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個問題。
張安世整個人都懵了。
雖然他一向謙虛,可也從來沒有問過别人這樣的問題。
而至于他對朱棣的印象,卻是狂妄、自大。
而這樣一個狂妄自大的人,此時竟提出這麽一個問題。
這……不是開玩笑嗎?
于是張安世又忙看向亦失哈。
亦失哈卻比張安世更慫,直接低垂着腦袋,大氣不敢出。
若是連亦失哈都如此,那麽張安世做出的基本判斷就是,這事很大,問題很嚴重。
于是張安世幹笑道:“陛下何出此言?”
朱棣沉着臉道:“朕越發感覺到,朕就是那個妄自尊大的傻瓜,愚蠢得不可救藥。”
随即,朱棣凝視着張安世道:“你不必擔心,你幹的很好。”
張安世并不覺得輕松。
張安世道:“陛下不妨坐一坐,隻怕陛下有些乏了,不如在此喝一口茶,好好地歇一歇?”
朱棣道:“吃不下,也坐不住。”
他搖着頭:“朕心裏有一個疑問,這個問題,叫朕實在寝食難安。”
張安世便道:“敢問陛下的疑問是……”
朱棣擡頭,認真地看着張安世,道:“張卿家,你說……這當今,是誰家的天下?”
張安世心說,不會說是我張家的吧?不會吧,不會吧。
張安世臉色微微一變,便連忙道:“當然是陛下的,陛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軍民百姓,俱爲陛下的子民,九五之尊,難道……這還有什麽疑問嗎?”
朱棣搖頭,歎息道:“不對,伱說的不對,這不過是名義而已,依朕看來……這天下不是我家的,朕不過是廟裏的泥菩薩,真正當家做主的,未必是朕。”
張安世此時此刻終于理解亦失哈的感受了。
這話題可不興繼續展開來說啊,難怪連亦失哈現在也裝聾作啞。
卻在此時,朱棣擡頭道:“随朕擺駕回宮吧,你也去。”
張安世能說什麽,這個時候,朱棣說什麽都是對的,于是立馬道:“是。”
朱棣沒再說什麽,顯得有幾分落寂,帶着人擺駕回宮。
隻是沿途抵達碼頭,打算坐渡船回南京的時候。
悶着臉的朱棣,突然聽到一連串的咳嗽。
随即,他目光朝一個角落裏瞥了一眼。
卻見一個書生,帶着一個老仆,似乎在和沿途的貨郎說着什麽。
朱棣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那書生。
眼看着渡船就要走了。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催促道:“船要走了,陛……您在看什麽?”
“沒什麽………”朱棣抿抿嘴,平靜地道:“以爲遇到了一個故人……”
亦失哈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這陛下的故人,哪一個如今不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就算是當初北平王府那兒的狗,現在說不定都是千戶的官身了。
怎麽還會有……這樣的故人?
“朕應當是看錯了。”朱棣收回目光,随即信步向那渡船走去。
…………
“咳咳……咳咳……”
書生拼命地捂着自己的嘴,這栖霞不知何故,讓他的咳嗽反而越發的厲害起來。
他從貨郎那兒買了一個炊餅,拿荷葉包了,提在手上,雖有身體的病痛,不過他的臉上卻帶着寫意。
“你說……什麽拍賣?”
貨郎做成了一個買賣,心情不錯,笑呵呵地回應道:“其實小的也不知道,隻曉得許多商賈都來了,所以今日格外的熱鬧,往日這裏的買賣就好,今日的買賣就更不必說了,哎,早知如此,昨夜的時候,就該讓俺婆娘多烙一些餅的,你瞧,這才正午不到,就差不多要賣光了。”
“此地……确實熱鬧。”
“何止是熱鬧,那安南侯,就是咱們栖霞的财神爺,有他在,大夥兒都說,這兒可以賽南京了。”
“怎麽,那安南侯……似乎在此頗的人心?”
