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聞三兒想的明白。
但,爲什麽又要留他的命?
還讓張萬河去港城?
在聞三兒這裏,隻要李學武動手了,那就代表撕破臉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大堤上的晚風吹亂了他的思緒,伴随着河道裏的陰冷讓他身子有些顫栗。
李學武到底要幹什麽!
飯桌上李學武說了,請張萬河去京城,他不願意,所以安排來了鋼城。
诘問了大強子,逼着對方低了頭,擡起的闆子到底要落在誰的身上?
是老骥伏枥的張萬河,還是有了二心卻沒倆膽的大強子。
李學武玩弄人心那一套他真的學不來,也看不懂。
今晚的飯局處處透露着詭異,看他走時的從容,就知道事情已經成了。
可到底是在哪一步成的?
聞三兒越想越迷糊,酒勁兒往腦袋上蹿,他又習慣性地蹲了下去。
“三舅?”
“哦,哦,常利啊”
周常利的聲音從堤壩下面傳來,吓了聞三兒一跳。
他答應了一聲,看着對方打開了手電筒,有些迷糊地用手遮住了眼睛。
“你咋上來了?”
“三舅媽怕你出事兒”
周常利因爲随着他師叔跟李學武叫了哥,到了這邊也耍奸,跟着李學武管聞三兒叫舅舅。
這舅舅叫的值了,聞三兒見他上道兒,直接點了他當手裏管人事的小幹部。
不用去碼頭吹風,也不用去船上挨曬,坐在辦公室裏抽着煙就把錢賺了。
他爬上堤壩,手裏的手電也關了,看了蹲在壩頂上的聞三兒,遲疑着問道:“您怎麽了?”
“沒事,想點兒事情”
聞三兒嘴上還叼着那支煙,說起話來含含糊糊的。
周常利抻了抻自己的外套,看了一眼遠處,壩頂上這風可大。
“您别吹感冒喽,三舅媽等着你呢,要不下去?”
“嗯,下去,回家”
聞三兒手撐着膝蓋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堤壩下面,問道:“他們都休息了?”
“您問誰?”
周常利先是問了一句,随後反應過來,看了聞三兒一眼,道:“周自強在辦公室抽煙呢,張經理躺下了”。
“哦哦”
聞三兒随口答音似的應了,邁步往下走,嘴裏又問道:“你覺得現在碼頭的工作怎麽樣?”
“不怎麽樣”
周常利撇了撇嘴道:“齁特麽累,還沒意思,十天半個月都見不着一回姑娘”。
“三舅你是不知道啊,我現在瞅那邊村裏來放豬的豬七都覺得賽貂蟬了!”
他這麽說着,手裏還知道扶着聞三兒一點兒,可嘴裏的屁磕兒一點都不饒人。
“要不是我一心撲在事業上,想要出人頭地,報答武哥的知遇之恩,我早進城找姑娘去了!”
“嘶~~~你這嘴是真能說啊”
聞三兒捏了捏腦門,剛才在上面冷風吹着了,叫他這麽一嘚吧,頓時有點頭疼。
“你們幾個也不是啥好玩意兒,給人家姑娘起外号,叫生産隊的知道了非過來捶你”。
京城的這些壞小子都是撲奔周常利來的,他又是個拿事的,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小團體。
這些小子驟然從京城到了這窮鄉僻壤,差點把十裏八村都禍害了。
缺德的是,他們沒人想着找對象,卻是給村裏的姑娘們按長相排外号。
常來河邊放豬的排行第七,就叫人家豬七,拿人找樂。
“有人來茬架倒是有點意思了,我就怕沒人來”
周常利看向聞三兒,道:“三舅,您有事吧?有事兒您說話,我們這可都在這呢”。
“啥事?”
聞三兒扯了扯嘴角道:“啥事都沒有,消停兒的幹你的活兒得了”。
“别蒙我了!”
