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我和夏公很熟

亦失哈聽了朱棣的話,慌忙道:“陛下,右都督府那邊的數目,應該……會很快送來。”

“戶部沒有收到他的錢糧簿?”朱棣微微皺眉。

亦失哈道:“暫時還沒有。”

相比于其他的錢糧收入,朱棣最關心的,就莫過于整個直隸的情況了。

左都督府的情況十分好,隻是相比于左都督府,朱棣的重心是更偏向右都督府的。

因而,右都督府的情況還未送來,倒是讓朱棣頗有幾分不甘。

“催促一下戶部吧。”

“是。”

朱棣說着,又低頭看奏疏,他看得出神。

此時,一旁的朱瞻基道:“皇爺爺,似乎不喜。”

“也不是不喜。”朱棣慢悠悠地擡頭看向朱瞻基,随即道:“隻是心中有盼,有些急切罷了。”

“話又說回來,天下除了貴州、雲南等布政使司的錢糧簿還未至,便是這右都督府了。貴州和雲南等地,倒是情有可原,畢竟這些地方偏僻。可今歲右都督府還未送來,倒是有些蹊跷。你這幾日,去探望過你的阿舅嗎?”

朱瞻基老實道:“去過。”

“他的身子如何?”

“好的很,皇爺爺放心,阿舅是王八命。”

“什麽王八命……”

“這……這是聽伴伴們說的,說是王八能活一千年……”

朱棣禁不住失笑道:“你這家夥,他氣色也很好,是吧?”

“是。”

朱棣點頭,道:“這就教朕放心一些了。他對你說了什麽嗎?”

“阿舅說,做人不能要廉恥。”

朱棣:“……”

朱瞻基接着道:“但是做人要孝順。”

朱棣咳嗽一聲:“也不是不要廉恥,廉恥也是要的。”

朱瞻基噢了一聲。

頓了頓,朱棣略帶幾分好奇道:“他爲何教你不要廉恥?”

朱瞻基想了想道:“阿舅說,廉恥是不能挂在嘴邊的,還有………說凡事都要往利益的角度去看,就比如讀書,你不許百姓以利,他們怎肯讓子弟們讀書?不要抱着施舍的态度去看百姓,而是将他們視爲人,用自己替換他們的思維去思考問題,百姓并沒有想象中那樣的蠢笨,他們雖有時會糊塗,上别人的當,可時間久了,賬還是能算清的。”

“譬如讀書,久而久之,他們自然知曉讀書的好處,能靠讀書改變子弟的命運,所以……不需教化他們,他們也就舍得勒緊褲腰帶子送孩子入學了,若用仁義教化的方法去鼓勵百姓,反而是緣木求魚。”

朱棣聽罷,若有所思,随即大笑着道:“同惡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趨,同利相死。這同利相死,你可知道是什麽意思?”

朱瞻基道:“利益相一緻的時候,足以使人一同而死。”

朱棣欣慰地看着朱瞻基,接着又問:“這話出自哪裏?”

朱瞻基認真地思索了一下,随即就道:“好像是史記……是吳王劉濞傳中。”

朱棣颔首:“張卿家所言的,正是這個道理啊。”

朱瞻基一臉迷糊:“我還原以爲阿舅不讀書,原來他也會引經據典。不過……皇爺爺……既然經史中也有阿舅這樣的話,那麽爲何孫兒卻沒有聽師傅們細細解讀過這些話呢?”

朱棣想了想道:“自古以來,大儒多也,自先秦以來,流傳下來的學問數都數不清,可是真正傳授給你,教人銘記的又有幾何?歸根到底,傳授學問的根本,還是在于人。書是死物,可傳授學識的人,才能決定傳授你什麽知識,又或者對知識進行解讀。”

“正因如此,你那些師傅們,教授你的學問,在于他們心裏在想什麽。而你阿舅傳授你這些,也在于你阿舅在想什麽?”

朱瞻基恍然大悟,便道:“那師傅們和阿舅哪一個正确?”

朱棣道:“愚人才會思考這個問題。”

“那麽聰明人呢?”

朱棣微笑着道:“聰明人隻會想,哪一樣于我有利,我就信誰的話。若你爲卿大夫子弟,當然學前者,因爲隻有苦口婆心傳授人仁義廉恥,既可标榜自己的德行,也可使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可你若是農戶子弟,學了前者有什麽用?禮義廉恥能吃飽飯不成?”

朱瞻基似有感悟地道:“那這樣說來,還是阿舅教的好,阿舅教我解決問題的方法。”

朱棣溺愛地摸了摸朱瞻基的腦袋。欣慰地道:“吾孫類我。”

朱瞻基乖巧地道:“皇爺爺也很懂學問。”

朱棣道:“這是當然。朕當初受的教育,可不比你差,傳授朕學識的,必爲天下鼎鼎有名的大儒,亦或者是舉世無雙的大将,朕怎會粗鄙呢?”

聽到這話,朱瞻基卻是猶豫地道:“可是……可是……”

朱棣笑着看朱瞻基:“可是什麽?”

