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隻能仔細聽着幹爸的訴苦,卻是給不出他問題的答案。
因爲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一個人不想再升了,就像着被邊緣化,偏偏卻被要求跑步前進。
這話說起來好像是個笑話,可在這個時期,去市裏不算是個好機遇。
因爲市裏的那些重要崗位實在是風水不好,這幾個月下來已經換了兩批人了,第三批也快了。
幹爸很有可能就是被抽調上去準備接班的第三批人。
當然了,這第三批是穩了的,沒有再出現成批成批換人的情況了。
依着鄭樹森的年齡和資曆,其實早都可以去市裏的。
但是,這個時期,年齡和資曆真就不算是什麽硬資格,畢竟年齡合适,有資曆的人太多了,數不勝數。
鄭樹森無欲無求,沒想着爬多高,他是經曆過那個動蕩時期的人,是真的想踏踏實實地替老百姓做實事的。
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是把進步的機會發揚風格,讓給有需要的同志。
說來也是巧了,一個個被他送上去的同志們多數掉下去了,有資曆,年齡合适的送無可送了,上面自然也就看到他了。
他是不想上去的,可耐不住人家不讓他留在下面了。
上面有資曆的已經不多了,位置空出來好些個,思來想去的,把他放在那個位置上正合适。
你說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無奈的事,人家還就相中他這種無欲無求,塌實辦事的性格了。
争權?
不存在的,你不塞給他,他都不會接,說不定躲到哪裏去了,你得把他找出來客氣并且堅決地送給他才行。
王淑華看出了顧甯的疲憊,主動提出讓小兩口趕緊回去休息,也打斷了愛人的唠叨。
平日裏愛人不是這樣的,絕不會跟人提起這些話,跟親兒子都不會說,也就是跟她說幾句。
可她也嫌棄這種抱怨,今天可算是逮着能說能聽的了,一個勁的跟幹兒子訴苦。
王淑華也知道愛人并沒有喝太多,思維還清醒着,隻是幹兒子能理解他,又是個懂事的,難免的要多說些。
送小兩口出門的時候,王淑華一個勁兒地叮囑着李學武注意安全,鄭樹森則是拍了拍李學武的肩膀,很認真地說了有事給他打電話。
等離開胡同好遠了,顧甯這才轉頭問道:“幹爸現在是?”
“副的,沒兼着副書記,不算很辛苦”
李學武笑着解釋了一句,不知道顧甯能不能聽得懂辛苦的含義。
顧甯卻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道:“既然他不願意去市裏,爲啥不主動退下來啊?”
“你聽見了?”
李學武轉頭看了顧甯一眼,剛才他跟鄭樹森說話的時候沒注意顧甯聽着這邊。
“跟咱爸的情況不太一樣,也不是什麽人都有拒絕的勇氣和能力的”。
顧甯說的是同他丈人一樣,如果覺得進步不合适,可以暫時退下來。
鄭樹森确實不能退的,地方和部隊是兩碼事,這裏面還有着思想和意識的問題。
讓你上,是讓你肩負責任,牽着不走,打着倒退,那就是對組織有意見了。
鄭樹森是組織幹部,是多年的老同志,上面也是有同志關系的。
别看他平日裏躲在家裏不出去交際,最多跟愛人去菜市場買個菜,可你要動他試一試?