周常利拉了一下聞三兒的胳膊,道:“剛才在飯桌上,我都差點以爲要掏槍對射了,您還說沒事呢!”
“去!别胡說,沒有的事”
聞三兒擺了擺手道:“咱們是團結的隊伍,是友善之家,是……”
“說啊!繼續說啊!”
周常利撇着嘴角道:“編不下去了吧,說完這個您自己都覺得假的慌對吧!”
他看着聞三兒不說話了,湊到跟前兒輕聲問道:“是不是要動吉城?”
“你想去?”
聞三兒晚上沒少喝,可這會兒腦子卻是清醒着的。
既然周常利問了,他也就順着這個話題說了。
“我倒是想去,可武哥能帶我去?”
周常利無奈地說道:“在他眼裏,我隻比趙老四強一點”。
“别太自信”
聞三兒歎了一口氣,說道:“如果他覺得你比趙老四強,留在京城的應該是你”。
說完看了震驚的周常利,笑着說道:“你覺得他親自培養的人,和讓我培養的人,哪個更看重?”
“憑什麽!”
周常利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憤憤不平地說道:“他趙老四哪一點比我強!”
“在京城,他就是我手底下一……”
“說啊,繼續說啊~”
聞三兒學着他剛才的語氣,笑着說道:“明白過味兒了吧,你自己也知道咋回事了吧”。
“不過不要灰心,跟着三舅一樣有出息!”
他這麽說着,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跟着他你隻能越來越霸道,雖然風光,可風光的背後是滄桑”。
“跟着三舅就不一樣了!三舅教你智謀,教你心計,教你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
“三舅”
周常利擡手撓了撓下巴,道:“其實風光也挺好的,我再霸道點也不是不行……”
聞三兒聽他這麽說,不滿地示意了河邊道:“河裏的螃蟹霸道,你跟他學去吧”。
“哎哎哎,别生氣啊”
周常利見他甩胳膊走了,忙追了上去,輕聲問道:“您還沒說呢,武哥是不是去幹吉城那幫人了”。
“您要是有用得着我的,我這拳腳功夫也還算可以”
他自告奮勇道:“十個八個的不敢說,三五個也不行,但一兩個還是可以的”。
“傻小子,時代變了”
聞三兒站住了腳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覺得他都親自去吉城了,還用得着拳腳功夫了嗎?”
周常利一下子愣住了,被聞三兒這麽一提醒,他突然想起來了,李學武在京城都是用啥手段。
“沒關系,我說了,跟着三舅混一樣有發展”
聞三兒看似安慰的語氣說道:“跟着他你學不到啥有用玩意兒,就知道砰砰砰,砰砰砰能解決所有問題嘛!”
“大巧不工,咱們得講究策略,玩的是心計……”
“您說陰謀詭計就行了”
周常利歎了一口氣,道:“您是要走了吧,去哪兒?帶着我?”
“哎~~~這話聽着倒是有點聰明勁兒了”
聞三兒笑了笑,說道:“放心,到時候你要有心跟着三舅混,我帶你玩個大的”。
“多大?”
周常利跟上了聞三兒的腳步,追問道:“比豬七的還要大?是不是真的!”
“她那個我看着就不小了,攆豬的時候一顫一顫的,最少得有……”
……
——
“叔叔回來了!”
李學武剛進院兒,便聽見二樓的窗子傳來了付之棟的聲音。
而後等他進門,付之棟已經站在門口迎接他了。
“叔叔!”
“都什麽時間了,你怎麽還不睡覺啊!”
李學武放下手裏的兩個袋子,笑呵呵地将站在樓梯上的付之棟抱了起來。
付之棟“咯咯”地笑着,雖然困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可依舊倔強地說道:“叔叔不睡我不睡!”
