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這瓜保熟嗎?

60年初,“四大菜市場”馳名四九城。

在這個什麽都需要計劃的時代,四大菜市場稱得上是廣大市民的購物天堂。

包括:西單北大街路西的西單菜市場、東單二條南側的東單菜市場、崇文門十字路口西南角的崇文門菜市場和朝陽門内拐棒胡同北口的朝内菜市場。

而李學武家所在的南鑼鼓巷居民多去朝内菜市場。

四大菜市場建成于公私合營以後,全盛于現在這個“票證當家”的計劃經濟時代。

過日子講究而不将就的B京人一天也離不開菜市場,而且,這裏面還有不少門道和規矩。

這些規矩李學武知道的不多,因爲跟着奶奶逛菜市場的年齡段兒正是李學武淘氣的時候。

但家裏人在飯桌的隻言片語也讓李學武知道了這市井煙火的條條道道。

比如,菜市場不賣茶葉。

少有二愣子去菜市場買茶葉的,那就是個棒棰。

這是因爲,茶葉“嬌氣”,容易吸附其他食品的氣味而影響自身品質,所以,各大菜市場約定俗成地不賣茶葉。

老B京人買茶葉絕對不去菜市場,即使買幾分錢一兩的“高碎”,也隻認那幾家百年老号。

這也是B京人對于茶葉最後的倔強了,飯可以差一點兒,但是茶葉是生活的必需品。

“我說!給沏壺高的!~~~”

“茶能明目.”

别信這孫子,老B京人不這樣兒,這就是嘩衆取寵。

沒誰會在大院兒裏這麽跟自己媳婦兒說話,還不讓人笑話死。

都特麽喝高碎了,還特麽裝王爺,這不是棒槌是什麽?