這樣的人反而不用去維持關系,更不用去刻意的提醒别人注意他,他不需要。
就像鄭樹森提醒他兒子一樣,不要太突出了,即便是鄭希才不鑽營,也沒有人敢打壓他,拉扯他還來不及呢。
鄭樹森這一輩起來的,都是血的感情,可在和平時期,更是在這個關鍵時期,不要凸顯這種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上面最怕的是什麽,這場風暴引發的原因是什麽,還不就是這種感情在影響正常的形勢了嘛。
鄭樹森爲啥被上面看好,就是他這種态度,以及他的心态。
李學武才不信他不想進步呢,更不信他不想退下來,他隻是沒有進的勇氣,更沒有退的能力。
牽扯的且不說,就是他自己,甚至都沒做好這個年齡進步的準備,相當于上了末班車踩死了油門使勁往前沖了。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
——
周一早晨,冉秋葉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正巧遇見張幹事騎着自行車過來。
前天看見他的時候還沒覺得什麽,可這會兒見着張幹事,她隻覺得對方是催命的鬼。
前一分鍾她還想着這麽形容對方是錯誤的,怎麽能因爲自己的感情兒針對别人呢。
可下一秒,當張幹事再次詢問了她有沒有準備的時候,那張臉上露出的笑容讓她覺得很别扭。
更别扭的話還在後面呢,張幹事站在車子旁,先是微笑着說了他舅舅的關系,又說了他家大哥的情況。
冉秋葉越聽越不對勁,就連身後父母跟出來聽着都沒注意到。
而張幹事看見冉父母出來後也沒覺得不好意思,直接說了他家裏想要給他大哥娶親,如果冉秋葉同意,冉父母的安置問題他去求他舅舅。
看着冉秋葉蒼白的臉色,以及犀利的眼神,他還連連保證,一定能讓兩個老的留在京城。
冉秋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答的,可能就沒回答,好像是她爸站出來喊了一句滾。
她暈過去的那一刹那真的很驚奇,講了一輩子禮儀道德的父親竟然會罵人。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張幹事并沒有在意這個滾字,因爲她已經被對方視爲囊中之物了。
很簡單,這麽多天過去了,該出手的時候都到了,也沒見誰來打招呼,上次的事情真的就有可能是個誤會。
看冉秋葉的模樣也不是有關系的,就算是那種關系也不見她有的。
辦公室裏的老娘們兒沒少說冉秋葉的閑話,他不是很信任那些娘們的嘴,但是他信那些人的眼睛。
說冉秋葉是個姑娘,那一定是不會看錯的。
沒有那方面的關系,他就不覺得冉家有翻盤的機會。
一個滾字怎麽了,自己丈人罵自己幾句也是應該的。
當然了,現在他忍了,以後的賬慢慢算。
撂下一句“你們好好想想”他就騎着車子走了,也沒理會暈倒的冉秋葉,以及早就亂了陣腳的冉家二老。
兩個老的學問是不低的,見識也有,就是文人出身,手無縛雞之力。
形勢的惡劣,以及對他們的政策變化,讓兩人早就成了沒頭的蒼蠅。
而一個閨女就是他們的主心骨,可這會兒也被人家盯上了。
都是一個街道住着,他們哪裏能不知道張家老大是個什麽情況,讓閨女嫁給一個傻子,他們就是再懦弱,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
用閨女的幸福換自己的苟且偷生,當爹媽的怎麽能做的出來啊。
冉老師找對象困難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在乎她的爹媽,家裏就她一個孩子,總想找個稱心如意的,還能照顧她父母的。
說不好聽點,最好是有車有房,父母雙亡的。
當然了,她自然不是咒對方這樣,更不是自私自利的小人,隻是選擇的傾向罷了。
在這個年代,悲哀的是,冉秋葉和她的父母互相成了對方的累贅。
待一家三口再次坐到了圓桌旁,感受着母親生日殘存下來的那一絲溫馨,這個時候的沉默更顯得冰冷。
冉秋葉真的說不出要嫁人的話,她不敢去找李學武,更做不出以身飼虎的決心。
冉父也不會同意女兒做出這種有辱門風的事,他又不是癡傻,那張家要做什麽他能想不出?
