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子……本是嚎叫的所有人,統統都安靜了許多。
隻是幾乎所有人,都紛紛地退避。
隻可惜……他們顯然退無可退。
“爾等何人……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沒有人回應他們。
因爲……校尉接到的命令是,除官服和讀書人之外,其餘之人格殺勿論。
因而……三下五除二,湧入的校尉們便開始拔刀。
刀光所過之處,便是血雨。
一個個人倒下,許多人帶着不甘和痛苦的悲鳴。
還有人倒在地上,尚未死盡,口裏發出慘呼。
實際上,若是他們知道,現在能死一個痛快,某種意義而言,其實不失爲一種幸運的話,想來也不至如此的不甘。
一個個人倒下,頃刻之間,這衙堂前院便已屍首遍地。
緊接着,便是自這四面八方,翻越了高牆而入的校尉,開始從各處搜索。
剩餘還活下來的人,則是不斷地退避,一直退避到了牆角。
在他們面前,是數不盡的刀劍。
範逸臉色鐵青,他顯得驚慌失措。
隻是此時,他已漸漸明白了,眼前這些人,并非是所謂的賊人。
是官軍,而且是精銳的官軍。
他努力地壓抑住心底的驚恐,口裏大呼:“我乃朝廷命官……我乃朝廷命官……”
大家都貼着牆,隻恨不得自己的身體與牆壁融爲一體。
這時候,人群開始自動地分出了一條道路來。
便見朱棣背着手,領着大臣們徐步而來,而後站定,凝視着範毅等人。
範毅立即道:“我無罪,我無罪。”
他急于辯解,說話含糊不清。
朱棣冷笑着,突然瞥向身後的楊榮:“他有罪嗎?”
楊榮道:“罪惡滔天。”
朱棣道:“該如何處置?”
楊榮道:“斬首示衆。”
朱棣又看向胡廣道:“胡卿以爲呢?”
胡廣道:“抄沒家産,秋後問斬。”
朱棣看向金純道:“金卿家以爲呢?”
刑部尚書金純,本就是戴罪之身,這甯國府發生的事,連他都覺得觸目驚心。
有些事,不親自來看,根本無法想象,人可以惡到這樣的地步。
他是親眼看到,在那照磨所裏,許多的醫戶被關押着,随時要被人付之一炬。
有些事,你若隻是去聽聞,不會有什麽觸動。
可真正地親眼所見,那種恐懼感,迄今都讓他難以忘懷。
金純道:“陛下,罪及家人,再添一條,該流放他的妻兒。”
那範毅等人聽罷,臉色已是慘然。
朱棣依舊還是不滿,最終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道:“五族之内,統統流放,近親統統處死,至于本人,剮了。”
還是張安世狠。
不過張安世卻迄今沒有忘記,他心心念念的人力資源,五族的概念可不小,動辄就牽連數百上千人。
若是統統都流放,若是不小心發配的地點又在新洲,這人力的問題,又可得到有效的解決了。
朱棣此時終于道:“善,來人……統統拿下。”
聽到這番話的時候,範毅人等,一個個臉色煞白得可怕。
這時候,他們才知道,那些被殺的人是多麽的幸運。
想到至親都要受牽連,想到遠親盡都流放,這等于是徹底的一網打盡了。
自己辛苦一輩子,最終,一切都毀滅了。
在面對絕對的武力,他已痛哭流涕,噗通一下拜倒在地,悲悲切切地道:“陛下,陛下,臣即便有罪,可臣的妻兒何辜?他們……他們……乃是良善之人……還有家母,家母數十年來一直吃齋念佛……陛下開恩,開恩哪……”
朱棣聽罷,隻是不屑地勾起一絲冷笑。
而後,那一雙似刀刃一般的眸子,撇到一邊。
張安世這時卻勃然大怒,冷聲道:“你也知道你的父母妻兒無辜嗎?伱既知道,那爲何不想一想,這甯國府,多少人的父母妻兒無辜?現在來裝什麽可憐!多少人因爲你這狗東西,妻離子散,你現在倒是拿你的父母妻兒來求人寬仁了。今日不誅你的父母妻兒,那麽天下千千萬萬似你這樣的人,便會更加的有恃無恐,呵……到時又會有多少人遭殃?”