“怎麽不得呢?若不是他在,栖霞這麽多百姓,哪一個有安生的日子,還有這麽多的商賈……”
書生微笑着道:“你說的對。”
說罷,信步便走。
他面上依舊保持着微笑。
老仆小心翼翼地追上他,随即和他一同進入了一個租賃的小院落。
見書生一面咳嗽,一面露出喜色,老仆憂心忡忡地道:“主人,那張安世如此得人心,難道不該是應該憂慮的事嗎?這張安世……”
書生深吸一口氣,似乎一下子讓自己的氣息通順了一些:“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世上從沒有絕對的好壞之分,張安世得了這些人心,就要失掉另一些人心!這些得了人心的人對他有多感激,那麽另一些人,就會對他有多痛恨。這便是所謂物極必反的道理。”
他咳嗽一聲,繼續道:“這大明……本以爲……江山能夠長久,我等所爲,不過是蜉蝣撼樹,至多,也就是給他們制造一些亂子罷了,這朱棣……也不是省油的燈,指望大明滅亡,是不可能的。可現在……我卻覺得事有可爲,我平生之所願,未必不能實現。”
老仆一頭霧水,不過他卻知道,自己的主人素來料事如神,便道:“若真如此,那麽便再好不過了。”
隻是這話剛說完,書生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
朱棣擺駕回宮後,便立即召百官觐見。
此時文淵閣裏,倉部主事劉文君又被招了來,昨日陛下讓吏部送了功考簿子,今日可能會有恩旨,到時要準備去觐見謝恩。
解缙和胡廣、楊榮三人,至文淵閣的茶房,三人各自落座。
而劉文君也被請了來。
解缙溫和地朝他道:“坐。”
劉文君道:“下官慚愧,還是站着好。”
解缙微笑道:“在這裏,沒有官職大小,我等都是讀書人,便該以讀書人相交。”
解缙确實有幾把刷子,将士林之中的人情世故,做到了極緻。
劉文君這才欠身坐下。
胡廣打量劉文君,也頗爲滿意,道:“昨日有旨意去吏部,吏部那邊傳出消息,可見要有聖恩下來了。你是至誠君子,這些,我也有所耳聞。”
劉文君慚愧地道:“都是解公厚愛,實在愧不敢當。”
此言一出,原本暗暗對劉文君點頭的楊榮,眼眸卻微微地閃過了一絲别樣的光澤。
起初他對劉文君的印象也是極好的,因爲劉文君的名氣确實不小,而且無論是上司,還是下頭的佐官,都說他是君子,有古大臣之風。
這樣的道德君子,恰恰是所有讀書人所追求的境界。
可偏偏,劉文君在回答胡廣的時候,故意加重了語氣,說這是解公厚愛……
當然,這并非是楊榮對解缙有什麽偏見,或者是覺得劉文君與解缙關系莫逆,讓人生妒。
而是劉文君的回應,實在太得體了,他着重了解缙對自己的知遇之恩,也清楚解缙即将對他未來的前程有莫大的幫助,同時當着三個大學士的面,這話裏話外的向解缙示好。
這是一個敦厚的君子……能夠做出的事嗎?
分明隻有最油滑的官油子,才能有如此熟練的應對,而且絕不出任何的差錯。
一個将分寸把握得如此好的人……和古大臣之風……顯然是相悖的。
于是楊榮笑了笑道:“解公這幾日,确實常常在誇獎你,說你爲官剛正,清正廉明。”
劉文君忙道:“得如此謬贊,實在無地自容,如此……下官就更該清正自守,方才對得起解公的誇獎了。”
解缙哈哈大笑,正待要說什麽。
此時,有宦官來道:“陛下有旨,召百官觐見。”
“這時候召百官嗎?”解缙皺眉,覺得有些意外,但還是忙起身道:“我等速去觐見,不可贻誤。”
當下,衆人都一并往崇文殿而去。
在這裏,朱棣早已升座,他的臉藏于頭戴的冕旒之後,讓人猜不透喜怒。
百官紛紛魚貫而入,行禮道:“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朱棣之抿着唇,無言。
亦失哈道:“諸卿免禮。”
衆人紛紛站起來。
可見朱棣依舊不說話,倒是讓百官們遲疑起來,于是一個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就是此時,朱棣突然撿起了一份簿子,道:“吏部功考司送來了一份功考,這份功考,将戶部倉部主事劉文君贊許爲上佳,蹇卿家……”
蹇義年老,徐徐出班,行禮道:“臣在。”
朱棣道:“吏部京察,每三年有多少人可爲上上之選。”
蹇義道:“陛下,去歲有過京察,其中上上者,寥寥六十一人。”
朱棣道:“這樣說來,這樣的功考,已是鳳毛麟角了?”
蹇義無法猜測朱棣的心思,便道:“回禀陛下,是的。”
朱棣又道:“這樣看來,這樣的大臣,一般會如何褒獎呢?”