何等的龌龊啊,傻子結婚,弟弟負責傳宗接代,這在過去是屢見不鮮的事,可落在他們家頭上不依的。
冉父剛才就說過了,哪怕是他和愛人去死,也萬萬不會讓閨女做這種一輩子擡不起頭來的蠢事。
冉秋葉看着桌上散落的藥片,是她剛剛從父親和母親手裏打落的,她起來的時候便看見了兩人正在準備吞藥自盡。
這藥片的顔色她熟悉的很,是家裏鬧耗子,母親最怕這個,提醒她幾次買回來的。
這個時候的耗子藥跟後世那種不一樣,是真的劇毒,能藥死人的那種。
父親和母親沒有勇氣去北方挑戰生命,更不想給她添負擔,想以這種形式了結生命。
這不是他們的原創,這個月截止,光是她聽說了的,就已經不下十幾起了,耗子藥都成解決問題的方法了,這個時候有多難就可想而知了。
當然了,她也看出父母二人的爲難,沒有去北方的勇氣,更沒有吃藥的決心。
要是真有勇氣,也不用寫好了遺書端着那藥片抱着哭這麽長時間了。
她暈過去的這段都給父母死八百回的了。
打落兩人手裏的耗子藥,她先是哭了一場,哭過之後一家三口都哭沒了淚水,隻剩下了發呆。
耗子藥和沒拆開的遺書,成了飯桌上的刺眼的擺設。
……
人如果沒有了希望,沒有了目标,更沒有訣别的勇氣,那他還剩下什麽?
行屍走肉。
傅林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這樣,那一晚的瘋狂,她好像沒有知覺一般,到後來房立甯的發瘋亂跑,更襯托她現在的麻木。
周一,她輪休,可并沒有回家去休息,反而是在小會議室裏寫大報。
房立甯也在,褪去了那一晚的瘋狂,他好像也成了麻木的存在。
兩人機械的寫着手裏的文字,甚至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寫的是什麽,可宣傳組的第三人拿出去卻被外面的人連聲叫好。
這是多麽諷刺的畫面啊,絕望的人寫麻木的文字,被瘋子追崇。
這個世界恐怕真的天翻地覆,黑白颠倒了,至少兩人的眼睛黑白之間摻雜了血色,手裏寫的白紙黑字也添了看不見的血色。
黃詩雯沒再來過,也許她來過,卻又走了。
傅林芳和房立甯沒再離開過,可能他們覺得走不掉了。
軋鋼廠的日子好像變的很難過了,以前嫌快的時間現在走的特别的慢。
李學武從治安大隊那邊過來的時候都快要到中午了,跟李懷德彙報了一下貿易項目的工作,卻是被東風社的人邀請着去參加活動。
對于李學武很意外的表情,對方也很直接的說明了,是紅旗社先這麽幹的。
等李學武回到保衛處跟孫健了解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王敬章又搞出幺蛾子了。
他先是在大報上揭露和批評了廠長楊鳳山的種種問題,其後又去各部門遊說和宣傳他那一套思想。
同時也鼓動紅旗社的人阻礙廠裏機關的辦公,逼迫那些負責人去參加紅旗社的宣傳活動。
這特麽真夠能折騰的,惹得東風社也跟着發瘋。
紅旗社的拉攏谠委那邊的人,東風這邊就尋求廠辦這邊的支持,好像真的要分家一樣。
李學武挑着眉毛看着樓下的喧鬧,這就覺得這樣做能分庭抗禮?
孫健也很迷惑,不知道王敬章在搞什麽騷操作,李學武卻是知道,他這是怕死呢,想要多拉幾個墊背的。
被他盯上的能有幾個好,即便是做夢想要進步也不會往那邊走。
說白了,無論是紅旗,還是東風,都是在動搖管理層的根本。
所以,管理層很少有人去搞這個,按部就班,他們不用拼這個就能進步,誰會去當傻子。
王敬章也不想當傻子,可楊鳳山硬逼着他當傻子,他就隻能傻到底了。
是你們逼我的!