範毅隻驚得魂不附體,期期艾艾地道:“曆朝曆代,唯有商纣那樣的帝王,才如此對待臣下,用如此的酷刑……”
朱棣這時突然開口:“那朕就做商纣,這就做隋炀帝,若是商纣和隋炀帝可以誅你全族,朕就做這樣的昏君,你還有何話可說?”
範毅聽罷,整個人更是吓的魂飛魄散。
基本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已有自知之明了,便突的道:“是蹇公……是蹇公……我等隻是奉命行事。陛下,臣冤枉,是蹇公下的令,我等身爲下官,豈敢不遵令而行?”
站在朱棣身後的楊榮、胡廣人等,本還是覺得這處罰過重,他們雖然對此深惡痛疾,可依舊覺得這動辄誅滅大臣近親,五族流放的先河一開,隻怕将來遲早成烈火燎原之勢,開了口子,就收不住了。
可現在……聽這範毅的狡辯,再加上他們從吳之詹那兒所了解到的情況,心裏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厭惡。
朱棣哈哈一笑,鄙夷地看着他道:“說的好,你們誰也别想跑,每一個人都有份,所以……也不必推诿自己的罪責了,來人……拿下……”
衆校尉聽命,便蜂擁而上,将範毅人等,猶如拎着雞崽子一般,輕松地押了起來。
範毅口裏還在大呼大叫。
這時,有人戰戰兢兢地道:“我……我……我不是罪官,我乃尋常百姓,我乃是尋常百姓。”
卻是一個綸巾儒衫的老者,此時鳴冤叫屈。
朱棣隻斜了一眼,眼裏盡是冷漠。
這人依舊大叫:“我身上沒有一官半職,不過是尋常百姓,何以拿我?陛下……難道尋常良善百姓,也要捉拿嗎?”
他身邊七八個鄉賢和士紳也苦苦哀求道:“我等冤枉,冤枉,千古奇冤啊。”
見朱棣伫立,紋絲不動。
張安世上前去:“這幾個不必捆綁,也不必爲難,他們現在還沒有什麽罪。”
鄉賢和士紳們紛紛松了口氣。
楊榮等人暗暗點頭,他們最怕朝廷就是因爲陛下盛怒之下,濫殺無辜。
那爲首的老頭兒連忙給張安世行禮:“多謝……多謝……小人夏昌,隻是尋常百姓,學生……學生……這就離開。”
“離開?”張安世突然露出了值得玩味的表情,接着道:“你當這是什麽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夏昌大驚,忙道:“小的,小的無罪啊。”
張安世道:“沒有查,怎麽知道你有沒有罪?來啊,請他們一邊閑坐,派人去查抄他們的家。看一看,他們是否有隐田,又是否有隐戶。再有……征丁的事,有沒有他們的一份。再去查一查,平日裏是否有爲禍鄉裏的惡迹。尤其是這隐戶和隐田,這本都是朝廷的稅銀,卻被他們隐瞞下來,使朝廷遭受了巨大的損失,這是什麽罪?”
“這是欺君罔上,是盜取國庫。往重裏說,朝廷和官府的稅賦,他們都敢盜取,膽大包天到這樣的地步,我看……他們甚至敢謀反。所以,再好好地查一查,他們的家裏,是否私藏了兵器和刑具。沒發現,就以欺君論處,一旦發現,治謀反罪,抄家,殺頭,流放,該怎麽治罪怎麽治罪。”
“喏。”
那夏昌聽罷,隻覺得腦子嗡嗡的響。
隐田和隐戶,乃是最常規的操作,大家平日裏,就沒有不幹這事的。
而且這種事,也是内卷。
但凡有鄉賢,稍稍有一丁點的良心,覺得朝廷和官府有難處,尋常小老百姓都要承受如此重稅,他們多少也該繳納糧稅。那麽……别人都不用交,偏你一人交。人家一年可攢一千石米,可你隻有六七百石,一遇到什麽災荒,人家糧倉裏都是糧,你家又有多少糧?
