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說什麽,昨天的因,今天的果,是他習慣于用這種手段去解決問題,他手底下的人也就習慣于這種手段。
這個教訓太慘烈了,讓他一夜之間損兵折将,根基全無。
“你老了,多爲孩子們想一想,别留下什麽挽救不了的遺憾”
李學武看了他一眼,随後靠坐在了沙發上,又說道:“慈不掌兵,義不掌财”
“吉城流的血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先做的初一,我沒得選,隻能陪你玩”。
“你要是喜歡玩這個,那咱們就繼續,我都奉陪!”
夜已深,月如鈎。
慢慢思量,淚濕衣襟。
張萬河能跟着聞三兒來到這裏,其實就已經說明了他的态度。
悲憤和質問都帶着哀求,紅了的眼睛和臉色,更是說明他的愧疚難當。
至于是愧疚于自己的私心,還是愧疚于吉城的那座新墳,這就不得而知了。
他太拿自己當回事了,覺得有吉城的利益在,有鋼城的利益在,李學武不會跟他撕破臉。
他也太不拿李學武當回事了,覺得能在這種合作之間找到平衡點,讓他有所自由。
可惜了,就是他的這種沒眼力見害了他,也害了那些手下。
李學武從始至終都沒說要跟他合作,是他哭着喊着要拜在自己門下當狗的。
現在當狗的都想進屋吃飯了,這還不該打?
合作,他還不配!
要麽忠誠做事,要麽帶着那份不忠滾蛋。
以前還能放他們走,現在參與了這麽多的項目,李學武還能留着他?
這麽一點覺悟都沒有,怎麽當家的!
張萬河的一敗塗地并不是大廈驟然崩塌,而是李學武掐住了他的命門。
以利益驅使他放棄了自己的根基,來到鋼城謀發展。
以大義驅使他放棄了左膀右臂,一個去了京城管理子弟,一個留在鋼城管理貿易。
以形勢驅使他放棄了吉城表面上的管理,讓他掌握了鋼城的大局。
如果不是他人在碼頭,如果不是自斷雙臂,如果不是大強子被鋼城貿易迷住了眼,李學武要做到這一步實在不容易。
他做事看似沖動魯莽,可都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今天張萬河能走到這裏,就說明他已經沒有了攻擊性。
否則,吉城的是新墳,鋼城的就是水鬼。
“你放心,我不會爲難你”
李學武看着張萬河,眼神犀利地說道:“在碼頭,你還可以是船舶的負責人,但永遠别再沾水了”。
張萬河滿臉死灰地擡起頭,看着李學武,他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這不是在留他,也不是在可憐他,而是要他的命呢。
不沾水的意思,就是永遠都别想出這個碼頭,敢離開一步,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再說的直白點,就是軟禁。
他回不去山上,回去死的隻能是更快。
也回不去吉城,到了吉城,大強子第一個就會殺他。
何至于此啊!
聞三兒看着他的模樣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我跟彪子說一下,把家裏人接過來,是時候,也該享受天倫之樂了”。
張萬河聽着聞三兒的話,可目光并沒有從李學武的臉上挪開。
他怕一轉眼,李學武就會要了他的命。
就算是死,他也要做個明白鬼。
“我不能對不起老家的人”
張萬河從沙發上滑了下來,慢慢地跪在了地上,看着李學武誠懇地說道:“東家,給條活路吧”。
李學武微微昂了昂腦袋,目光俯視着張萬河,看着他的樣子,眉頭微微皺起。
“你怕我掃了鋼城的鬼,又拿你們當燈油?”
“可以,你是要對得起跟你闖出來的弟兄,我理解”
他點點頭,眯着的眼睛慢慢睜開,語氣随意地問道:“冰城,距離毛子最近的城市,開疆拓土,你能去嗎?”
張萬河面色尴尬地跪在那,他不敢答應李學武的這個要求。
這不是給兄弟們讨活路,這是千裏迢迢去送死。
吉城搞下來是他們用人命填出來的,他知道要搞定一個城市的地下市場需要付出什麽。
正因爲他知道這一點,所以才不敢答應的。
“哼~”
李學武冷哼了一聲,瞥了聞三兒一眼,繼續問道:“津門,距離京城最近的海上門戶,固守一方,你行嗎?”