王敬章走的這條路跟李懷德要走的路并無區别,無非都是玩的破而後立。
隻不過王敬章太莽了,他沒有根基,更沒有控制力量的能力,隻能砸碎眼前的一切,找到自己的出路。
可他越是這樣,前面的路就越迷茫,越缥缈,好像永無盡頭似的。
反觀李懷德,步步爲營,沒了以前的着急,一步一步走的穩如老狗。
先是示弱,擴大影響力,随後表忠心,讓張國祁站出來打前站,又繼續踩低自己,襯托别人。
在東風社已經穩穩占優的局面下,他仍然堅持住了,沒有走上台前,繼續選擇支持張國祁。
可以這麽說,王敬章能活到今天命都是李懷德給的,他努力保證張國祁的發展,還得保證王敬章不會挂掉。
天知道他爲了養寇自重付出了多少努力,李學武全都看在了眼裏。
這也是李學武沒有拿王敬章當回事,且不斷鼓勵張國祁要努力的原因。
如果王敬章不努力,那楊鳳山就不會在意下面的活動,更不會允許張國祁掌控這麽多的力量。
相應的,張國祁如果沒有感受到來自王敬章的威脅,他也不會這麽積極的往前走,去承接這種壓力。
在李學武的眼裏,兩人相輔相成,互相成就罷了。
那到什麽時候爲止呢?
恐怕得等外面的風小一點了,或者李懷德覺得時機成熟了,是時候拿掉楊鳳山的時候才行。
否則王敬章不會出事,張國祁的勢力會不斷膨脹,直到李懷德有了必勝的信心。
到時候他就是必勝客了。
王敬章想要以變革的身份推翻廠決策層,這是天方夜譚,海市蜃樓,可李懷德要這麽做,那就是十拿九穩,一舉成功的謀算了。
讓王敬章頂在前面造威脅,隐藏了他自己的鋒芒,讓張國祁成爲解決威脅的方案,反倒會成爲他的助力。
廠裏的形勢真的很玄幻,敵人不一定是可惡的,朋友也不一定是親近的,利益成了這個時候軋鋼廠的主題。
孫健詢問了李學武的看法,李學武卻是交代他不要輕舉妄動,反正沒人來保衛處這邊搞事情,他們還是做好軋鋼廠的紅線重要。
内部怎麽亂都可以,但是不能出了軋鋼廠的牆,更不能超出他定的那個圈。
外面怎麽亂都可以,但是不能進了軋鋼廠的牆,更不能影響到他定的那個圈。
說李懷德運籌帷幄很辛苦,李學武維持這個圈更辛苦,小心謹慎,如履薄冰都不爲過。
多一分,傷的是廠裏,丢的是決策層的信任,少一分,傷的是外面,影響的是軋鋼廠的未來,有可能引進更危險的因素。
所以他很小心地在維持着紅旗這顆炸彈,一定要等到該炸的時候炸,不要炸到他,更不要炸到外面去。
至于跳進炸彈裏的人,他沒有幫助他們的心思,更沒有拯救他們的義務。
這裏也不是遊樂場,哪裏有小孩子,自己做的事要對自己負責。
下午沙器之給他帶來了廠裏的最新動态,包括紅旗社和東風社的。
因爲廠長最近接連遭受批評,大報披露的内容越來越嚴重,上面已經在研究關于他的工作問題了。
同時看見希望的紅旗社瘋了似的去各部門拉人湊數,搞什麽突擊隊,要發展社員和關系。
紅旗社的人,多數是廠裏正宗的“知名人士”,背景連着線,好像都不是一般人似的。
尤其是其中的一些老工人,老同志,更代表了一些人的思想動态和态度。
這種形式的擴張也引得一些人對紅旗社變換了态度,覺得因爲有這些人的存在,那紅旗社就是變革的,就像曆史上的紅旗社一樣,會給軋鋼廠的變革帶來貢獻。
尤其是紅旗社吸收了一些高級知識人員過後,做事的方式方法都有了明顯的改變。
“有個叫房立甯的,是今年參加工作的大學生,是他建議王敬章這麽做的”
沙器之給李學武的茶杯裏添了些熱水,嘴裏卻是彙報着相關的内容。
“聽說因爲工作犯錯誤了,還被于副處長批評了,現在還真就學着王敬章扔了工作,一門心思地投入到了變革中”
李學武聽他說的有意思,冷笑着擡起頭問道:“這樣的人很多?”