“呵呵~”
李學武看了從樓梯上下來的周亞梅一眼,道:“你不睡,媽媽怎麽睡,媽媽不睡叔叔怎麽睡”。
周亞梅瞪了他一眼,從李學武懷裏接了孩子放在了地上,道:“叔叔回來了,去睡覺吧”。
“我還想再玩兒一會兒”
付之棟抱着李學武的大腿不撒手,還想堅持一會。
李學武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瓜,道:“咱倆一起上樓,叔叔看着你睡”。
“好!”
付之棟也不敢看媽媽的眼神,轉身先跑上了樓梯。
李學武示意了門口的兩個袋子道:“我的口糧”。
說完便換了拖鞋,往樓上去了。
周亞梅沒在意李學武的話,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上了樓,這才去收拾門口的“口糧”。
一袋白面,一袋大米,都是一百斤的袋子,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麽扛進來的。
他說是住在這裏吃飯的口糧,可帶了這麽多,卻隻住三兩天!
吃又吃不完,住也不多住,這不是……
她是弄不動這個的,隻能等李學武下來。
聞見了他身上的酒氣,轉身去了廚房。
李學武下樓的時候熱湯面剛剛好,碗裏還加了一個雞蛋。
“太多了,我今天腌上了一半,給我媽那邊送了一些”
周亞梅嘴裏解釋着,拿了李學武手上的毛巾,快速地幫他擦了頭發,示意他趁熱了吃。
李學武沒在意她的解釋,挑着碗裏的面條問道:“老太太去哪兒住了?”
“老家,老家還有房子”
周亞梅随口解釋道:“當初我就不同意他們進城裏來,是他非要這個面子”。
說完這句又止住了話題,她不想再提起以前的事了。
李學武今晚是真的喝了兩杯,肚子裏也沒吃啥玩意兒,一口面條進肚,還真是暖呼呼的。
東北九月末天就涼了,是真的涼,到了晚上就是冷了。
回來的路上還看見有生産隊的人在田間地頭燒火,怕的就是地裏的高粱被落下來的冷氣打壞了。
秦京茹得了老太太的囑咐,他的行李裏面是有一件皮夾克的,就是去年顧甯送他的那件。
晚上跟聞三兒站在河堤上說話,李學武都能感覺到冷氣往衣服裏面鑽。
這會兒周亞梅把窗子都關了,屋裏的溫度上來,他感覺鼻子有些癢癢的,可别是感冒了。
“離家近,就多回去看看,你現在還去醫院上班嗎?”
“不去了,早都不去了”
周亞梅擦了擦手,看着李學武說道:“隔壁那家搬走了,上個月的事,來了一些年輕人,好一通鬧騰”。
“你這邊沒事吧?”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問道:“吓壞了吧”。
“我倒是沒什麽,之棟吓了一跳,他正在院子裏玩”
周亞梅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說是奉城那邊追過來的,扣了一個帶資的帽子”。
“有人問起你這處,就說工廠分的,家裏都是工人”
李學武喝了碗裏的面湯,道:“最近都亂的很,沒啥事就别去外面轉了,錢票都還有吧?”
“有着呢”
見李學武說正事,周亞梅點頭道:“每個月三舅都托人送來,夠我跟孩子用的”。
“那就好”
李學武點了點頭,示意了碗裏,問道:“還有湯嘛?來點兒”。
“少喝點吧,都晚上了,不消化”
她是這麽說着,可還是從鍋裏給他添了一些面湯。
李學武一邊吃着,一邊說道:“晚上的酒喝的不舒服,心裏堵着氣,飯都沒敢吃,怕傷了胃”。
“知道傷胃你還氣”
周亞梅嗔了他一句,走到他身邊伸手到他肚子上摸了摸,還涼着。
“沒事了,涼氣上來了”
李學武笑着看了她一眼,道:“這面條暖胃”。
周亞梅嘴角抽動了一下,挨着他坐在了椅子上。
“鋼城是有啥困難了?讓你親自來?”