更沒有哪個老B京人會往眼睛裏擦茶葉水。

這不叫明目,這叫自殘。

喝茶能不能明目不知道,但是水喝多了尿就特别多,新陳代謝增多,肝火就可能會減弱,眼睛就會舒服。

但這是一連串兒的養生保健,不是治病的方子。

比方說這孫子他爹死了,你給他灌一噸茶葉水他該火愣還是火愣。

再比如,在任何一家菜市場裏,賣豬肉的櫃台與賣牛羊肉的櫃台必然各據一角,距離盡可能越遠越好。

這顯然是爲了照顧***顧客的宗教信仰和生活習慣。

賣牛羊肉的櫃台在顯著位置懸挂着清真食品标志,B京話叫做“經都阿”。

即用阿拉伯文字書寫的清真言,表明這裏出售的肉類制品符合宗教教規,廣大***群衆可以放心購買。

計劃經濟時代,排隊是各大菜市場的一景。

每逢節假日的早晨,菜市場還沒開門,門外的顧客就排起了長隊。買豬肉的排一隊,買牛羊肉的排一隊,買水産品的排一隊,買活禽的排一隊,連買豆腐都得單排一隊。

這就是爲什麽傻柱說他的那隻雞是菜市場買的,三大爺不信呢。

擱誰誰都不信,誰沒排過隊啊。

排隊的人多,但基本上每個人都能買到自己需要的商品,因爲現在是憑票證供應,隻能按《居民副食本》上的定量購買。

五幾年的時候李學武還記得,京市居民雞蛋的供應量是每戶每月1斤,大約8個,但在六零年以後普通市民就買不到了。

就算是現在好一些了,可肉蛋的供應量還是沒有恢複。

這也是爲什麽聞三兒能把雞蛋作爲一項“支柱産業”在維持着。

雞蛋還好說,也就是孩子和老人需要,可肉是人不能不吃的,無論哪個年齡段兒都想吃肉。

買豬肉要肉票,人們往往要求賣肉的售貨員“勞駕,您多給割點肥的”。

多要肥的,是爲了回家煉豬油,炒素菜有肉味,或者炸油渣兒吃。

此外,買牛羊肉要戶口本,照顧回民;家裏有産婦和新生兒,要買紅糖,得憑醫院開的證明。

四九城人多,四九城人好吃,爲了買二兩肉排一個鍾頭隊,并不覺得累。

四九城在經曆過戰火的洗禮後,老百姓對這兒的認知是一天一個樣兒。

就比如茶葉店出現在了菜市場附近。

這個時代的新人民講的是一個人定勝天的理念。

你說茶葉吸味兒,那我非要讓這茶葉不能吸。

李學武帶着闫解成從老字号茶葉店吳裕泰出來,仰臉朝天地背着手往菜市場裏走。

闫解成拎着一包茶葉跟在李學武的後面,像是狗腿子一樣,見李學武沒往後看,便趾高氣昂地“狐假虎威”了起來。

這逛菜市場排隊的也往這邊兒看稀奇。

哪兒來的兩個孫子,走道跟螃蟹似的,不知道還以爲胯骨有毛病呢。

尤其是前面走着的那個“大閘蟹”,滿臉的匪氣,微撇着嘴,還特麽帶着個黑墨鏡。

說這個“大閘蟹”滿臉匪氣跟他臉上那道疤瘌倒是有幾分關系,好人誰會在臉上留下疤瘌啊。

這孫子說不定被誰坎了一刀呢。

要說前面這個“大閘蟹”不像好人,那他身後的“寄居蟹”居功至偉。

這特麽都解放多少年了,哪裏來的少爺秧子,出來還帶着狗腿子?

就看這個“寄居蟹”用手指挑着一個紙包,緊跟“大閘蟹”的步子。

“大閘蟹”回頭的時候,這個“寄居蟹”一定是笑臉準備着,時不時地還微微彎着腰點頭附和着。

等“大閘蟹”轉身往前走,這“寄居蟹”馬上收了笑臉,換上一副生人勿進的表情。

也就是李學武還沒飄,闫解成還沒瘋,不然非喊出:“李科長出行,都閃開~”

外人看闫解成是狗腿子、寄居蟹,可在闫解成自己的心裏,他就是“七品官”了。

今天李學武很不一樣,至少在闫解成的眼裏不太一樣。

于麗本來打算讓闫解成跟着王主任進去辦房屋手續的,可剛說了兩句,便看見王主任來了。

李學才打了聲招呼往裏面走吧,可是沒走兩步李學武出來了,直接把闫解成帶了出來。

闫解成知道今天在西單這邊有任務,可沒想到李學武這麽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偵查了。

平日裏看李學武都是一副或是沉穩,或是心狠的樣子,今天倒是看見了李學武潇灑的一面兒。

李學武來菜市場前就跟沈放聯系過了,不知道是不是消息走漏了,這幾個孫子全都找不見了。

沈放幾人分頭在朱老八等人的家門前蹲了一上午了,人倒是沒少看見,可是朱老八幾人的身影是一個都沒有。

李學武看了看手表,已經快要十點了,抓捕的黃金時間就要過去了。

但是沈放已經盡力在做了,李學武也不好再催促。

那邊不缺人手,李學武便帶着闫解成往西單菜市場這邊轉悠來了。

也沒想着能從這邊找到什麽線索,就是想看看這邊的環境。

再有就是,人過留名,雁過留聲。

付長華既然在這邊刨食兒吃,那必然會有些關系首尾在這邊兒。

這不,李學武已經發現了付長華的尾巴。

冬季的菜市場也是能見到綠色的,不僅僅是綠色,還有瓜果。

這不新鮮,56年京郊就已經有了溫室大棚了。

不過蒙的不是塑料薄膜,而是玻璃,木頭框,鑲嵌大塊兒玻璃。

裏面的供水也不是電水泵抽上來的,而是驢車出來的。

除了這些不同,這京郊的大棚跟現在沒什麽區别。

所以現在菜市場上擺着西瓜、香瓜等圓圓的瓜果不足爲奇。

奇的是瓜果攤位上的人不多。

豬肉攤位前那隊都排到大門口去了,這邊兒根本沒人來看,更沒人來問。

不過排隊的那些人看那兩個棒槌走過去都把目光聚了過來。

不爲别的,就是想看看這孫子敢不敢真的去買那些西瓜。

李學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對着賣西瓜的售貨員問道:“這西瓜怎麽賣的?”