“不多”
沙器之解釋道:“紅旗社出奇的就那麽一個”。
說着話遲疑地看了李學武一眼,輕聲彙報道:“傅林芳也在,不過很消沉,隻知道寫大報,沒日沒夜的寫”。
李學武皺了皺眉頭沒說話,沙器之卻是輕聲問道:“要不要……?”
“沒用的”
李學武擺了擺手道:“那就是個坑,誰進去誰死,我能救她一次,卻是救不了她一世”。
說完低下頭繼續寫了起來,看的沙器之也是很無奈。
他今天跟李學武提出來,也是有心想要拉她一把。
可怎奈何處長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的,誰也不清楚她是怎麽攪和進去的,且這一次攪和進去的人太多了,處長哪裏救的過來。
要是真都救,那就把王敬章處理掉,把紅旗社處理掉。
可這是個僞命題,楊鳳山都擺脫不了這種形式的輪回,李學武就敢輕易下場了?
漩渦之中,沒人會以身涉險,尤其是故意攪動漩渦的李懷德站在一旁虎視眈眈。
他不在乎這個漩渦吞噬了誰,他隻在乎軋鋼廠的風雨是不是由他掌控。
——
貿易列車帶回來的水果是要比海鮮能多保存一段時間的,所以軋鋼廠服務部裏湧進來好多工人來買水果。
也正是因爲這個季節的水果便宜些,工人們才敢吃,不然誰家天天吃這個。
下午太陽不是那麽的毒辣了,又有着道行樹的遮陰,下班前後的這段時間服務部門口都有了排隊的迹象。
黃詩雯前天光顧着找房立甯了,都沒收到貿易列車周日回來的消息,所以昨天沒來廠裏。
本來她是想給她爸買些黃酒和海鮮的,可一打聽,海鮮不便宜不說,賣的還特别的快。
廠裏服務部不要票,那還不是有的是人買去吃,這都相當于半價銷售了。
倒是水果,這個季節正是量大的時候,品類也多,今天也可以買到。
不過她出來的有些晚了,到服務部門口的時候都堵門了。
“排隊!排隊!”
服務部的大嗓門使勁地喊着讓大家排隊,平日裏這邊冷清的很,多是工人來買煙,或者飯盒啥的。
主要是這邊也沒啥可買的,要論起來,這邊的東西都沒有招待所的服務部裏全。
可誰也架不住這裏是銷售處在軋鋼廠的一個網點呢,想買水果隻能是在這裏。
本就不大的店面承受不了那麽多工人的進出,黃詩雯氣的直跺腳。
昨天沒給她爸買着海鮮和黃酒就算了,今天要是買不着水果,那成啥了。
鄰居們有吃這個的,昨晚上她爹唠叨了半宿,就是個嘴饞的,偏偏說自己小棉襖漏風了。
倒也不是那海鮮配黃酒有多麽的高級,就是人家吃了味兒飄過來了,他爹沒有出去倒海鮮垃圾,就覺得沒面子。
都怪房立甯那個蠢貨!
嘿!這人啊就是不禁念叨,她剛剛在心裏嗔了對方一句,對方就在她視線之内露臉了。
可還沒等她再多看一眼幻覺對方是來找她道歉的時候,又發現房立甯身邊跟着一個姑娘。
這人她太熟悉了她的好同學,好閨蜜,帶她一起從保衛處跳到服務處這個大坑裏的人,她怎麽可能不熟悉。
房立甯加入紅旗社她知道,她可不知道傅林芳也在。
“房立甯!”
黃詩雯真的生氣了,前面的氣還沒消,這會兒的氣又上來了,跑過去迎着房立甯就給了一杵子。
房立甯看見她跑過來了,可面上沒有尴尬,更沒有驚喜,這也是讓黃詩雯選擇動手的原因。
而站在他身邊的傅林芳依舊是平淡模樣,看了咬着牙瞪着她的黃詩雯,點了點頭便往服務部去了。
顯然,兩個人一起來這邊也是買水果的。
黃詩雯見傅林芳走了,轉頭瞪向房立甯,氣呼呼地問道:“你跟她怎麽回事?”