她問了一句,又寬慰道:“我也不懂你在做什麽,可身體更重要,千萬要注意安全”。
“嗯,知道了”
李學武幾口吃完了面條,沒再喝湯,而是擦了擦嘴,道:“明天晚上我不回來了,要去吉城辦點事”。
看着她擔心的模樣,微笑着又解釋道:“是正事,軋鋼廠要在吉城設立辦事處,我得過去看看”。
“放心吧”
李學武拉了她的手,道:“這世上就沒有能難得住我的事,你且寬心,不用擔心我”。
周亞梅又不是小姑娘了,三言兩語的就能糊弄過去,李學武眉間的殺氣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是心理醫生,哪裏看不出他言語間的鋒芒畢露,殺氣騰騰。
這個人心思太沉重了,有什麽事都藏在心裏,嘴上沒正型,可心裏壓力越發的顯得大了。
可她又能有啥辦法,若李學武聽勸,或者接受她的治療,總有消弭這些壓力的一天。
現實是,李學武睡覺的時候都準備着槍,他心裏的提防從未減弱過。
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
她想幫助李學武,硬的不行就隻能來軟的了。
嗯,是真的那種。
都說柔情似水,火煉金剛,在周亞梅這裏,李學武深深地體會到了。
他也是比較喜歡這種心理治療的形式,怎麽放松不是放松啊。
更何況人家是心理醫生啊,他得遵醫囑呢。
就是這位心理醫生要求有點多,有的時候讓快點,有的時候又說讓慢點。
——
“領導,京城來電,事情有變”
李學武正在帶隊查看煉鋼廠和造船廠的工業發展規劃,沙器之走到他身體悄聲提醒了這麽一句。
“知道了”
先是點了點頭,把手裏的文件看完,李學武這才站起身往出走。
等到了走廊,沙器之這才開始彙報道:“京城傳來的消息,說是上面對谠委幹預大學習活動進程表達了不滿”。
“具體情況定義爲:臨時谠委會制約和限制了大學習活動的發展,從根源上……”
李學武站在窗邊,一邊聽着,一邊思考着他說的話。
現在這種情況絕對不是孤立現象,明顯是吹風,一定是會有後續的發展和動作跟上。
而看李懷德在京時候的表現,他也不難猜出,問題的關鍵就是這個臨時谠委會了。
楊元松借着外面的勢,臨時掌握了主動權,可這個勢來的快,去的也快。
明顯的是,李懷德看出了這一點,上一次去津門就是要躲出來,這一次來鋼城也是如此。
他不想接這個風,更不想沾這個因果,楊元松要跳,那他就依着對方跳,全當是耍猴看戲了。
廠裏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李懷德完全信任的一個都沒有。
最容易出問題的景玉農在鋼城,出了問題就是重大問題的李學武也在鋼城,他怕什麽!