張萬河面如死灰,緩緩地躬了身子,一個頭磕在了地上,不再起來,但求活命。
“跟三舅去港城吧”
李學武抹哒了他一眼,低眉垂目地說道:“選一些年輕的,有血性的,想要大富大貴的,跟着你去那邊碼頭做事”。
張萬河緩緩地爬了起來,跪在那裏看着李學武,他聽得出來,這個還有生的希望。
李學武疊着腿,長出了一口氣,開口說道:“你不想出賣忠誠,那好,咱們來點簡單的”
“賣命,拿錢,我保山上的人吃穿不愁,這是你們最後的一次機會”
李學武擡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繼續說道:“服從命令聽指揮,給你刀,給你槍,别問做什麽事,隻需要知道做掉什麽人”。
說完這一句,他放下茶杯,道:“那邊的生活好一些,你們要做清道夫,我給你機會了”
“要是不顧家裏死活當孤魂野鬼,我也不攔着,多了也就虧一張船票錢”
李學武不在意他是留在鋼城碼頭等死,還是去港城碼頭做清道夫,結果都一樣。
張萬河看得出李學武目光裏的寒意,知道自己把對方得罪狠了。
其實他在收到吉城的消息時就後悔了,不該給吉城下那個通知。
混白的,對這種事特别的忌諱,還特别的小心眼兒。
跟他們這樣混黑的人不同,他們怕這種手段會給自己惹麻煩。
清白比什麽都重要。
這一刀無緣無故沒個說法,将會永遠成爲這個人解釋不清的曆史。
他們這樣的紮一刀,隻要找回來,擺了局兒,要了面子就會結束。
受傷的活該,誰讓你是混這個的。
但在李學武這兒不是這麽回事兒,年輕,做事更直接。
你敢紮我的人,就是紮我的臉,那你這一條線上的人都别想活着了。
山上下來的人,甯願跟下山虎開戰,也不願意招惹一個小幹部。
兩條道上的規矩不同,前者可以單挑,後者永遠都是毀滅性的群摟。
李學武恨他不死,又怕髒了他的手,更怕污了他的名聲,所以在逼着他自我了斷。
當然了,機會也不是沒有,不是已經說了三個嘛。
冰城,津門,他不敢去,可以去港城當清道夫。
永遠沒有停止的一天,要麽殒命,要麽逃命。
張萬河跪坐在那,心如寒冰,李學武要他做選擇,替忠誠于他的所有年輕人做選擇。
下海,下了海就永遠上不了岸了,不下海,那就永遠下不了海了。
要論玩弄人心,他早就知道,自己十個也不抵李學武一個。
帶出去的年輕人,見識了花花世界,沒有一技之長,隻能給他賣命。
有了錢,真的就能上岸了?
未必,錢若真的這麽好賺,何必給他們這個機會呢。
恐怕做了事,賺了這份錢的他們永遠都上不了彼岸。
心野了,年輕人上不得岸,又回不到内地,那他們不就是殺戮機器,行屍走肉嘛。
到時候隻能瘋狂的賺錢,瘋狂的實現生命的意義,甚至求死般的賣命。
家人,會成爲他們生活的标記和意義,山上的無底洞,也會無休止地吞噬着他們年輕的生命。
書生殺人不用刀,犀利狠絕如此!
到現在他想明白了,李學武早有安排他去港城的意思。
至于選擇他,而不是年富力強的大強子,看重的可能就是他的這份故土難離。
人老了,沒心氣兒了,正合适放風筝。
太年輕,心思多變,容易引起禍端。
昨夜的殺人刀都沒讓他心寒,今天李學武道出的心計讓他從頭皮涼到了腳跟底。
恐怕吉城的不順利,以及鋼城的問題剛剛出現時,眼前這位年輕得可怕的東家就算計好了這一步。
斷了他的雙臂,讓他心甘情願地去港城給他賣命。
至于大強子,那就是個大傻子,被東家做了局,跟他反目成仇,擺在吉城刺激他們,成了他們回山的攔路虎。
萬念俱灰的張萬河已經沒了選擇的餘地,他隻能按照李學武給他設計的路往下走。
李學武看也沒再看他一眼,而是對着聞三兒交代道:“你要回京安排家裏就盡快,接上二孩兒等人早點回來準備”。
“先裝煉鋼廠的一船貨,路上的資質交給調查部去協調”
“去哪?港城?”
聞三兒詫異地看了李學武一眼,這一船貨可足有一千噸,這麽快就打通去港城的貿易線了?