售貨員瞥了李學武一眼,見這孫子比自己還傲,尤其是在這常年昏暗的市場裏還帶着個墨鏡。

“5分”

說着話,售貨員還有些不屑地說道:“要票”。

李學武看着一臉不耐煩的售貨員,笑着回頭對闫解成說道:“票?呵呵呵”。

闫解成見李學武冷笑,也跟着冷笑了兩聲,臉上更是擺出了嘲諷的神情。

其實闫解成也不知道李學武在笑什麽,可既然“宰相”笑了,那“七品官”自然得笑。

闫解成覺得自己已經摸到了人情世故的本質了。

“行,要票”

李學武咧着嘴笑着點點頭,問道:“那你這瓜保熟嗎?”。

售貨員愣了愣,随後滿臉自信地說道:“熟啊,都是棚子裏摘的”。

這售貨員也是被李學武吓唬住了,還真以爲李學武有票又願意買呢。

“成,給我挑一個”

“得嘞”

這賣瓜的售貨員在這兒坐了快有三四個月了,自打西瓜罷園後,這西單菜市場就隻剩下這一個瓜攤位了。

西瓜的來源就是京郊的大棚。

可是這邊看的人多,買的人少,所以這些西瓜往往放在這放壞了都賣不出去。

你想啊,反季節水果,有哪個單位能發得起票啊。

能發的起的,也不會自己來市場買啊。

所以這個攤位上的售貨員基本上每天都會睡大覺。

有人說了,既然沒人買,既造成了人員浪費,又造成了資源浪費,把攤位撤了不就成了嘛。

不成!

因爲四大菜市場代表着四九城的居民生活水平,這個西瓜攤代表着社會主義的優越性。

所以即使西瓜爛了,也不能撤攤子。

現在這個售貨員好不容易遇見兩個二百五,可不就樂呵呵地把瓜賣給他。

畢竟一年也遇不到幾個主顧,閑着也是閑着。

售貨員挑了一個西瓜放在稱上稱了稱,七斤六兩。

“您看看”

售貨員讓李學武去看稱,李學武倒是很大方地擺擺手說道:“不看不看,你說多少就多少”。

好麽,這售貨員對李學武的印象無限接近那些排着隊的人看李學武兩人的想法了。

“得嘞,七斤六兩,惠誠三毛八分錢,您還得給我七斤六兩的西瓜票”

“不忙”

李學武這句不忙說出口,手已經把稱上面的西瓜抱了下來。

“哎!”

這售貨員見李學武把西瓜抱走了,便是一聲“哎”。

這不符合規矩啊,這邊賣東西都是先給錢和票,再給你東西。

售貨員也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棒槌,還沒給錢呢,西瓜就要抱走。

可這售貨員剛喊出一聲,還沒等說您怎麽把西瓜抱走,或者您得先給錢的話,就見這棒槌一拳頭照着西瓜砸了下去。

“喀嚓”

李學武甩了甩手上的西瓜汁兒,沒理會要從攤位跳過來抓自己的售貨員,雙手從裂縫中間伸進去往兩邊一掰。

“嚯~~~”

周圍人都對李學武的行爲驚訝的呼出了聲。

說這人是棒槌還真就奔着棒槌去了,問都不問就敢買,買了不給錢直接就把西瓜給開了。

這聲驚呼還沒結束,闫解成就一把抓住要過來撲李學武的售貨員。

“你松開!”

售貨員滿臉焦急地要甩開闫解成的手,眼睛卻是看着李學武的方向。

因爲這瓜還沒收錢呢,要是這倆孫子跑路或者沒有錢票,那這個售貨員可就要擔責任了。

“你們哪個單位的?怎麽這麽不講理呢,給錢了嗎就開西瓜”

李學武兩隻手一手托着半拉西瓜,看着努力要掙脫闫解成的售貨員。

“哎哎哎”

李學武不耐煩地對着售貨員和闫解成說道:“幹嘛呢幹嘛呢,大庭廣衆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什麽樣樣子”。

闫解成見李學武說了,便将售貨員松開了。

售貨員一掙脫便往李學武這邊走,邊走邊說道:“你給我錢票!”。

“什麽錢票?”