現在這場風波在他的控制範圍内,正好用來曬曬底,看看誰有問題。
楊元松這一次折騰不起多大的浪,到時候他回去收拾殘局,都不用費多大力氣,便能掃清他在軋鋼廠最大的障礙。
沒了人心,又沒了上面的支持,楊元松走的這一步棋真是又臭又沒品,丢人丢到家了。
這個時候李懷德恐怕都要忍不住笑出聲了吧,這不是老天都幫助他嘛。
最後一塊攔路石自己作死給他挪位置,不知道的真以爲楊元松腦子出問題了呢。
可這種判斷是依托于提前知道了關鍵信息,李懷德打了一個信息差。
如果楊元松知道這件事做不成,他也不會這麽莽撞了。
這世上最難買的就是後悔藥了,相比于後悔藥,更可怕的是絕望中的一意孤行。
楊元松現在就是這種心境,眼瞅着要掉溝裏了,可他還是忍不住的踩油門。
鋼城的消息自然是沒有京城的快,楊元松早就收到這股風了,吹得他是透心涼,冰寒刺骨,四肢發麻。
退路是不要想了,從他決定親自下場賭一把的時候就自斷了那條路。
而當他把寶押在張國祁的身上時,這塊料差點把他給吓死。
在醫院喊的那幾聲就像是開寶前賭徒們激動的呐喊,他已經看見骰子影了。
當時他就在想,要是出了豹子,還不是通殺啊。
李懷德一系所有人都被清除掉,還軋鋼廠一個郎朗乾坤。
到時候他掌握了管委會,又維護了組織的完整性,讓軋鋼廠平穩着落,他就是軋鋼廠最大的功臣。
誰不想大權一把抓,誰不想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如果管委會一個人說了算,那他覺得由他來坐這個位置更合适。
在他看來,他對軋鋼廠是最無私的,也是最有價值的。
現在一股風吹過來,這些想法都如夢幻泡影,晃晃悠悠的似乎要破滅掉。
他從未想過,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要用正治生命去诠釋一個成語——困獸猶鬥。
李懷德離開的第三天,他終于看清了對方在周一會議上的安排和态度。
當得知打敗自己的不是對手,而是自己的無知,這對一個有着豐富争鬥經驗的幹部來說比槍斃他都難受。
李懷德擺足了以退爲進的姿态,如果等對方回來,或者讓形勢往更惡劣的方向發展,那他就更沒有好下場了。
所以,現在他隻能按照對方給他的路去走,一條道走到黑。
太狠了,楊元松心口微微作痛,強忍着拿起電話,打給了薛直夫。
沒有傾訴無奈,也沒有故作可憐,有的隻是他以谠高官的身份,對紀監工作施加他能施加的最大壓力。
“查,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他放狠話,擺态度,就是要拼個魚死網破,置之死地而後生。
李懷德不想弄死他,更不會在軋鋼廠裏針對他,有的隻是像對楊鳳山那樣的折磨和擺弄。
等什麽時候他們身上的光環逐漸散去,那個時候才是李懷德放松對他們警惕,才會置他們不理。
所以,他要破這個局,隻能硬着頭皮主動散去這一身的光環。
薛直夫已經做出了選擇,那他就成全對方。
知道他不是趨炎附勢的小人,楊元松也要爲組織保存力量和火種。
所以這個時候與薛直夫的決裂就顯得尤爲必要了。
不僅僅是對薛直夫,對軋鋼廠内所有人,他都得撕破臉,做瘋狂裝。
這樣李懷德才不會忌憚他,害怕他身上的影響力。
都是老同志了,對方是個什麽心思他猜的出來,咬着牙做吧。
軋鋼廠紀監收到了書記的壓力,要求他們加大對張國祁的審訊力度,加大對他說出的那些财物和可疑地點的搜查強度。
這一要求就差點明着說讓他們去查李主任了,或者明着說去李主任家裏看看有沒有可疑物品。
薛直夫能怎麽做?
他隻能是頂住壓力,給紀監的人以時間和空間去辦好這個案子。
李學武給他的提示已經很明顯了,那二十四個字,就是李懷德給他的底線。
幹工作沒人管,但要有理有據,真越線了,那就不是幹工作了,而是對着幹了。
同他一樣受到楊書記壓力的還有谷維潔。
楊元松要求她盡快完成對基層谠組織的重建和恢複工作,要在盡量短的時間内恢複組織的領導和管理地位。
這一要求不能說是錯誤的,隻能說要求的時間是錯誤的。
現在外面搞大學習,你讓軋鋼廠内部搞反對大學習?
這不是刺激基層那剛剛恢複平靜而又特别敏感的神經嘛。
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這種事,你是書記,我也不能聽你的啊。
谷維潔回複他的言辭并不是很犀利,她很了解書記當前的處境,所以她隻是說了時機不成熟,會盡快辦這件事。
機關裏說的“盡快辦”是多快呢?