“可是皇爺爺看上去有些粗野。”這話也就朱瞻基敢說了。

朱棣聞言哈哈大笑道:“此乃性情,學識與人之性情不一樣,有的人,爲了顯示自己有才學,做出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實則不過是一個草包。真正有學問,胸懷韬略和經綸之人,怎會用文質彬彬的外表去彰顯自己呢。”

朱瞻基明白了:“噢,我懂了。”

朱棣繼續含笑地看着他道:“你又懂了什麽?”

朱瞻基一本正經地道:“母妃看來也是不對的,我回頭拿皇爺爺的話和母妃說。”

朱棣:“……”

朱瞻基道:“母妃成日教我要行禮如儀,不得口出粗鄙之詞,以後我要對母妃說……”

“得了,得了。”朱棣有一種感覺,自己好像被朱瞻基給套路了。

當下輕輕彈了彈他的腦殼,随即道:“差不多得了,朕方才是胡說的,去吧,去吧,朕有正經事。”

朱瞻基耷拉着腦袋,隻好泱泱地道:“是,孫臣告辭。”

…………

右都督府。

整個都督府上下,一片繁忙,噼裏啪啦,全是計算錢糧的算盤聲。

一個個文吏,将最新的數目送到,而這裏的文吏,則是熱火朝天。

許多人一天隻能休息三個時辰。

業務過于繁忙,完全超出了意料之外。

可沒辦法,右都督已是勃然大怒,雖然再三催促,可到現在,賬目卻還沒算出來。

高祥也沒預料到這個突發的情況,他一臉苦笑,忙是來賠罪。

“都督,非是下頭的人辦事不利,實是沒想到,今年的稅賦情況這樣的複雜。涉及到的作坊太多,還有各家的商戶。早知如此,就應該提前增加人力,除此之外,更是要進行提前的摸排。”

高祥苦着臉,欲哭無淚。

他确實沒有想到這一次出現這樣大的差池。

往年夏稅,都是在夏初的時候進行摸排,而後開始征收,最後整理成冊。

這都是舊俗。

可今歲卻發現,無論是征稅的稅吏,還是計算的文吏,都遠遠不足。

到了如今,其他各地都已上了錢糧簿子,可右都督府,八字還沒一撇呢。

張安世皺着眉頭道:“事先沒有預料,現在臨時抱佛腳也就罷了,可這抱佛腳效率竟也這樣慢,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咱們右都督府無能呢!”

“是,是。”高祥道:“非是右都督府無能,是下官無能。尤其是太平府……下官一定……一定……”

“算了。”張安世歎了口氣,接着道:“現在罵你們有什麽用?盡人事即可。”

“那麽戶部那邊……”高祥小心翼翼地看着張安世。

據他所知,戶部已經下了數封公文來催促了。

各地的錢糧都已有了數目,唯有右都督府,現在八字還未有一撇。

而根據高祥的預估,可能即便是再過十天半個月,也未必能完成。

如此一來,他家都督所受的壓力,是可想而知的。

而其中最拖沓的,便屬他這個太平府了,太平府的情況更複雜,而且遠遠超出了他這個府尹的預料。

張安世歎息道:“還能怎麽辦?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呗!戶部的事,不必去管他們,他們又沒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高祥聽罷,擦了擦額上的汗,點頭道:“那下官繼續用命。”

張安世落座,端起茶盞,卻沒有立即喝,而是道:“夏稅的事雖然重要,可其他的工作,也不能懈怠,招商、修路、緝盜等等事,都不能看輕。”

“這個自然。”

高祥長長松了口氣,他知道張安世的性情,有時性情比較急,容易動怒,不過唯一好的地方就是罵完了娘,轉過頭可能就忘了。

高祥欠身坐下:“下官聽說了一些流言蜚語。”

“現在外間的流言蜚語還少了嗎?”張安世又呷了口茶,接着道:“不必理會外頭怎麽看待。”

“是。”高祥道:“不過下官擔心,有人想要離間蜀王殿下與都督。”

張安世挑眉道:“離間?”

高祥道:“正是,現在突然不知如何,許多人都說,左都督府的新政辦的比咱們右都督府的好,都督與下官乃是明白人,自然不會相信這些話。”

“可下頭的許多人,還會以爲左都督府不服咱們呢,是以也憋了一口氣,頗有怨言。”

張安世笑着道:“入他娘的,這又是哪一條狗生的事?”

高祥讪讪道:“戶部那邊……這些日子,屢屢褒獎左都督府……”

“得了,得了。”張安世覺得煩心,他實在受夠了這種無休止的各種流言蜚語。

“是,那下官不說了,下官繼續去督辦夏稅,都督,告辭。”

說着,他站了起來,轉過身準備離開。

張安世卻是突然道:“等等,回來。”

高祥駐足,随即回身一禮:“都督還有什麽交代?”

張安世道:“戶部那邊的情況,去查一查。罷了,你能查個鳥。”

張安世揮揮手,讓高祥繼續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卻是讓人召了陳禮來。

陳禮到了跟前,他吩咐了幾句,陳禮不斷點頭:“是,是!”