“不,等我消息,先到羊城,視情況再去港城”
李學武看了看聞三兒,說道:“這一去怕是三五年沒法再見,我祝三舅旗開得勝,富貴還鄉”。
“别~别定目标,也别說這樣振奮人心的話,不太吉利”
聞三兒擺擺手,一邊說着,一邊扶了張萬河起來。
“每次看大隊長說優勢在我的時候,我都會覺得不吉利”
聞三兒主動去扶張萬河不是他心善,心善的人也不會在鋼城站穩了腳跟,逼得張萬河不敢離開碼頭半步。
他這是看懂了李學武給他的機會,一個向張萬河讨人情的機會。
這一扶就定下了以後的高低上下之分,張萬河得用命來還聞三兒的這次出手相救。
扶他,就代表聞三兒用自己的信譽保下了他,允了他跟着對方做事。
李學武想要張萬河死,可也得顧忌聞三兒的面子。
到了港城,聞三兒照顧他們,他們就不用水深火熱朝不保夕了。
雖然依舊是仰人鼻息過生活,可總比被刀子頂着後背做事強。
隻要有希望,他們就敢拼,能不做孤魂野鬼,他們也想留下這條命,富貴好還鄉。
門口,如啰啰一般站成背景牆的周常利心驚肉跳地聽完了客廳裏的談話。
他還是第一次見着李學武這個樣子,不怒自威,氣度折人。
張萬河也是老土匪了,身上的殺氣都隐進那張老臉裏面去了。
就算是要做什麽兇狠的事,也不會輕易表露出來。
但就算是他的殺氣再重,在謀算和手段面前屁都不是,隻能乖乖地跪下。
這不是兩個人火拼打架,也不是兩夥人打群架,各自身上都背負着各種責任和義務,玩的隻能是這種心計。
他站在門口聽着都感覺到膽寒,不怕有人拿着刀子奔你來,幹就是了。
他就怕這種走着走着就掉坑裏的感覺,你還不知道誰挖的坑,甚至埋了你。
周常利承認,在心術和心計這方面,他實在是沒什麽天賦,玩不過這些老陰……額,我沒說武哥!
他甯願拎着刀子跟十個人對拼,也不願意面對一個李學武這樣的人。
可以這麽說,張萬河今天輸的這麽徹底,不冤。
他來這邊也确實學到了,也長了見識,知道有一種武器,殺人不見血。
李學武對他還是很關注的,聞三兒兩人出門的時候還叫住他單獨說了幾句話。
這些話周常利直到走出這座院子的時候還在思考着,努力記憶着。
這有文化的大幹部說話就是不一樣!
大概的意思應該是說:他現在也帶小弟當大哥了,手裏有一幫小哔崽子,不再是單蹦兒了。
他得帶着手裏的弟兄們一起讨生活,吃香的,喝大的。
還得考慮這些兄弟們的家庭、未來,得照顧他們。
隻有照顧到位了,才算是正經牛哔的大哥。
讓人家尊重你,佩服你是個人物……
嘶~~~
這大幹部說話太難記憶了,他腦瓜子有點懵。
好像武哥的話是這麽說的,即便原話不是,大概意思也對。
最後一句他記得很清楚:“大哥不好當的”。
——
“事情都處理好了?”
周亞梅聽見樓下的動靜,從樓梯口走了出來。
看了門外一眼,走到客廳開始收拾了起來。
李學武坐在沙發上,喝了最後一口茶,再看向周亞梅,微微一笑:“吓到你和孩子了吧?”
說完,他又看向樓梯口,那裏有個小腦袋在看着他,大大的眼睛裏全是驚慌。
“來,兒子”
“你!……”
周亞梅轉身看向李學武,眼裏有些異樣的神采在流動。
而樓梯上,付之棟光着小腳丫噔噔噔地跑了過來。
也不敢去看母親的臉色,直接撲到了李學武的懷裏。
李學武笑了笑,沒在意周亞梅的神情,抱起了付之棟,拍了拍幹兒子的小屁屁,問道:“害怕了?”