就是“下次一定”的那種快!——
沙器之彙報完,李學武便去找了李懷德。
兩人在一起談了一下津門辦事處的事,那邊也傳來了消息。
因爲資金投入大,距離京城近,津門辦事處的發展後來者居上,比越州都要完成的快速。
在津門坐鎮的莊蒼舒很清楚李學武辦事的作風,所以都是可着實際的幹。
李懷德去的那次他看的很明白,領導說得也很清楚,以後津門将作爲貿易中心來管理和運營。
他作爲第一任管理主任,李學武對他的态度和看法尤爲重要。
簡單的來說就是,他要向李學武彙報工作。
李學武跟李懷德要談的不止津門一處辦事處工作,還有已經開始運營的越州辦事處,以及已經運營大半年的烏城和尚未開展運營的吉城辦事處。
在幾個關鍵位置城市設立辦事處,前期主要注重資源交流和地緣優勢。
這也給以後的辦事處開設提供了經驗和指導方向。
李學武正在将這一項工作内容歸納總結,形成指導性方案,方便明年的貿易擴張。
李懷德很欣賞李學武這種走一步看十步的做事方法,更理解和支持他的這種做法。
就李學武所提出的發展和建設方案,他把在這邊視察工作的景玉農和煉鋼廠一把手董文學也叫了過來。
四人從各自的角度分别對這一方案進行了全面的讨論和研究。
最後指使辦公室盡快落實和總結形成報告,提交管委會審議。
李學武從小會議室裏出來,見沙器之在等自己,同一起出來董文學說了一句,便往外走。
煉鋼廠招待所。
這邊給李學武準備的房間他一直都沒用,不過該開還是得開,不然怎麽解釋廠裏的副書記到鋼城住哪了。
回到三樓房間,老彪子同麥慶蘭已經在屋裏等着了。
看見李學武進屋,兩人都站了起來,老彪子打招呼,麥慶蘭跟着也叫了武哥。
李學武回手關了房門,這才走進來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
“路上都順利吧?慶蘭第一次來東北?”
“挺順利的,睡一覺就到了”
老彪子笑着點了點頭,接了李學武遞給他的煙,還給李學武點上了。
麥慶蘭有些拘謹,她不太了解李學武究竟是個什麽身份,一會兒是工廠幹部,一會兒是分局幹部,一會兒又是衛戍區幹部的。
而他的工作地點也是不确定,京城就不說了,這一杆子又來了鋼城。
李文彪跟她說的也是不多,隻讓她準備了幾身衣服,還有過冬的棉褲。
她剛剛來得及看了父母一眼,便火急火燎地跟着李文彪來了鋼城。
一下火車,李文彪倒是敢走敢闖的,出了火車站,走到一輛吉普車前面直接亮明身份,說了是來找李學武的。
吉普車直接将他們送來了這邊的招待所,就像一路上她是懵的一樣,直到進了這個房間她也是懵的。
這到底是要幹啥,還用得着千裏迢迢的幹事業?
李文彪不說他是收廢品的嘛,這廢品回收站到底多大個規模啊,都能從京城收到千裏之外的鋼城來。
在四合院那邊還沒熟悉幾天呢,變化也太快了些。
她面對李學武的客套話隻是無奈地笑了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了。
我沒來過東北就得來一趟?
我沒去過的地方多了,真不會讓我們全國各地滿處跑吧?