京城的天氣,漸生涼意,時間的腳步是從不停止的,這盛夏至了尾聲,初秋似要至了。

足足半個多月過去,雖是戶部再三催促,可右都督府的錢糧簿子,依舊還是沒有送到。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倒是一下子引起了朝中的注意力。

上至文淵閣,下至各部,此時也開始議論起此事。

因爲這是自洪武迄今,也不曾有的事。

朝廷的運轉,來源于錢糧。

因爲征收了夏稅,朝廷有了錢糧,才能展開接下來的調度。

各布政使司和府縣,其實都有耽誤的情況,但是這種耽誤和逾期,往往至多數日罷了。

畢竟若是人人耽擱,那麽這朝廷就沒辦法運轉了。

可這一次……實在是耽誤得太久了。

足足大半個月過去,這天子腳下的右都督府竟還未有賬目送來,莫說是戶部,便是文淵閣諸公,也忍不住催問。

可問了也沒什麽效果?

無論是文淵閣,還是戶部,下文給任何一個州府,對方知道自己逾期,怕也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趕緊奉上。

可右都督府,卻像是老油條一般,你無論如何催促,他的回應永遠是一句,快了,快了。

這就有點讓人無法接受了,偏生這時候,戶部又拿他們沒有任何的辦法,也隻好幹着急。

其實他們急,張安世也急,這一切的情況,都是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的。

說起來,這也怪他自己,事先沒有考慮到一年下來,出現了這麽多的作坊和商戶。

如此一來,便導緻原有的計劃和人手,根本遠遠不夠。

哪怕是稅吏,一個人的工作量,竟是從前的數倍,可若是立即招募新手,顯然也來不及了,現在這稅務征收和造冊,乃是技術活,可不是靠從前幾個差役,下了鄉去喝幾頓大酒,就可以解決問題的。

當然,張安世的心态和别人不同。

起初的時候,張安世确實有點慌,可慢慢的,催促得多了,他反而釋然了。

反正已經逾期,這一次肯定也已耽擱了,既然如此,耽擱一天是耽擱,耽擱一個月不也是耽擱嗎?

我張安世耽擱一些日子怎麽了?看不起誰?

這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态度,頓時令戶部傻眼。

要知道,幾天之前,你張安世還賠罪和抱歉的,懇切地說一定好好用命。

怎麽轉過頭,你就罵娘了?

到了七月末,眼看着永樂十二年中秋要至,終于……賬目算是理清楚了。

右都督府财政房長吏,親自取了簿子來,送到了張安世的跟前。

張安世看着這一摞摞的簿子,忍不住道:“别給我看這個,我要看表格。”

看着張安世不耐煩地樣子,長吏忙道:“是,是,戶房确實列了表格,還請都督過目。”

張安世拿着表格,一看數目,接着陷入了一臉懵逼的狀态。

“沒有出錯吧?”張安世擡頭,眼神直直的。

“沒有。”長吏很是笃定地道:“核算過了,絕沒有錯,這錢糧……都是入庫了的,更不可能錯。”

張安世點頭,其實他知道該沒錯的,就是太震驚了點。

于是他感歎道:“這鐵路沒有白修啊!”

說罷,他又道:“趕緊給我備車馬,我要親自去戶部請罪,這戶部催促了這麽多時候,咱們右都督府,确實對不住人家,也該去負荊請罪了。”

“是。”長吏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這長吏,别看名裏有一個吏字,可實際上,卻是官,而且位列八品,隸屬于右都督府,負責的是接洽各府縣的錢糧收支。

可以說,他是張安世的錢袋子,自然而然,他對張安世的脾氣還是知道的,什麽時候都督這麽有禮貌了?

當下,車馬備下,随即,張安世便啓程出發。

至戶部。

戶部這兒,一見到右都督府的人來了,幾乎戶部之内,官吏奔走相告。

“右都督府的錢糧送來了。”

緊接着,等大家得知右都督親自來,立即又像避瘟神一般,忙是躲進自己的公房裏去。

戶部侍郎曾光卻隻能硬着頭皮去迎接。

他向張安世行禮道:“怎勞都督親自來?随便派幾個文吏來接洽即可。”

張安世沒回應他的寒暄,而是徑直道:“夏公呢?”

“夏公入宮去了。”曾光笑了笑道。

張安世便一臉遺憾地道:“一别數日,都不曾見夏公,聽他教誨,倒是怪想念的,想不到……今日又不能相見……”

曾光聽罷,心裏想,夏公還說自己沒和張安世有關系?

曾光幹笑一聲,道:“夏公也一直念叨着都督呢。”

張安世道:“隻怕是念叨着我右都督府的錢糧吧。”

“啊……這……”曾光很是尴尬,這話有點沒法接啊!

張安世則道:“錢糧簿子,我親自送到了,也算是幸不辱命。”

說着,張安世便對随來的人使了個眼色,于是便有人擡着一筐筐的賬簿來。

張安世道:“戶部這邊趕緊核驗吧,這錢糧,乃是大事,可不能贻誤。”

曾光看得眼睛直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張安世卻又道:“噢,對啦,我這兒,還有表格,這樣看得更直觀一些。不過你們戶部,顯然也不願接受這些東西。不過無妨,你來當做參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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