付之棟晃了晃小腦袋瓜不說話,又慫又倔強。
周亞梅看了兒子一眼,拿了茶幾上的茶杯去廚房洗刷。
李學武在客廳裏哄着孩子的聲音她在廚房就能聽得到。
可她站在廚房邊刷碗邊掉眼淚,強忍着哭聲李學武一定聽不到。
兒子越是粘着李學武,她的心裏越是難過。
她想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可不能又當爹,又當媽。
付之棟就是她現在的希望,也是她還留在鋼城的信念和依靠。
本就是一段不正常,也不合理的關系,可她就是做了。
她不後悔遇到李學武,她隻是無奈兒子的未來。
從廚房裏走出來,周亞梅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看着兒子側坐在李學武的懷裏說着悄悄話,她又想哭又想笑。
“叔叔累了一天了,讓叔叔休息吧”
付之棟聽媽媽說完,小腦袋又埋進了李學武的懷裏不想下來。
李學武笑了笑,看向周亞梅問道:“收拾完了?收拾完咱就睡覺”。
周亞梅點點頭,走到李學武跟前要來接孩子,付之棟看着他媽媽過來了,緊着往李學武懷裏縮。
李學武給周亞梅示意了客廳裏的燈,抱着付之棟站了起來,邊往樓梯口走,邊說道:“今晚我跟兒子一屋睡了啊”。
“媽媽也睡一起”
付之棟倒是孝心,還沒忘了他媽媽呢,李學武也忘不了。
這幹兒子沒白認啊!
樓上,主卧。
李學武把孩子哄睡着了,這才來哄孩子媽媽睡覺。
前幾次來這邊住,周亞梅給他安排的都是客卧,今天幹兒子懂事,給了他挺近主卧的機會。
周亞梅正靠坐在床頭看書,見李學武進來,放下手裏的書,無奈地問道:“睡着了?”
“都打小呼噜了”
李學武剛剛洗了澡,頭發還潮濕着,躺在枕頭上有些不舒服。
周亞梅看了看他,下床拿了幹毛巾回來又幫他擦了擦。
“你在家誰這麽伺候你,顧甯?還是那個姑娘?”
“快别鬧了”
李學武笑着看了側坐在自己身旁的她,說道:“叫你這麽一說,我成地主家的少爺秧子了,啥都不會幹?!”
“你以爲呢~”
周亞梅收起毛巾,卻被李學武攬着到了床上,順勢滾到了另一邊,道:“就看你這笨手笨腳的樣,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家裏得十個八個傭人呢”。
“好家夥!”
李學武拍了拍她的屁股,好笑地說道:“多虧你沒在管委會工作,否則我還被冤枉成舊社會殘渣了呢~”
“你是新社會的!”
周亞梅感受到了身下的大手爪子,嬌嗔着捏了捏他的臉。
“說!你是怎麽哄騙我兒子跟你叫爸爸的?!”
“這還用哄?”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看着周亞梅壞笑道:“信不信我不用開口也能讓你叫叭叭!”
“去你的,我才不叫呢,壞死了!~”
……
“爸~爸爸~”
……
“你就壞吧!你都壞到家了!”
停車楓林晚,紅于二月花。
周亞梅的臉比二月花都紅,是因爲停車……了。
她氣不過,看着李學武還在笑,使勁捶了他一下。
李學武沒在意地攬住了她,輕聲逗了幾句,讓周亞梅又有些意動。
這人沒羞沒臊的,怎麽那麽多壞主意啊!
沒用的姿勢又增加了~
……
“要不要去津門生活?”
李學武的聲音從黑夜裏傳來,帶着似有似無的歡愉。
周亞梅微微一愣,問道:“爲什麽去津門?”
“在那邊有業務和工作”
李學武隻是簡單的解釋了一句,随即繼續說道:“房子已經安排好了,孩子上學也不成問題”。
周亞梅仰起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臉龐,又低下了頭。
“還是不去了吧”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這個選擇和決定對于她來說還是很艱難的,卻也是早就在内心中确定了的。
“我們哪都不去,就在鋼城”
周亞梅擡起頭,趴在了李學武的身上,看着他的眼睛問道:“我就在鋼城等着你,好不好?”
“當然”
李學武擡了擡眉毛,微笑着說道:“我尊重你的選擇,就像我一直尊重你一樣”。
周亞梅扯了扯嘴角,這壞人嘴裏口口聲聲地說着尊重,可尊重人,有讓人叫爸爸的麽!
京城已經玩的這麽花了?
她才不去津門呢,想來這壞人有沒好道兒!
他準是算計着什麽,又要拿她們娘倆兒當什麽幌子。
想到這裏,她有心使勁兒掐他一把,解解恨。
可怎奈一個婦道人家,她能有什麽力氣去報複他。
隻能……
“不去津門,那就找點事情做”
李學武躺在枕頭上,開口說道:“去碼頭上班吧”。
“碼頭上班?”