最後的結果……這種良心根本一錢不值,因爲十年二十年之後,人家靠着這種積攢,借着災荒大量的兼并土地,到時擁有的土地可能就是你的三倍五倍甚至十倍,慢慢地和你拉開差距之後,隻要你家裏遭遇一丁點的危機,就可能家道中落,其餘的士紳會像秃鷹一樣,将你家的土地啃食得一幹二淨。
是以,土地的積攢和兼并過程中,本身就和原始資本積累一樣,本身就是一種零和遊戲,所謂有良心的士紳,不過是平日裏不交稅賦,到了災年時大肆兼并破産農戶的土地,而後再拿出一丁點的錢糧來,施一些粥水而已。
哪怕是這樣的慈善,也是有相應報酬的,因爲任何大災之間,鼓勵士紳和鄉賢們做善事,往往朝廷和官府,都會有相應的監生名額賞賜,或者是其他方面的關照。
怎麽可能純粹去做善事?
那不成了敗家子了嗎?
在古代鄉間的秩序之中,家族的利益,才是一切的根本,決定一個人品行的,永遠是一個人是否能夠最大化的給家族帶來源源不斷的利益!
哪怕是一個人想要發善心,一旦過了頭,必然會遭到整個家族各房以及叔伯、兄弟們的極力反對。
人的屬性,反而會逐漸退化。
這就頗有一些後世所謂的大公司一般,所謂的總裁,必須符合股東利益一樣,一旦違背了股東的利益,可能他做了一件好事,可實際上,在他的那個圈子,注定要臭名昭著。
說穿了,就是因爲有了這樣的遊戲規則,才制定了此等的鄉間道德标準,也有了與之匹配的所謂家法和族法的機制,在這個基礎上,才誕生了類似于孔孟之道的理論基礎。
莫說是甯國府,就算是全天下,有幾個家裏沒隐戶和隐田的?
至于武器和私刑的工具……
誰家沒有?沒有這些的話,家法和族法怎麽有威懾力?不聽話的佃戶,又如何處置?
夏昌此時大呼道:“你們這是要逼死我等百姓,這是要……”
張安世上前一步,他心中早已火起。
我張安世夠缺德了,你竟是比我還缺德,我張安世尚且還知道自己缺德,所以不敢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平日都夾着尾巴做人,從不振振有詞的假裝自己是什麽善人。可這老狗,得了天大的便宜,還敢自稱小民?
張安世上前,啪啪啪啪……
反手就是六七個耳光下去。
這夏昌一輩子,也不曾受此侮辱。
張安世道:“老狗,再敢喋喋不休,便剮了你。”
于是夏昌等人,再不敢開口,隻是一個勁的垂淚,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和冤屈。
朱棣厭惡地看了這些人一眼,随後道:“蹇義在何處?”
說着,繼續進入這府邸的深處。
等抵達了廨舍後,這裏早已被人圍住。
有人踹開門。
朱棣步入其中,便見這房中,一人吊在了半空,晃晃悠悠。
蹇義……上吊自盡了。
朱棣隻皺眉。
“畏罪自殺。”朱棣不屑地冷笑一聲。
倒是楊榮、胡廣人等,雖已知蹇義罪孽深重,可畢竟平日裏有一些友誼。
當下,不禁眼圈微紅,隻是強忍着,别過頭去,不忍見這位吏部尚書,如此狼狽。
夏原吉更爲傷心,因爲……太祖高皇帝的時候,蹇義和夏原吉就被人稱爲二君子,當初的時候,二人曾共飲,一同盟誓,要匡扶天下,将來若能進入中樞,必要爲蒼生立命,要立不世功。
那時的他們,都曾年輕,意氣風發,帶着讀書人特有的驕傲。
他們是人中龍鳳,是青年才俊中的翹楚,他們讀到天下興亡時,會落下眼淚,談及百姓疾苦的時候,會痛不欲生。
他們甚至因爲如何減輕百姓們的徭役,秉燭夜談,說到興奮處,以茶代酒,大呼痛快。
可如今……夏原吉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個身敗名裂的蹇公。
張安世上前,看到了案牍上,有一張便箋。
他取了便箋,隻看一眼,而後送到了朱棣的面前。
朱棣接過,低頭一看,便見這便箋上寫着四個字:“千秋罪人!”