房立甯看了一眼周圍人的眼神,雙手往下壓了壓,輕聲勸道:“不要喊,不要吵,你冷靜冷靜”。
“我冷靜不了!”
黃詩雯本就是個小辣椒的性格,要不是因爲來軋鋼廠受到挫折,她哪裏會是受欺負的角色。
這會兒看着房立甯平淡的表情,更是覺得自己受到了背叛。
“房立甯你說,你到底什麽意思,跟我在一起,又帶着她,你想幹什麽!”
“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房立甯不耐煩地看了看她,皺眉掃了周圍人一眼,随後拉着黃詩雯往路邊走了走,期間黃詩雯還使勁兒掙着。
等到了路邊,房立甯解釋道:“她和我都在紅旗社,我們都是負責宣傳的,今晚要值班,一起出來買個水果”。
說完松開了黃詩雯不再掙扭的手,歎了一口氣說道:“咱能不能不要鬧了,哪怕是你多給我點時間,多給我點信任”。
“我一直很信任你,也願意給你時間”
黃詩雯咬着牙忍着眼淚看着房立甯說道:“可你不給我信任,偏偏發瘋去什麽紅旗社,你有沒有想過我?!”
房立甯見她哭鬧,根本不理會周圍人的眼神,知道這麽鬧下去他們兩個都完了。
“我知道你不理解我,我也沒辦法讓你理解,咱們擱置争議,好不好,這件事以後再談……”
“不好!”
黃詩雯哭着甩開了房立甯的手,喊道:“你就不能不去鬧這些子事嘛!你就不能好好上班嘛!”
房立甯的情緒也是剛剛穩定住的,絕望中才有了一絲曙光,他哪裏再有精力容忍對象的胡攪蠻纏。
“我說了!”
他壓着火氣低吼道:“這件事不要再說了,你能不能理解理解我!”
“我不理解你?呵呵~”
黃詩雯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也不哭了,輕笑着問道:“我不理解你,傅林芳就理解你了?”
“是!是!她是理解我,行了吧!”
房立甯受夠了黃詩雯的胡鬧,他隻想盡快結束這場争吵,他已經沒心情再理會感情上的事了,所以說出來的話也是無所顧忌。
黃詩雯卻是被他的話氣的夠嗆,咬着牙瞪着他,是要活撕了他的樣子。
房立甯見她氣成這樣,也是忍不住的心軟,無奈地搖了搖頭解釋道:“你不要再鬧了,我們真的沒什麽~”
說完又看了眼那邊正在排隊的傅林芳,絕望孤立的形象特别能引起他的共鳴。
“她真的很可憐,我得幫她”
房立甯看向黃詩雯說道:“也是在幫我自己,我們現在很危險,隻要這一次,隻要我能過了這道難關,我一定好好上班,跟你過安穩日子……”
“過你的大頭鬼去吧!”
黃詩雯咆哮着喊了這麽一句,轉頭往廠大門方向跑去。
房立甯站在原地,沒有追她的力氣,更沒有喊住她的意願。
兩個人在一起本就是志向相投,情義相當的,他沒求過對方,更沒有想着依賴對方,他需要的是理解和支持。
如果自己的對象都不能理解自己和支持自己,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走出困境。
“你怎麽沒去追她?”