周亞梅側起身子,看着李學武疑惑地問道:“你這事業幹的這麽大嗎?碼頭都配心裏醫生?”
“呵呵~”
李學武輕笑道:“碼頭可用不着心理醫生,他們忙的沒時間抑郁”。
“我讓你去碼頭不是當醫生,而是管人事”
李學武轉過身,看着周亞梅解釋道:“以前碼頭的人事工作都在京城處理的,現在人多了,不方便”。
“幹買賣,無非就三件事最重要,業務、财務、人事”
“你現在閑着也是閑着,正好幫我抓一樣”
“抓這個不行嗎?”
周亞梅也就隻敢在黑夜裏跟李學武耍流氓了,白天她可不好意思。
李學武感覺到周亞梅的動作,翻身上馬,道:“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周亞梅:“……”
——
周六早上,可能是算計着日子呢,也可能是發現了媽媽的情緒,付之棟眼巴巴地看着叔叔。
李學武被他弄得沒辦法,隻能寬慰他說過段時間還來呢。
付之棟吃完了早飯也不去上學,就抱着他的腿不肯走。
周亞梅也舍不得李學武走,可她更知道李學武不屬于她們娘倆兒。
到最後,周亞梅哄着,李學武保證,等入了冬,就讓媽媽帶着他去京城,這才算是把付之棟送上了學。
李學武跟周亞梅的告别就簡單了許多,該做的昨晚都做了,該說的昨晚都說了。
周亞梅送了孩子上學回來,又送了李學武走。
她看着吉普車遠去,這才回了屋裏,眼淚又有些悲傷成河。
上午的行程有些緊,先是開了一個貿易會,主要議程是選定下個月去羊城參展的工業商品。
包括五金類、食品類、包裝類,以及軋鋼廠自有的重工業産品。
汽車和船舶并不在這一次的參展考慮範圍内。
一個是還沒有出結果,另一個是兩個産品都還沒有形成一丁點的生産能力。
雖然說軋鋼廠的車和船都不在計劃經濟内,屬于軋鋼廠“不務正業”的三産範圍。
可是,在整個計劃生産經濟體制内,要做到後世那種先出概念車,三年五年的再正式生産的程序是不可以的。
在李懷德那邊,沒有一定的産能,他也不放心把産品擺在貨架上。
吹牛是有成本的,真要是吹大了,可能很受傷。
當然了,在内部來說,大家都還是很有信心的。
董文學和徐斯年都在會議上做出了表态發言,一定會把軋鋼廠的這兩樣“重器”管理好,發展好。
煉鋼廠和造船廠的同志也參加了會議,李學武看了一下楊叔興的狀态,還是比較能放心的。
會議中途,有秘書進來跟李懷德彙報了一個情況。
李學武就坐在他身邊,聽了個真切。
原來是京城來的消息,彙報了書記的瘋狂調查舉動,以及關于張國祁的審訊。
李學武眼睛的餘光掃過,李懷德并沒有緊張,更沒有色變,僅僅是點了點頭,這就說明他還坐的住。
這個小插曲會議上衆人沒怎麽注意,李懷德現在是管委會主任,臨時谠委小組副書記,自然工作多。
隻要是京城有緊急工作,秘書會直接聯系他,做及時處理。
李學武在貿易會上做了主題發言,題目是《以變革和生産爲核心的企業工業化轉型與布局在計劃經濟和貿易體制發展中的重要作用》。
他重點講到了軋鋼廠未來的核心工作要求和産業布局結構調整方向。
以李懷德爲總指揮的軋鋼廠班子集體,将會依托現有完備的重工業基礎,打通上下遊産業鏈條。
着重發展輕工業産業基地,實現溢出産能再創業目标。
拓展企業發展思路,堅決完成重、輕工業化全面發展的重大轉型任務。
在講到軋鋼廠現有工業布局時,李學武明确指出,李懷德同志高瞻遠矚,定下了京城軋鋼廠重工業産業逐漸遷移至鋼城的戰略目标。
未來,鋼城工業生産基地将會迎來大發展,大機遇。
輕重工業一體化全面發展進程将會加快實現,企業集團化發展目标首次被确定,并被提上工作日程。
未來京城廠區将作爲企業管理、貿易、科研、技術、生态、培訓教育等服務産業方向進行建設。
京—鋼兩地優勢互補,相互促進,結合新時代工業發展需要,未來将會輻射更多城市産業布局,完成工業富國的宏偉目标。
李學武在講話中強調: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工業生産技術革新手段日新月異。
産業發展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就會成爲曆史的看客。
技術發展跟不上時代的速度,就會成爲企業的罪人。
在講話的最後,李學武提出:号召全廠職工,飽含新時代軋鋼廠主人翁的精神,在以李懷德同志爲旗幟的目标指引下,全力奮進,艱苦奮鬥,向着軋鋼廠發展成爲綜合型工業聯合體的宏偉目标而奮鬥!