“褒獎倒是不會,不過……有這樣的功考的話,廷推之時,便如虎添翼,今年受到廷推,升騰四品以上的大臣,其中上上者,就占了一半。”
朱棣臉色冷漠,卻還是繼續追問:“倉部主事劉文君爲幾品?”
“陛下,乃正六品。”
朱棣道:“雖爲正六品,可在部堂之中,也爲一方主事,所以權責不小吧。”
“是。”
朱棣又道:“今歲若有廷推,他可以升何官?”
“以他的官聲,臣以爲可以破格拔擢,或入翰林院爲侍讀,或爲都察院禦史,若是幸運,可謂都禦史。”
朱棣颔首,随即道:“那麽此後,再過兩年,在翰林院和都察院若是沒有纰漏的話,便可廷推爲各部侍郎,是嗎?”
“這也要看是否有空缺。”蹇義對于部務了如指掌,便道:“自然,這樣的情況也是不少的。”
朱棣卻又道:“吏部功考,可否公允?”
蹇義連忙正色道:“陛下,功考和京察,乃吏部的職責,關系國本,臣與部中上下,從不敢懈怠。”
朱棣道:“這裏頭還說,劉文君爲官清廉,乃正人君子。”
蹇義道:“應該不會出錯。”
朱棣點頭,道:“蹇卿家此言,算是爲朕解惑了。”
說罷,朱棣的目光落在這殿中的三個身上。道:“解卿家、胡卿家、楊卿家,卿三人對劉文君有何看法?”
這個問題有些奇怪,可是聯系到陛下昨日特意要劉文君的功考簿子,解缙覺得這劉文君可能真要一飛沖天了,否則陛下怎麽會如此詳細地詢問?
于是解缙道:“劉文君官聲極佳,臣聽聞他的許多事迹,此番售賣西洋寶貨又立了功勞,堪爲百官典範。”
胡廣道:“臣附議。”
到了楊榮這兒時,楊榮道:“臣對劉文君所知不多,不敢貿然進言。”
此言一出,原本一片大好的局面,好像一下子掉了一顆老鼠屎。
解缙心中大恨,這楊榮故意要拆他台嗎?
除了解缙,百官紛紛看向楊榮,心裏都在嘀咕,楊公這是何意?
莫非文淵閣中,已滋生了嫌隙?
朱棣凝視了楊榮一眼,卻道:“其他卿家以爲呢?”
劉文君緊張地低着頭,等待着什麽。
便聽衆人紛紛道:“陛下,劉主事克己奉公,爲人稱道。”
劉文君心裏松了口氣,不禁有幾分得意。
可就在此時,卻聽一個聲音道:“以我之見,卻是未必。”
此言一出,衆人先是一怔,随即循着聲音瞧去。
卻是張安世!
那劉文君本是心情緊張,想知道誰在給自己穿小鞋,可一看張安世,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個家夥,素來聲名狼藉,他來罵老夫,反顯得老夫清正!
朱棣看向張安世道:“噢?”
張安世道:“大家都誇劉文君,卻都說他隻是什麽君子,陛下……難道朝廷的大臣,隻要做君子就好了嗎?如此說來,臣家裏有許多奴仆,他們都恪盡職守,爲人忠厚,這不老實的,早被臣打出去了,這樣說來,是不是臣的奴仆,也都是君子,都可以做好官,有什麽古大臣之風?”
這話一出,許多人頓時色變。
張安世也不是傻瓜,見了陛下的樣子,已知道陛下動了真怒。
都這個時候了,還等什麽?
于是張安世道:“用道德去評價一個人的好壞,這其實也沒什麽不對,可問題在于……這道德的好壞,是沒有辦法進行評價的,就說殿中諸公,憑什麽就可以品評别人?”
“所以依臣之見,品評大臣的優劣,應該看他立了什麽功,有過什麽過失,而不是總君子來君子去的套路,要說起君子,臣身邊的人,都誇贊臣是君子,可又有什麽用?”
百官:“……”
說實話,張安世突然冒出來,給人的感覺,就是……有病。
大家誇獎劉文君,與你何幹?你自己湊上來幹啥?
解缙臉色陰沉,卻憋着沒有發作。
可到了這個份上,劉文君卻不得不站出來了:“安南侯似乎對臣有成見?”