看着李學武一臉無辜的表情,售貨員肺子都要氣炸了。

“西瓜的錢票,三毛五,七斤六兩的西瓜票”

李學武冷笑着說道:“我給你什麽錢,你還有臉跟我要錢?”

售貨員有心想上前幹李學武一頓,但是看看李學武膀大腰圓的,上去也是讨不到好處。

所以很明智地站在原地罵道:“你特麽買了西瓜憑什麽不給錢?”

“就是”

“丫的不會是沒錢吧?”

“屁,沒錢還好說,這兩個孫子怕是沒票”

這邊吵着,排隊的那些人紛紛議論了起來,說什麽的都有,但都是一個意思。

那就是譴責李學武買東西不給錢。

售貨員見有人聲援,态度很是蠻橫地說道:“你給不給?你要是不給我可報警了”。

“嘿嘿嘿~”

李學武撇着嘴将兩隻手微微前傾,讓瓜瓤露出來給售貨員看。

“先别說報警不報警的事兒,你先告訴我你這瓜怎麽不熟的”

“嗯?”

售貨員也是傻眼了,感情這孫子跟自己較這個真兒呢。

“我怎麽知道這瓜熟不熟?我們都是這麽賣的”

這邊的對話讓圍觀的人也都看清了李學武手中的瓜。

好家夥,瓜瓤還是泛白的呢。

“草”

李學武将兩瓣兒西瓜扔在了瓜攤兒上,不屑地說道:“我問你這瓜保不保熟,你特麽怎麽跟我說的?”

“這”

售貨員也懊頭兒了,沒遇見這樣兒的啊,誰家買了西瓜不是精心地包起來帶回去小心翼翼地分着吃。

即使遇見瓜瓤不熟的情況也不會回來找,找也不認啊。

可還真就沒遇見過在瓜攤上開瓜的。

一時間售貨員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這邊圍着的人越來越多,看熱鬧的也越來越多。

很快便引起了市場管理者的注意。

“來來來,别圍着了,讓我進去看看”

市場管理帶着兩個人擠進了人群,看見一臉桀骜的黑墨鏡帶着一個跟班的站在瓜攤位前。

售貨員則是一臉無語地看着那兩瓣兒瓜出神。

這周圍看熱鬧的永遠不嫌棄事兒大。

剛才還都譴責李學武買東西不給錢呢,現在又支持李學武讨回公道了。

“這不是坑人嘛”

“誰說不是呢,可不能在這兒買西瓜”

“不止是西瓜,一會兒買别的咱們也得看好了,别是壞的”

市場主管一進來便聽見了“嗡嗡嗡”的議論聲。

“怎麽回事兒?”

售貨員見主管來了,趕緊走過來對着主管解釋道:“這人來買西瓜,問我這西瓜保不保熟,我就順嘴說了一句熟,剛從大棚裏摘出來。”

見主管皺眉頭,售貨員也是一臉的無奈道:“咱們不都是這麽說的嘛”。

主管倒是沒說什麽,對着售貨員說道:“然後呢?”

“然後這人就讓我給他挑個西瓜,我上稱一量七斤六兩,可還沒等我跟他要錢呢,他抱着西瓜就給打開了,然後指着沒熟的瓜瓤說我騙他了”

看着哭喪着臉的售貨員,市場主管也是一臉的便秘表情,這可真是少見啊。

你說這帶着墨鏡的人錯了吧,人家還真就先問你了,現在人家驗貨出了問題,這沒法說啊。

而且這市場主管也看出來了,這帶着墨鏡的不像是好人啊,帶着跟班兒的怕不是來找茬兒的吧。

“同志,您是哪個單位的?”

李學武用手指推了推眼鏡,看了這主管幾眼,随後問道:“問我單位幹嘛?咋?買西瓜還分單位?哪個單位的不給賣啊?”