會場在他講話的熱烈氣氛中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在場衆人都被他在講話中所描繪出的宏偉藍圖所感染,身上不由的湧起無限的幹勁,想要投入到生産工作中去。
無論心中有多少個人情緒,在這一刻,隻要是軋鋼廠的一員,無不希望這一天早日到來。
他們對集體的熱愛是真摯的,對未來是充滿希望的,對講話中所制定的發展方向是無比擁護的。
前些天李學武在煉鋼廠發了火,罵了人。
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也能理解李學武對于軋鋼廠工業發展的支持和熱忱。
今日之軋鋼廠,李學武在布局和發展規劃上是下了很大功夫,做了很多工作的。
有人不服李學武的年輕,有人不服李學武的資曆,但從未有人不服李學武的工作能力。
他的講話振奮人心,鼓蕩意志,催人奮進。
與會的軋鋼廠領導,以及分廠主要領導幹部都充分認同李學武的主題發言。
在随後的讨論中,李懷德宣布了幾條工業化發展決定。
首先一點就是人才培養,軋鋼廠技術工人向煉鋼廠傾斜分配,支援煉鋼廠工業區的建設和發展。
與合作院校已經完成溝通,接下來,華清大學将會派駐技術支援團隊,向煉鋼廠提供專業技術支持。
其次,軋鋼廠未來三年内将會在煉鋼廠投入兩千萬元巨額資金預算,完成産業布局和工業建設。
這其中包括現有的輕工業生産基地建設、煉鋼技術和設備的革新、軋鋼技術和設備的革新。
從這個計劃被确定開始,京城軋鋼廠的設備更新預算将會被停止,挪到鋼城作爲發展預算被使用。
三年内,京城軋鋼廠要遷移40%的工業産業到鋼城,期間所産生的預算将由貿易項目、聯合工業和輕工業生産利潤補足。
也就是說,這40%産業的調整資金都将由軋鋼廠自行籌措,不給國家添麻煩。
李懷德這不是在說大話,也不是在吹牛皮。
是李學武連同項目組,叫了财務處和其他關聯部門一起計算和制定出的發展策略。
李學武怕這幾年形勢變化複雜,還将這個規劃結果進行了保留估算。
李懷德看到報告的時候已經有了充足的信心,所以在會議上宣讀決定的時候異常堅定。
最後,李懷德在會議上宣布,以鋼城煉鋼廠爲核心的工業一體化建設方案正式啓動!
他在最後對煉鋼廠提出了發展要求:要以工業化轉型爲核心,以冶煉技術發展爲基礎,持續擴大産能,加快推進新型煉鋼技術發展,充分滿足企業發展需要,成爲集團發展的兼顧根基和堅定力量。
中午飯就在招待所餐廳吃的,人很多,三個廠區的領導都在。
因爲會議開的很成功,煉鋼廠的幹部能看得見未來發展。
造船廠的幹部剛剛加入到軋鋼廠的大家庭中來,深深地被這種發展速度所震撼到了。
相比于煉鋼廠的再創業,造船廠對煉鋼廠和軋鋼廠的工業依賴程度更高。
剛剛的會議上李主任也提到了,計劃中轉移的産業優先選擇造船工業和汽車工業發展需要,其次考慮五金工業生産和其他工業産業。
從京城軋鋼廠輸送軋鋼産品,和從鋼城向營城造船廠輸送,節省的不僅僅是運費。
營城和鋼城離的很近,交通運輸方便,工業一體化發展對營城造船廠來說也是個大好事。
中午飯的讨論主題就是這種發展和展望前景目标。
飯桌上,李學武主動邀請了董文學和徐斯年回京過中秋節。
是廠裏同志的團聚,也是家人的團聚。
徐斯年先拒絕的,看李懷德在桌上,提到了剛才的講話,說對未來充滿了幹勁兒。
要把李主任的講話精神和會議指示盡快帶回造船廠,一天都不想耽誤。
李學武看着他表态,很是滿意地笑了,這老小子終于想通了,知道怎麽忽悠領導了。
而董文學在徐斯年表态後也是主動拒絕了這份邀請,他講到了李主任對煉鋼廠的要求。
煉鋼廠的工業一體化工作不僅僅關系到軋鋼廠未來的發展,還牽扯着造船廠的發展節奏。