朱棣漠然地看着這四字。
所有人沉默了。
“蹇公……蹇公……”夏原吉終于無法忍住,突的嚎啕大哭。
他搶上去,一把要取下蹇義的屍首。
幾個校尉不得不上去幫襯,屍首取下來,夏原吉唯恐有人看到此時蹇義自盡的醜态,連忙用自己的長袖,覆住蹇義猙獰的面容。
張安世索性取了一張方帕,讓人送到夏原吉的手裏。
夏原吉小心翼翼地用方帕給蹇義覆臉,擺放穩妥後,又禁不住嚎啕大哭。
朱棣大怒道:“哭什麽,此等萬死之人,該當如此,”
可夏原吉收不住淚,隻是捶胸跌足,他無法遏制自己的淚水,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張安世道:“陛下,據查……”
他頓了頓,接着道:“蹇公雖爲吏部尚書,可家中并沒有多少餘财。上一次抄家,從他家中所抄來的,最名貴的也不過是價值三兩銀子的硯台,其餘多是一些書籍,再無他物。他的妻兒……平日裏生活,也隻比尋常百姓家要殷實一些,臣還聽說,當初太祖高皇帝和陛下都曾給過他不少厚賜,他都拿去周濟一些來京城科舉,窮困潦倒的讀書人……”
朱棣的臉色,總算稍稍的緩和了一些。
此時,蹇義給人一種,說不清楚的情緒。
朱棣随即轉身便走,邊道:“收斂他的屍首,草草葬了,不得大葬。”
衆人都是唏噓和歎息。
打開了府庫。
發現此時,這甯國府的府庫,竟是空空如也。
緊接其後,一個個奏報送了來。
各處要捉拿的人,紛紛歸案。
而甯國府的府城,竟真有鼠疫。
這一下子,許多人都慌了,紛紛勸告朱棣立即回京。
朱棣此時則是顯得異常的冷靜,道:“命張安世,立即調撥模範營和錦衣衛,就地清理街道,投放藥物。不必驚慌,天塌不下來,朕在此,這裏的百姓才能心安,隻有教他們聽從官府的指令行事,出不了大亂子。”
一家家的府邸,開始進行搜抄。
府城之外,所有立即處決之人,一律至城外,處死之後,就地燒了屍骨,而後挖坑掩埋。
刑部尚書金純,已開始指揮着差役,按圖索骥,繼續查線索。整個甯國府,一片肅然。
張安世讓人擡着姚廣孝的屍首,到了廨舍,又讓人喂了溫水。
張安世總覺得,這和尚……似乎還吊着一口氣。
到了傍晚時分。
突然……陳禮匆匆而來,道:“姚公……死而複生了!”
張安世此前其實也拿不準,此時忍不住道:“真的?這樣都不死,他真成佛了。”
但是聽到姚廣孝沒有死,張安世低沉了許久的心,還是真真切切地松了口氣。
陳禮卻是擔憂地道:“卑下覺得……應該……是油盡燈枯了,似乎是有什麽事,放心不下,一直吊着一口氣……”
張安世詫異地皺眉,那終于松動下來的心,又一下子沉了下去。
不過這種事,他其實也知道,有人分明生命機理已到了極限,可因爲抱有某些遺憾,一直強撐。
這得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和執念?
“這和尚……看來……真可能修成正佛。”張安世帶着幾分傷感,感慨地道:“帶我去吧。”
張安世抵達的時候,朱棣已是趕到了,所有人都在外頭守候。
朱棣終于還沒有繃住,垂淚下來。
榻上。
姚廣孝掙不來眼睛,他伸出枯手,隻是這枯手隻動彈了一下。
朱棣忙是抓住他的手,這手卻是冰涼得徹骨。
姚廣孝輕輕地張開了嘴,朱棣不得不貼着耳朵到了姚廣孝的嘴邊。
姚廣孝用着地低微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道:“陛下……貧僧……與陛下交往多年,陛下登上了大寶……人人都對臣說……和尚錯了,錯了……今日……貧僧方知……和尚沒有錯……貧僧……死而無憾。”
朱棣握緊着他的手,像是害怕他會一下子丢失了一般,口裏哽咽着道:“别說了,别說了,你歇着吧,一定可以活下來的。”
姚廣孝道:”活不下來了,貧僧就是……想要再見陛下一面,來……來之前……貧僧以爲,貧僧塵緣之事已了,已經沒有了……沒有了牽挂,可最後時候……貧僧卻突然……在想,無論如何,也要再見陛下一面,看一看陛下,貧僧有許多話說,可……可已經說不完了,能見一見陛下,便已知足了。“
朱棣老淚縱橫,悲怆地道:“朕……對不住姚師傅,朕……”
姚廣孝道:“陛下……傳貧僧衣缽者,張安世也……此人在……貧僧就在,他活着,貧僧雖死亦活……”
姚廣孝雖睜不開眼,可說到此處,卻好像帶笑似的,他異常的平靜,用極微弱的聲音道:“陛下……此人……小節有虧,卻有大智大勇,陛下要仰賴他……這樣……這樣的話……”
他後頭開始說胡話:“這樣的話……許多孩子……便可以笑了……”
他像是累極了,頓了頓,才又道:“請陛下喚張安世……喚張安世……”
朱棣生恐他還留下遺憾,飛快地跑去開了門,大叫道:“張安世!”