聽見這墨鏡男的話,市場主管被噎了一艮喽。

“不是不是”

這主管也知道今天算是遇見苞米面他爹——茬子了。

“我就是問問,那啥”

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這主管趕緊說道:“我們再給你稱一個西瓜,您看怎麽樣?”

李學武看了看這主管,問道:“那換的這個西瓜保熟嗎?”

怎麽還是這句啊?

不僅僅是售貨員皺眉頭,就見主管都心裏咯噔一下,這人不是來找茬的吧?

“保,既然我們說保,那就一定保”

市場的主管對着售貨員說道:“再去給稱一個,要熟的”。

這話也是咬着後槽牙說的。

如果不是李學武看着不像是好惹的,如果不是看着着周圍人議論紛紛,那今天說啥也得叫這墨鏡男把錢補上。

生瓜?活該!

這售貨員見有人給自己做主,也是一改頹廢,走到瓜攤上自信地挑了一個差不多大小的西瓜放在了稱上。

“七斤七兩”

李學武沒管這售貨員的報數,而是抱過秤盤上的西瓜再次掄起拳頭砸了下去。

這次售貨員沒攔着了,因爲主管就站在這兒呢,把這一切都看的清楚了。

李學武還是剛才的動作,兩手一用力便将整個兒西瓜掰了開來。

“呵呵”

李學武将兩瓣兒西瓜再次扔在了瓜攤上。

看着那白花花的瓜瓤,售貨員的臉都白了。

“嚯~~~”

這邊圍觀的人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尤其是李學武再次掰開的這個不熟的西瓜,衆人忍不住驚訝了起來。

“感情這西瓜都是生瓜蛋子啊”

“怪不得沒人買啊,騙子啊”

“這不是坑人嘛”

“沒事兒,這攤位不坑窮人”

周圍的議論聲不僅僅是讓售貨員的臉白了,也讓市場主管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李學武的态度倒是其次,主要是周圍群衆的态度,這要是傳出去,那西單菜市場賣生瓜蛋子,坑騙市民的的帽子是摘不掉了,自己的帽子最有可能被摘掉。

“再稱一個”

售貨員看了看發話的主管,猶豫地看了那堆被棉被包裹着的西瓜。

好像這些西瓜能吃人似的,售貨員還有點怕怕呢。

但是周圍人看着,主看管着,售貨員别無選擇,隻能硬着頭皮去攤位上選了一個最大的西瓜。

這西瓜是大棚裏出來的,所以個頭兒都不算太大,這個大個兒的是人家預定的。

預定賣不出去私下裏處理的,這是非賣品。

可現在危機關頭,别說預定了,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吧。

“十四斤三兩”

這次不等李學武伸手,市場主管主動抱起稱上的西瓜放在了桌子上,拿着西瓜攤上的水果刀一刀便将西瓜坎開了。

“嚯!~~~”

這西瓜被打開,紅彤彤的瓜瓤,黑黝黝的西瓜子鑲嵌其上,最外面是一層綠油油的西瓜皮包裹着。

圍觀的人已經對着那西瓜流口水了。

“同志,您看這個怎麽樣?”

市場主管一臉驕傲地對着李學武問了一句。

李學武低頭看了看西瓜,然後不以爲然地點點頭,道:“什麽時候賣瓜的發現西瓜是熟的也是一件驕傲的事情了”。

市場主管臉上的驕傲表情像是被外面數九寒冬給凍住了一樣。

不管是主管還是售貨員,亦或是圍觀的那些好事兒者,都聽明白了李學武話裏的諷刺。

李學武沒再管這市場主管,而是對着闫解成說道:“抱上,走”。

說着話便往人群外面走,這圍觀的被李學武的氣場所懾,俱向兩邊挪了挪,給李學武讓出了通過的過道兒。

闫解成看了一場好戲,很是痛快地抱起攤位上的西瓜就要跟着李學武離開。

這售貨員是明白人。

“組長,他還沒給錢呢”

“嗯?”

這市場管理一瞪眼,對着李學武的背影喊道:“站住,給錢了嗎?錢和票!”

李學武站住了身子轉頭對着市場主管問道:“什麽錢?”

