系。”

解祯成一臉無奈地道:“不是區區幾個,是一百二十七人……”

朱高燧:“……”

沉默了半響之後,朱高燧再也忍不住地又破口大罵:“這四百來戶,裏頭竟有一百二十多個緹騎?本王還以爲這是稀粥裏摻了沙子,誰料是一碗沙子裏塞了粥!”

解祯成也苦笑道:“好像是因爲家父在京城,令蕪湖郡王生疑,所以派出大量的緹騎,想要……”

頓了頓,解祯成才想起重要的事,便道:“殿下,這些人放不放?”

朱高燧道:“放,當然要放,錦衣衛的人,誰敢拿?張安世狡詐,他會暗中打本王黑铳的。不過……“

朱高燧說到這裏,突的停了下來,他微微眯着眼,細思了一番,才一字一句地道:“就說要甄别,過一個月再放,讓這些人先挖一個月礦再說,現在處處都用人……”

解祯成沉吟了一會兒,搖頭道:“臣以爲不可。”

朱高燧道:“這是爲何?”

解祯成道:“家父曾言,錦衣衛最擅長就是拆解書信,或是僞作書信,還有審閱分發的各處包裹。此番來了這麽一大船的人,必然要讓他們與中國進行書信往來,若是讓這些來此的讀書人說什麽胡話,以後可就沒有再敢來爪哇了。”

朱高燧不由自主地背起手,來回踱步起來。

他顯得猶豫不決,于是他看了解祯成一眼道:“你爹還說什麽?”

解祯成便道:“家父說,人可以放,錦衣衛這邊需要讓他們預備大量的人手,來負責書信的檢閱,甚至……一些書信,可以進行僞造,總而言之,要營造我爪哇乃人間樂土的口碑,如此一來,就不怕後頭沒有源源不斷的人了。”

朱高燧深深地看着解祯成,眼眸亮了亮,道:“錦衣衛真有這個本事?”

解祯成點頭道:“他們就是幹這個的,聽聞許多百戶所裏有臨摹高手。一般情況,他們的親友得了書信,也不會刻意去辨别,就算是察覺出一丁點的異樣,也不會疑心有它。”

頓了一下,他接着道:“家父交代過,此事至關重要,咱們趙王衛裏也培養了幾個臨摹的書生,不過他們終是水平有限,錦衣衛不同,官校學堂裏有專門的特種學習班,專門教授此道,從那裏肄業之人,個個都是此中高人。”

朱高燧眼中眸光越發明亮,他興奮地搓手道:“這太好啦,本王現在正愁無人可用,正求賢若渴呢,若當真能如此,那豈不是隔三差五,就送來一批人?快,趕緊去将那些緹騎們給我好好地從預備衛裏請出來,勢必好生地招待,明日本王親自去緻歉,而後再禮送他們回百戶所。”

解祯成道:“殿下英明。”

朱高燧背着手,此時的朱高燧,穿着蟒袍,渾身上下,已擺脫了當初在南京城裏的獐頭鼠目之氣,取而代之的,卻是歲月摧殘之後滄桑。

他歎口氣,微微地擡着頭,一字一句地道:“爲我趙國基業,本王必須禮賢下士,方可招徕天下英才,至我趙國大展宏圖。”

解祯成道:“那麽臣這就去報知劉百戶。”

“回來。”

解祯成立即将跨出去的腳收了回來,駐足看着朱高燧。

朱高燧道:“備一份禮去,現在是咱們有事求人,将本王新剝的那虎皮,給送去。”

“遵命。”

…………

一封書信送至鴻胪寺。

解缙顯得十分疲憊。

他幾乎每日都與人閑談,尤其是科舉在即,許多的士子入京,不少的舉人都以能面見解缙爲榮。

解缙對他們多有鼓勵,鼓勵他們無論時局如何,也要堅持讀書。

自朝廷頒布新政律令,徹底地大張旗鼓開始新政,并且處死了大量的所謂‘亂黨’之後。

天下各處的士紳和讀書人,處于同一個圈層之中,彼此之間,幾乎每日都在傳播各種令人焦慮的消息。

在這種情況之下,人們的怨憤還有焦慮,以及未來不明所帶來的巨大壓力,壓得許多人透不過氣來。

解公這樣旗幟一般的人物,給人的寬慰,宛如春風一般,溫暖着士人們的心。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解缙含笑,對着許多來訪的讀書人,繼續道:“越是此時,讀書人的風骨才最是緊要,理應不喜、不怒,不悲,我等當爲竹,方不枉聖人教誨。”

衆人聽得熱淚盈眶,有人更是失聲哽咽。

于是,有人暗暗搖頭。

他們贊歎解缙的勇氣,竟在這個節骨眼,他依舊敢于當殿質疑君王。

他因爲風骨,而失去了自己的長子,更因爲不肯卑躬屈膝,放着大好的前程,而被流放去了爪哇。

而如今,他依舊初衷不改,以至于他的每一句話,都仿佛蘊含着某種未知的力量。

“謹遵受教。”

“解公,聽聞許多人,紛紛往爪哇,不知他們情形如何?”

解缙道:“爪哇現在确實艱苦一些……”

衆人聽罷,紛紛點頭,若是解缙胡亂吹噓,大家還可能質疑,可以此爲開篇,反而讓人欽佩解缙的誠實。

“可爪哇實行的乃是王道,聖人曰: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鼈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鼈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解缙慢悠悠地繼續道:“正因如此,所以此地雖還算艱苦,卻因爲王道廣泛實施,敬重讀書人,趙王殿下禮賢下士,又采取了與當下直隸新政不同的施政方法,所以百姓還算安居樂業,因而……此番諸公雖是離鄉背井,卻總算心中還稱的上甯靜,采用先人之制,安人心,尊王攘夷,而使王道……”

他絮絮叨叨地講述着,衆人聽得極認真,随即,不禁唏噓,爲之感慨。

人就是如此,他們對當下的新政極度不滿,就需要制造出一個美好的烏托邦來寄托自己的精神。

所以解缙已不斷地陳述,爪哇有些地方,确實不足。

可在别人聽來,卻自動忽略掉了這些瑕疵。

于是,衆士人們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又經過一次次的口耳相傳,解缙之言,又不斷地廣爲傳頌。

招待完了這一批士子。

解缙籲了口氣,他隻覺得自己的舌頭都有些麻了。

當下詢問侍者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已至酉時……”

“這個時辰最好。”解缙道:“先讓人去通報,請告訴蕪湖郡王殿下,下臣解缙将要拜訪,白日多有不便,所以隻好夜深滋擾。除此之外,将我們預備好的東西,都準備好,是該會一會蕪湖郡王殿下了!”

“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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