“當然有成見。”張安世理直氣壯地道:“我對所謂的君子都有成見。”
劉文君急了,便朝朱棣拜下,叩首道:“陛下……臣……臣……受此侮辱……張安世大庭廣衆之下,侮辱大臣……有失臣儀,臣懇請陛下……”
“你想懇請朕治張安世的罪,是嗎?”朱棣直直地看着他,卻是淡淡地道。
劉文君還未開口。
朱棣道:“好啊……那就治罪吧。”
他話音落下。
突然之間……
殿外竟傳出了嘈雜的聲音。
百官面面相觑。
此時,有人大呼:“饒命,饒命啊……”
朱棣高高坐在殿上,不爲所動。
就在百官驚疑之間。
卻見一人當殿押了進來。
此人一身布衣,頭戴綸巾,看着像個讀書人。
百官們更是驚疑不定。
卻在這時,劉文君突然大呼:“兒……兒啊……”
來人……竟是劉文君的長子劉亨。
劉亨掙紮着,發出哀嚎:“爹……爹……有人圍了咱們家……圍了咱們家……爹……救我……救我啊……”
到了這個時候,漸漸開始有人知道怎麽回事了。
當下,便有人道:“陛下……這是何故?”
朱棣對此,充耳不聞,隻眼角的餘光掃了那劉亨一眼,吐出了一個字:“殺!”
此言一出,押解劉亨劉亨的大漢将軍當即拔刀。
铿锵一聲。
這人雙手舉刀,直接狠狠地朝這劉亨的腦袋上斬了下去。
噗……
刀刃入肉,卻似乎又卡住了劉亨的頸骨。
劉亨慘叫一聲,後頸湧出血來。
人倒在血泊之中,那刀還卡在後頸,大漢将軍有些急了,一腳揣着他的腦袋,雙手拔了刀柄,方才将這刀拔出。
隻霎時間,鮮血就彌漫在整個殿中。
朱棣面上依舊沒有任何的表情。
他隻冷笑地看着這一切。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何況隻是區區一人而已。
大臣們有人直接吓癱了。
即便是太祖高皇帝,也沒有當殿殺過人啊。
有人身如篩糠,有人驚叫着後退。
稍有膽氣的,也隻覺得兩腿有些發軟。
那劉文君見狀,立即發出悲鳴:“兒,我的兒啊……”
他痛哭流涕,一下子要撲上去,卻一下子被幾個大漢将軍死死地制住。
“陛下,這是何故?”
胡廣拜下,激動地朝朱棣道:“陛下豈可如此……”
胡廣下意識地想要回頭去看解缙,想讓解缙和楊榮一道勸阻。
可惜,這時的解缙低垂着頭,不發一言。
胡廣隻好硬着頭皮接着道:“陛下,不教而誅,是爲虐啊。”
朱棣卻理也不理,取了禦案的象牙龍紋鎮紙,狠狠地敲擊了一下禦案上的靑銅镏金荷葉筆洗。
咚咚……
兩聲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殿中回蕩,卻是顯得刺耳萬分。
随後,又有人被押了來。
這人大呼:“爹,爹……”
這人邊叫邊低頭,一看地上自己兄弟的屍首,整個人瑟瑟發抖起來。
被押來的,卻是劉文君的次子劉禹,劉禹一見此情此景,差點吓暈過去。
而那劉文君,已是瘋了似的朝劉禹方向去,口裏大呼着:“兒,我的兒……”
他面目猙獰,蒼白如紙。
口裏大呼着,不顧一切地想要奔過去。
以至于幾個大漢将軍,竟都制不住他。
而高坐着的朱棣,輕描淡寫地道:“殺!”
這一次,一柄刀,直接當着劉文君的面,直刺劉禹的後腰。
劉禹身軀打了個激靈,随即……口裏還想說什麽,剛剛發出一個音節,緊接着,口裏便噴出了一口血來。
他撲倒在地,雙手下意識的,想要抓住從自己前胸洞穿出來的刀尖,随後,他噴出的血越來越多,雙目便死死地看向劉文君。
劉文君發出了怒吼:“爲何如此,爲何如此……爲何要殺我兒子,陛下……”
他已知看向自己的兒子無用,便轉身,臉色扭曲地看着朱棣,口裏發出了怒吼:“陛下爲何要如此?我乃大臣,曆朝曆代,可有當父殺子,有當殿殺人的事嗎?即便商纣王、隋炀帝在世,也不過如此!”