“長話短說,我一會兒還有個工作會”
李學武走到書桌後面坐了,看着大胸弟說道:“昨天我跟三舅談了談,鋼城的情況不是很好,剛剛穩定下來”。
“吉城的問題暫時還沒确定,我下午會過去一趟”
李學武用夾着煙的手點了點大胸弟交代道:“我會帶走周自強,你下午就去接了他的崗”。
“具體怎麽做,該找誰對賬,三舅會跟你說”。
“明白”
老彪子難得的嚴肅了表情,認真地說道:“我倒是想要看看這些人有啥可牛哔的”。
“不要有太大壓力,按照你的行事節奏來就行”
李學武沒在意他的狠話,點了點煙灰,道:“明天下午我回來,後天我就走,所以你隻有不到三天的時間”。
“三天足夠了”
老彪子鄭重其事地點頭應是道:“鋼城我一定會完完整整地接收下來,你放心就是了”。
“你做事,我放心”
李學武使勁抽了一口煙,吐了煙霧道:“三舅會給你安排人手,用不用,怎麽用,都由着你”。
看了看自己這位滿臉橫肉的大胸弟,李學武很理解他初到陌生環境的安全感匮乏症,這也激起了他的兇性。
這是好事,可也是他擔心大胸弟意氣用事的本因。
“我的要求不跟你強調了,隻說一句,一定要注意安全”
成年了,還成家了,是時候立業了,在京城自己身邊鍛煉不出來他的能力,順風順水的環境裏他已經養成了傲氣的做事風格。
來鋼城磨練一下,未來自己的這些事業還需要他來支撐。
看着他答應的痛快,且态度也很認真,李學武便放下了心。
站起身對着麥慶蘭微笑道:“實在抱歉了弟妹,委屈你跟彪子在這邊幹事業,好好過日子,他有什麽不對的可以給我打電話”。
這麽說着,也沒在意麥慶蘭的驚訝和茫然。
他們剛才說的很快,有些話麥慶蘭不了解,也不明白是啥意思。
可看李文彪的态度,怎麽像是要去打架的呢。
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能幹這種事。
尤其是李學武,大幹部了,雖然年輕吧,可總不能把李文彪從京城叫過來打架吧。
她迷糊的時候,李學武已經往出走了,邊走還邊跟李文彪交代道:“房間是我的,一直都沒住,你讓慶蘭住在這邊吧,事情有一定了再去碼頭那邊”。
跟着李文彪送了李學武出門,在門口她看見了來火車站接他們的秘書。
再見李學武兩人下了樓梯,她同李文彪回了房間,這才開口問道:“你跟我說明白,這到底是要幹啥?”
“幹事業呗”
老彪子倒是沒在意地笑了笑,說道:“武哥跟我鬧着玩呢,故意吓唬你的”。
他走到書桌前面,按滅了手裏的煙頭道:“就是在這邊開了一個回收站,有些賬目不太清楚,我先去收拾一下,然後接手這邊的管理工作”。
“你别騙我了!”
麥慶蘭走到李文彪對面,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要去打架?”
“打啥架啊,呵呵”
老彪子笑了笑,攤手道:“你就看我這樣,像是來打架的嘛,我都多少年不舞刀弄槍的了,早就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
麥慶蘭說不過他,隻要李文彪故意避着她,她就問不出個明白話來。
“合着你帶我來就是伺候你生活的是吧?”
“你娶我是想找個媳婦還是找個大丫鬟啊!啥啥都跟我說,就知道騙我!……”
“噓~~~小點聲!”
老彪子見媳婦兒發火了,趕緊示意她别吵,同時還提醒道:“你當這裏是哪兒啊,周圍住着的可都是領導”。
說着話還點了點自己腳下,說道:“這是武哥的房間,鬧出閑話來多不好”。
說完拉着她的手,把她按在了凳子上,說道:“真就是我說的那樣,隻是你也知道,人家故意虧的賬能輕易交出來嘛”。
“所以你就要打,就要搶回來是吧!”
麥慶蘭聽懂了,他還是要去打架的。
“什麽話這是”
老彪子故作不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笑着解釋道:“他拿了我們的東西,我隻是又拿回來,中間會有一點點小誤會,解開就是了”。
“好,你去打”
麥慶蘭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打死了我就改嫁!”
“那不正合了你心意嘛~”
老彪子笑着說道:“到時候找個俊俏的,有文化的……”
“李文彪你混蛋!”