售貨員不等主管說話,很是激動地指着闫解成手裏的西瓜說道:“他手裏那個西瓜的錢”。

李學武一臉無辜地說道:“這西瓜是我用壞的那個換的,給什麽錢?”

售貨員不忿地說道:“壞的那個你也沒給錢啊!”

“壞了的你還想跟我們要錢?”

闫解成抱着兩瓣兒西瓜都要跳起來咬人了。

“别無理取鬧了,我都看明白了”

闫解成掃了一眼一臉懵逼的兩人,然後自信地說道:“不信你們自己算算,我手裏這西瓜該不該給你們錢”

“.”

不僅僅是這兩人蒙了,就連圍觀的那些人也都蒙了。

更是有人贊同地說道:“對,沒毛病!就是不用給錢,西瓜是用壞西瓜換的,壞西瓜不用給錢”。

也有不同意的人回道:“不大對吧,這人抱走一西瓜,這攤子卻是一分錢都沒收到呢!”

有機靈的已經擠了進來對着還在苦思冥想的售貨員問道:“同志,你這瓜保熟嗎?”

“.”

售貨員瞪着眼睛看向來人,很想罵一句滾犢子。

這些人真當自己是傻子了,都來撿便宜來了。

李學武沒等闫解成說完就已經出了人群了。

闫解成說了最後一句也是昂着頭抱着西瓜跟着李學武出了人圈。

這時候李學武二人再往市場裏面繞,無論是排隊的,還是賣菜的,對李學武二人再沒了嘲諷的眼神。

再敢嘲諷李學武,那闫解成手裏的西瓜就是對這些人最大的嘲諷。

闫解成也是,那兩瓣西瓜很怕别人看不見,都要當着獎杯舉到頭頂上去了。

剛走出兩步,身後便傳來了剛才過來處理事情那個小組長的聲音。

“同志,你們到底是幹嘛的?”

李學武轉回身看了看那個小組長,傲然地說道:“我們是付長華付哥的人”。

就說這一句,李學武不再管他,帶着闫解成轉起了菜市場。

無論是賣蔬菜的還是賣豆腐的,見李學武走過來紛紛都把目光挪開了,根本不敢跟李學武對視,很怕李學武走過來問他們茄子保熟不保熟?豆腐保熟不保熟?

李學武也沒想着跟這些人搭話兒,反而是一句話都不說地背着手轉悠。

闫解成舉着舉着也累了,西瓜雖好,可十多斤的重量呢,好人也禁不住啊,更何況闫解成這樣的空虛公子呢。

就在李學武轉悠的時候,這邊有人從西瓜攤訛走了一個大西瓜的新聞已經傳遍的菜市場。

更邪乎的是這一切都是勞力部門的付長華指使的。

有好事兒的更是繞了一大圈兒來看這兩個大聰明。

這會兒李學武正帶着闫解成站在清真羊肉攤位前排隊呢。

這條隊伍裏有看見先前李學武兩人表演的,指着闫解成手裏的西瓜給身邊人吹噓着這兩人的牛掰。

那表情,那神态,好像這西瓜是他弄來的似的。

李學武大臉兒白,誰願意說誰說去,該在這兒排隊排隊。

闫解成倒是有點兒膽兒虛了。

不爲别的,因爲他知道自己不是回民,李學武也不是回民,他們兩個不能買這牛羊肉的。

可李學武在這自信地排着隊,再看看手裏的兩瓣兒西瓜,闫解成選擇了閉嘴。

現在讓闫解成相信李學武是回民他都信,說不定一會兒李學武掏出一本回民戶口本都不算稀奇。

就快要排到兩人的時候,從菜市場大門處進來一夥人,大約七八個的樣子。

一個個都是健碩的漢子,手裏拎着幹活兒的工具。

李學武不屑地瞥了一眼,繼續排着隊。

闫解成可沒有李學武的膽量,見這麽多人奔着這邊過來,一看就是照着自己兩人來的。

隻要不傻的人都知道,這是剛才訛的那個西瓜惹來了禍。

闫解成不傻,現在托在手裏的兩瓣兒西瓜就像被火燒了一樣,闫解成感覺燙手。

周圍排隊的也看出了端倪。

這兩個孫子惹禍了,就說嘛,這西瓜是那麽好吃的?