所以他代表煉鋼廠全體班子成員,決定将這項工作要抓緊落實,盡快完成軋鋼廠曆史性的任務。
今年的中秋他們沒辦法回京城了,但希望有一天能帶着煉鋼廠完成任務的喜報回京彙報工作。
李懷德在飯桌上點了董文學,說這話提氣,可也要真抓實幹,做出成績。
楊叔興在董文學的示意下,緊跟着表态,表示煉鋼廠全體同志堅決跟着李主任的旗幟走,講大局,講發展,講安全,堅決以發展爲目标,全力奔向工業一體化的未來。
李懷德對他的發言特别的滿意,這就是他想看到的煉鋼廠正治生态。
随着地位的提高,結構的穩固,他再看軋鋼廠的組織生态結構時目光已經放長遠了很多。
作爲管委會一把手的他來說,選誰作爲工作目标都無所謂,他隻看結果,不再關心過程。
李懷德知道,董文學在煉鋼廠的工作有着李學武堅定的支持和幫助。
今天楊叔興主動靠向自己,就說明董文學是在努力做工作的,也聽得進去他的意見。
在前往調度車間的路上,李懷德主動叫了董文學上車一起說話。
到站台上候車的時候,兩人依舊在聊着,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要交代似的。
火車轟鳴,承載着歸途的旅人,也帶回了豐收的希望和喜悅。
——
周六下午上車,周日早上八點多下車。
正因爲是周日,所以衆人一出站台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就算是有工作,那也得等周一再說了。
韓建昆開車來接的李學武,先由着他和韓建昆把從鋼城帶回來的東西裝上車。
李學武同李懷德打了聲招呼,這才回了車上。
李懷德也有車來接,不過離開的方向看着不是出廠區的,應該是去招待所了。
當然了,大早上的,不可能是去找劉岚的,很有可能是去了解情況的。
李學武就不信,他敢離開軋鋼廠,離開京城,而在這邊沒有布置。
這人搞業務水平不高,搞人的水平可不低。
說楊鳳山輸的有點冤,可要說楊元松,那是一點都不冤。
起先李懷德也很畏懼楊元松,本以爲對方是比楊鳳山還要難搞的人物。
沒想到擺平了楊鳳山,再看楊元松,這麽的稀松拉胯,不堪一擊。
不過就算是戰略上看不起,但在戰術上他是一點都不給對方留死灰複燃的餘地。
李學武估計,張國祁這顆棋子要發揮出他最後的餘溫了。
海運倉一号院,别墅。
顧甯現在肚子起來了,跟醫院那邊也上不了手術台,隻能做一些基礎工作。
科室主任倒是個伶俐人,主動找她做了個産前檢查,下了一個醫囑:胎位不正,居家休養。
至于胎位到底正不正,顧甯自己心裏清楚。
可主任說不正,不讓她上班,那就是不正了。
所以從這周起,顧甯開始休病假了,就像大嫂一樣。
李學武到家的時候顧甯剛吃了早飯,在院子裏遛彎兒呢。
李姝大魔王拎着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棍子,嗚嗚渣渣地隔着栅欄在吓唬院子裏那兩隻走地雞。
聽見車動靜,她還沒想着好些天不着家的親爹回來了。
等見着李學武進院是那個高興啊,晃晃悠悠地跑了過來。
因爲别墅的地勢高,從房門口到院門口是個漫水斜坡。
大人走是能感覺出來,可不算啥事。
但李姝從裏面往外跑,卻是刹不住車了,越跑越快,興奮的小臉都變得驚慌了起來。
終于,在距離叭叭還剩兩步遠的時候她給叭叭表演了個前撲的标準動作。
可能是跑着的時候吓着了,也可能是摔疼了,等李學武去扶她的時候,登時就哭了出來。
“嗚嗚~”
“嗚嗚哇~”
你扶我就扶我,你笑什麽呀!
壞叭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