他的話還沒說完,麥慶蘭便指着他罵了出來,眼淚唰的就下來了。
“哎!你這人怎麽這麽不禁逗呢!開玩笑的話都聽不出來啊!”
老彪子這下是玩大了,看着麥慶蘭趴在那哭,他撓了撓眉毛,想着這會兒跑的話還來不來的及。
本來從家裏着急忙慌的過來,麥慶蘭心裏就沒底,到來這邊人生地不熟的,她更是怕的緊。
等李學武跟李文彪說完那些話,她隻覺得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似的,真怕有事要發生。
她正害怕呢,李文彪還說這樣的話,氣的她實在是忍不住,把心裏所有的負面情緒都發洩了出來。
李文彪看見她真哭,也是麻爪了,趕緊去哄,去勸,還做保證絕對不會動手。
招待所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李學武不知道,他正在接待從京城來這邊做鍕工加工指導工作的輕兵所一行人。
李正風帶隊,同幾位槍械設計工程師到鍕工廠考察了這邊的制造工藝。
因爲有保密和安全要求,進來這邊的人數不是很多。
李學武和楊叔興在,由楊叔興給李正風一行人做了講解工作。
前天的工業視察他并沒有進來看,知道李正風會來,等着他一起呢。
兩人站在一起,邊聽邊看邊讨論,身後還有秘書在做着記錄。
鍕工廠的機器都已經安裝到位,調試工作都已經完成,就連試生産工作都在設計師的指導下早就完成過了。
李正風等人到這邊看到的是,已經開始正式生産的加工車間,工人也是從煉鋼廠和軋鋼廠選拔出來的老中青三代主力工。
對于鋼鐵企業來說,尤其是軋鋼企業,擁有完備的金屬加工技術儲備,造槍實在不是什麽高難度工作。
當初在搞這個的時候,夏中全就看過項目書,可他連翻開看看的意願都沒有。
術業有專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他不願意接觸這個。
最重要的是,即便是他設計出來了,軋鋼廠也不能造,他沒這個“研發”資格,造出來的槍也沒有牌照。
要說造武器,夏中全說他還會造迫擊炮,造榴彈炮呢,可有啥用,根本不是那回事。
不用夏中全,就是車間裏的青工,給他一個車床,他都能給你造的出來。
所以這邊的鍕工廠組建的最順利,也是最快實現生産的。
這個時候的工廠和工人就是這麽的武德充沛,技藝娴熟。
五幾年的時候全國哪家鋼鐵企業沒幹過這種活兒,隻不過是現在的加工要求更精準,要求更嚴格罷了。
精确步槍,重點就在于精确,所有零件必須嚴格按照圖紙來進行加工,這可比造大炮精密多了。
李正風拿着遊标卡尺,檢查了幾個剛剛加工完成的零件。
當他點頭對工人的技術表達認可的時候,開車床的小子都沒什麽驕傲的笑模樣。
這特麽有啥可驕傲的,他要是傻不拉幾的去跟對方握手,或者咧嘴接受對方的誇獎,等回頭還不得讓車間裏的同事們笑話死他。
這東西看着很複雜,難的其實是設計,還有材料工藝,加工隻要有手就行了。
李正風過來,也僅僅是看過才放心罷了,他要做的是考察這邊五金加工工廠。
因爲匕首、鋼盔、飯盒等五金産品也是從這邊生産加工。
他是搞設計的,可也是搞管理的,精明的很。
精确步槍是很值錢,賣出去的利潤是很高,可銷售數量決定了它的利潤不會多于單兵其他裝備。
一個班能配一把66-6,可飯盒這些東西得是人手一個的。
他想了,等這個項目賺了錢,先請所裏的職工吃頓紅燒肉。
要大塊的!
一個人能分四五塊那種!
這些年所裏經費緊張,實在是太虧胃了,一說起這個他就想哭,早點遇着李學武該多好。
早遇着便宜大侄子,早吃上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