現在排隊的也不排了,紛紛與李學武拉開距離,準備再看一遍熱鬧。

李學武見前面的人走了,便往前走了一步,來到攤位前,對着售貨員說道:“給我來二斤羊肉,二斤牛肉,都記在我付哥賬上”。

這售貨員當然不會搭理李學武的瘋言瘋語,甭說李學武有沒有錢和戶口本,單說這孫子跟西瓜攤鬧了一場,這邊的攤位也不會慣着他。

售貨員不看李學武,而是把眼睛看向了李學武的身後。

李學武身後的那夥兒人在不遠處站住了,由着領頭的大漢走了過啦。

“同志,我那兒有好的牛羊肉,你跟我去拿”

“哦?”

李學武回頭看了看這一臉兇樣兒大漢,很是玩味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

這大漢點着頭笑道:“就在後面巷子裏,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科”

闫解成想要提醒李學武别去,可是剛想叫科長,又想到下車時李學武交代了,不許叫科長。

這把闫解成可是爲難住了,不叫科長叫什麽?

叫李學武啊,那不是找倒黴呢嘛。

就在闫解成爲難這會兒,李學武已經答應了這大漢的建議,準備跟着他往後院兒去拿牛羊肉。

走之前李學武還對着闫解成說道:“我去買幾斤牛羊肉,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動”。

說完了話,李學武便跟着那大漢往後面巷子裏走。

闫解成自然聽不出李學武剛才那話是什麽梗兒,可知道跟着這些大漢進了後面巷子裏不會有好事兒。

但李學武讓他等,那他就隻能等着。

李學武走後,那些跟着一起來的漢子跟在李學武的後面進了巷子。

路過闫解成的時候這些人還瞟了一眼他手裏的西瓜。

闫解成的冷汗都下來了,這啥意思?

是收拾完李學武再來收拾自己嗎?

闫解成很想跟這些人解釋一下,自己就是個跟班兒的,訛西瓜跟自己沒關系的。

剛才躲開的那些人又重新走過來開始排隊,順序都沒變,井然有序。

闫解成站在隊伍邊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這些人看着闫解成的眼神也透露着幸災樂禍。

現在他們看闫解成就像是看被主人遺棄的小狗。

李學武他們去的小巷子離這邊不算遠,站在菜市場就能看得見。

所以闫解成一直盯着那邊看,但凡有那夥兒人站着出來,那便扔了西瓜跑路。

至于李學武,那是他活該作死。

訛人家西瓜,活該被打。

“啊!~~~”

“窩草~~~”

闫解成耳朵動了動,好像聽見了什麽聲音。

排隊的那些人也都往小巷子那邊望去。

闫解成看見這些人的動作才知道自己不是幻聽了,确定是那邊發生了打鬥。

就在闫解成焦急的等待中,就在其他人的觀望中,小巷子那邊的聲音終于消停了。

而從小巷子裏走出來的那個人差點兒沒讓闫解成扔了西瓜拔腿就跑。

好在闫解成眼神兒好,看見走出來那人眼神呆滞,不像是打赢了的模樣。

“哐當~”

本來看熱鬧的都已經準備嘲諷李學武兩人了,可是萬萬沒想到,從巷子裏走出這人還沒邁兩步,一下子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

而這人身後走出了那個剛才跟着這夥兒人進去的傻小子。

隻見李學武邊用手絹擦着眼鏡邊往出走,身上的皮夾克都沒髒,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等快到闫解成眼前兒了,李學武又把眼鏡戴上了。

“看什麽?”