此時,他顧不得什麽了。
而百官見此場景,隻覺得反胃,恐懼,當然……也有不少人……憤怒。
這是一種兔死狐悲的憤怒。
即便草民,都不會如此的虐殺,何況還是士大夫?
朱棣聽罷,本是把玩着手中的鎮紙,在這一刻,朱棣卻突然微微動容,而後,他将鎮紙擱在了自己的禦案上,而後一字一句地道:“是嗎?商纣王和隋炀帝,也不過如此?你的兩個兒子,被誅殺,你很痛心嗎?”
頓了一下,朱棣接着道:“不要急,這才是剛開始呢,對父殺子,這便是暴虐……”
朱棣站了起來,一步步下殿,他顯得很冷靜,甚至此時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喜怒之色,卻給人一種殘酷的感覺。
他随即一字字道:“督造海船,需要大量的大木,爲看法大木,廣西、貴州、雲南等行省,征發百姓九萬三千六百人,入山伐木,其中……掉落山澗者七十二人。又有,遭遇毒蛇、大蟲、豺狼而死者四十五人。就這……便死了一百多人。下西洋……去時總計三萬二千三百四十五人。可中途疾病,緻死一千四百二十三人。遭遇海難而死者,六百五十二人。遭遇海賊,因剿賊戰死者,七百五十六人。除此之外……傷殘者,不計其數。”
朱棣一步步地走近劉文君:“爲了下西洋,多少人埋骨他鄉,又有多少人,面對那千層巨浪,在恐懼中死去。鄭和曾言,說是海中疾病頻發,許多患病者,甯願跳海,也無法忍受疾病的折磨。更有人,因無法忍受海中的孤寂,回到陸地時,已是精神失常。”
“朕想問一問你。”朱棣凝視着劉文君,一字一句道:“他們難道不是兒子們的父親,不是父親們的兒子?他們難道沒有親人?他們受盡了磨難,所得來的是什麽呢?是我大明的國威,還有便是那一船船的寶貨……這些寶貨,是他們用血換來的,是朕當初拿出了内帑,征發了無數的人力物力,換來的。”
“是啊,對父殺子,有違天和,可……若是朕今日不誅你的兒子,怎麽對得起那些客死異鄉之人,怎麽對得起這麽多的将士,怎麽對的起朕自己?”
朱棣面色開始變得猙獰起來,他殷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劉禹,道:“現在你竟知道痛了?别急……痛的還在後頭呢?”
他話音落下。
又有人被押了進來。
這一次,是劉文君的第三子。
這第三子劉進,進來便立即求饒道:“饒命,饒命啊,我什麽也沒有做,我無罪,我無罪!”
朱棣手指着劉進,卻是冷冷地看向劉文君道:“劉文君,你來說說看,你的這個兒子,他有罪嗎?”
劉文君大呼:“陛下不可再造殺孽了。”
朱棣冷着臉:“這是殺孽嗎?”
此時,有人冷不丁冒出一句話道:“這是福報!”
說話的是張安世,可惜,他的聲音很快就被劉進的求饒所淹沒。
朱棣繼續凝視着劉文君,冷冷地道:“朕再來問你,這就是你所謂的殺孽?好,那朕問你,朕該如何……向那些死難的将士交代?朕又怎麽向朕自己交代?朕将寶貨給你,你拿去賣了多少銀兩!”
劉文君似乎眼淚都已哭幹了,嘶啞的道:“十……十四萬兩……”
“好一個十四萬兩……”朱棣冷笑道:“你那寶貨,數目乃栖霞的寶貨數倍,可價格,卻不到栖霞的一成!朕再問你,都賣給了誰,你從中得了什麽好處?”
朱棣咬牙切齒,他怒了,一種自心底深處發出的怒火,已彌漫了他的全身。
朱棣道:“朕原以爲,像你們這樣的人,會拿走朕一點好處,可能拿走一成,也可能拿走兩成,朕沒想到的是,你膽子大的很,你敢拿走朕九成的好處,就……朕入你娘的,你竟還是君子,還你娘的兩袖清風!”
這一下子……大臣們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麽。
一個個倒吸一口涼氣。
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此時,便聽朱棣道:“殺,給朕殺,一個個……他全家四十五口……所有男丁,都給朕殺個一幹二淨!”
…………
同學們,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