張安世也忙是小跑地進來。
朱棣背着手,站在了窗邊,擡頭,不使淚水落下來。
張安世則已到了病榻邊上。
姚廣孝似乎已感受到了張安世的氣息,嘴唇幾不可聞地動了動。
張安世見他如此,忙是俯下身去。
姚廣孝的嘴唇幾乎已經沒有辦法開合了,就好像用氣管發出的聲音,低得幾乎難以辨認。
“你……你要記住啊……若是沖突無法避免,刀兵相見……也……也必然會發生,那麽……不要婦人之仁……要先下手,要斬草除根,斷……斷不可心懷慈念……謹記,謹記啊……一定不可……婦人之仁……,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要……不要輕信别人說什麽仁義道德,你要比他們更惡,比他們更狠……”
這是第一次,姚廣孝和他說話時,沒有談到錢。
張安世哭了,眼淚就像突然而來的雨點,一滴滴地掉。
他開始懷念,對方跟他要香油錢的時候。
張安世用力地擦拭眼淚,邊道:“我……我知道……”
姚廣孝接着道:“如果……如果欺騙可以麻痹别人,那就欺騙他們……如果……如果殺人可以解決問題,那就不要猶豫……不要猶豫,遇事不要猶豫……”
“不要……不要走一步看一步……人生在世……人生在世……看似有許多的選擇,可……可實際上……凡夫俗子從生下來起,就都沒有選擇,貧僧如此,你……你也如此。你唯一的選擇……選擇……就是活下去,遇到擋你路的石頭,你就……你就用力踢開他,遇到阻止你的人,就殺死他。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他說着,似已最後一丁點的氣力也已用盡,卻又像是意猶未盡,輕輕道:“叫陛下……叫陛下。”
張安世忙道:“陛下。”
朱棣已是淚流滿臉,急步走了過來。
而就在這時候……這和尚,猛地一下子,張開了眼睛。
這眼睛……依舊有神采。
他張口,突然他的音量大了一些:“張安世如貧僧骨肉,陛下若念貧僧……貧僧功勞,一切恩澤,盡加之張安世身上……他……他好給貧僧……送終……送終……”
話音落下。
那雙眼睛,雖開張着,卻已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姚廣孝逐漸地僵硬。
可在這一刻,他的臉上,似保持着一種神秘莫測的微笑。
就如平日裏的姚廣孝一樣,永遠的神秘莫測。
朱棣下意識的一句:“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張安世則已退後兩步,重重地拜了下去,朝姚廣孝叩了三個頭,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好像抽空了氣力,隻想伏地大哭。
朱棣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他緊緊地看着姚廣孝,沉默着,半響不言。
最終,他上前,拉了拉姚廣孝的手,鄭重其事地道:“卿且自去,你的後事,自有張卿料理,你所心心念念的事,朕定教你此生無憾。”
說罷,朱棣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張安世還伏在地上,傳來低低沉沉的悲哭聲。
朱棣卻是猛地走到了張安世的身邊,抓住了張安世的後襟,像小雞崽子一樣的将他拎了起來。
他繃着臉,努力地睜大着眼睛,似乎這樣,能讓淚水不滿溢出來,幽幽地道:“不必悲痛,姚師傅的性情,朕知道,他沒有什麽遺憾,若說有什麽遺憾,也隻恨你這家夥,總是過于軟弱。将眼淚擦拭了吧,扭扭捏捏的,似婦人一般,幹得了什麽大事。”
說着,朱棣卻是突然一時沒崩住,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姚師傅死了,朕的姚師傅……他死了……”
聲若洪鍾,帶着無盡的悲痛。
張安世剛剛擦拭了眼淚,然後人麻了:“……”
外頭的大臣們,聽到這動靜,都大吃一驚,也似是一下子明白了什麽。
衆人忙是推門而入,見此,一個個如喪考妣。
…………
第二章送到。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