“沒沒看什麽”

李學武不搭理闫解成,錯過身子往菜市場大門外走去,邊走邊說道:“把西瓜抱穩了”。

“哎哎”

闫解成回過神兒,看了看小巷子裏,知道現在是李學武打赢了,馬上恢複了狗腿子的樣子,連連點頭稱是。

等李學武背對着自己,闫解成又換上了趾高氣昂的表情掃視了周圍的人一眼,随後将手裏的西瓜又舉了起來,擡步往出走。

出了大門李學武直接奔着吉普車去了,剛才在後面的小巷子裏,這些熱心腸的大哥們經過與李學武的親切交談後,主動說出了付長華這幾人不露面兒的原因。

“呼叫1号執勤車,呼叫1号執勤車,收到請回答”

李學武捏着手台準備招呼沈放,本以爲沈放正在蹲點兒,得呼幾遍呢,沒想到一遍就叫通了。

“1号執勤車收到,請講”

李學武将手背上殘留的血液用水壺裏的水擦洗了一下,随後對着話台說道:“監控的工作安排一下,我找到這幫人了”。

“收到收到”

沈放快速地回了一句,随後問道:“我們現在去找你嗎?咱們在哪兒彙合?”

李學武想了想說道:“那咱們就在天橋兒彙合,這幫孫子準備在天壇附近的烤肉館子裏分贓”。

“收到,收到”

沈放答應一聲便去執行了。

李學武這邊放下手台,見闫解成一臉無奈地看着手裏的兩瓣兒西瓜,不知道該怎麽放。

“你傻啊”

李學武下了車給闫解成開了後座艙,指了指後座說道:“放這底下,等一會兒回去給審訊的同志們分了”。

闫解成悻悻地放了西瓜,又猶豫着對李學武問道:“咱們這麽做不好吧?”

李學武擺擺手示意闫解成上車,嘴上不耐煩地說道:“什麽好不好,你沒見那攤位在哪兒放着啊”。

不等闫解成再問,李學武已經重新上了副駕駛。

闫解成不敢再猶豫,跑到駕駛艙來開門打着了火便往出開。

“科長,咱們去哪兒啊?”

“天橋”

李學武回了一句便不再說話,而是開始回想天橋那邊的地形和環境。

天橋,位于天壇西北方向,南北向跨過龍須溝。

原來的天橋是有橋的,明朝在此建有漢白玉單孔高拱橋,以通“禦路”。

皇帝又稱爲天子,天子所走之橋,故叫天橋。

這就是天橋一名的由來。

清光緒三十二年整修正陽門至永定門的馬路,将這條路上原來鋪的石條一律拆去,改建成碎石子的馬路,天橋也改建成矮矮的石橋。

1929年,因有軌電車行駛不便,就将天橋的橋身修平,但兩旁仍有石欄杆。

1934年展寬正陽門至永定門的馬路,就将天橋兩旁的石欄杆全部拆除,天橋的橋址不複存在。

但是這塊兒地方的熱鬧卻是一直沒有改變。

天橋一直都是雜耍、說書、相聲等藝人活動的範圍,這邊自然也形成了一個較爲龐大的市場。

但是在56年,這邊的市場被關閉。

随之關閉的還有各樣的不符合規範的店面。

這一政策的公布自然給這邊兒的熱鬧潑了一瓢涼水,但是因爲這邊守着天壇公園,所以即使是到了現在,這邊還是有人來玩兒。

李學武通過小巷子裏的那幾個好大哥了解到,今天的聚餐是早就安排好的。

請客的是付長華,跟他有關系的今天都會來,商量什麽事情這幾個好大哥不知道,但知道的是這件事很重要。

李學武坐在車上看着街對面兒的烤肉店眯着眼睛出神,好像能透視似的,能把這裏面的人看清楚一樣。

闫解成這個時候不敢打擾李學武,隻是安靜地坐着。

倒是李學武先開口了。

“你是不是很疑惑我爲什麽白拿人家西瓜,還打人?”

“科長”

闫解成尴尬地笑了笑,随後說道:“我就是一個開車的,您不用在乎我的”。

“呵呵呵”

李學武看了看闫解成,笑道:“成,還有些自知之明”。

雖然闫解成身上有很多缺點,有時候讓李學武很生氣,可這人膽小怕事不也是可以利用的嘛。

再說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闫解成的缺點多,于麗嫂子對自己是真的好,不能不考慮于麗嫂子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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