傅林芳買了兩份水果,看了一眼大門方向,走到房立甯身邊問了一句。
房立甯卻是搖了搖頭,說道:“算了吧,我現在都成這樣了,就不要把她也拉下水了”。
說完接過傅林芳手裏的網兜,示意了車間方向,兩人一起往回走了,沒在意看熱鬧那些人的目光。
他現在已經不在乎這些了,能在軋鋼廠活下去再說吧。
當然不是生存意義上的活着,而是社會性的活着。
有的人活着,卻死了,有的人死了,卻活着。
他不想活着的時候被當成死人,所以他得争那一線生機。
比如搶在王敬章的前面……
——
周二,很平常的日子,卻也是分别的日子。
冉秋葉昨晚幫父親和母親準備的行李有兩大包,既怕他們帶去的不夠用,又怕他們路上背不動。
她有心想要去送他們,可路程太遠,學校也不給假。
昨天的耗子藥和那封遺書都被冉秋葉處理了,父親和母親決定北上,自我安慰着去蒙内總比坐家裏等死強。
冉秋葉知道這是父母的嘴上堅強,說不定内心有多麽畏懼苦寒。
父母以前就在北面留學來着,他們最不喜歡冬天,可這個時候去蒙内,要不了幾天就是冬天了。
兩大包行李,除了棉被就是棉衣,剩下的生活用具少的可憐。
可行李隻能準備這麽多了,不然路上就得累出病來。
冉秋葉早上特意早起,給雙親做了面條,期盼着父母一輪順風,長壽多福。
冉父冉母也是眼含着淚吃完的那碗面,眼睛掃視着家裏,想要把家記在心裏一般。
等拎着行李出了家門,冉父和冉母更是不厭其煩地叮囑着冉秋葉,好像這一去真就是永别一般。
今天學校會派車來統一拉着他們去火車站,今天要送走的也不僅僅是他們,中學已經基本解散了,教師隻留下幾個,剩下的都要分下去勞動教育。
上周就收到消息,今天才安排走,就是因爲要開一個歡送大會。
說是歡送,可能不用下放勞動的會真心鼓掌,慶祝自己不用去,而被歡送的人哪裏還有笑臉。
冉家三口人到了學校時,校操場上已經停了幾台大卡車和吉普車,講台邊上圍了好些個人,還有鑼鼓隊再敲打着。
冉秋葉将手裏的行李放下,踮起腳往前面看了看,今天來的人不少,包括要走的和送别的,還有來看熱鬧的。
一會校領導就回來宣布分配結果,而結果她已經提前知道了,是張幹事透露給她的。
一想起張幹事,冉秋葉的心就忍不住的揪揪着,她是不理解這種背叛和肮髒的,爲啥偏偏就要針對自己。
她不想再糾結這個,可目光掃過前面,偏偏就看見了對方望過來的眼神。
張幹事嘴角冷笑地盯着冉秋葉,他們一家三口走過來的時候他就看見了。
“冥頑不靈!”
這就是他給冉家的評價,甯願去蒙内放馬,都不願意留在京城結個好親戚。
他們家有什麽不好,他大哥又有什麽不好,即便是享受不到夫妻情分,可他能提供這些啊。
看見冉秋葉望過來,張幹事耷拉着眼皮走了過去,掃了一眼地上的行李,對着冉秋葉問道:“真要讓冉老師他們去受苦受罪?”
“這你管不着!”
冉秋葉狠聲說了一句,挪開目光不想看他,多看一眼都嫌惡心。
張幹事卻是無所謂,笑着看了看滿臉陰沉的冉父冉母,滿臉的自得。
“冉老師,您可能不太了解蒙内,京城準備的冬衣沒太大用,那邊都是穿皮毛,咱們這二斤棉花在那邊幾分鍾就凍透了”。
他也看出那兩大卷行李裏裝的是啥了,嘴裏說着蒙内的苦寒,好像真的是在關心他們一樣。
什麽凍掉耳朵了,凍掉腳趾和手指了,吃的都是苞米茬子,方圓百裏無人煙了……
反正都是些明裏暗裏威脅的話,透過他皮笑肉不笑的嘴臉說出來,不僅僅讓冉家父母心寒,還讓冉秋葉心酸。
本就已經很無奈的心情,被他弄的再一次絕望了起來。
“你是想逼死我們全家是吧?”
冉秋葉怒目瞪向張幹事,恨恨地說道:“你就不怕做孽太多造報應?”
“不怕”
張幹事湊近了冉秋葉低聲說道:“因爲比我壞的有的是,他們都活的好好的,憑什麽我要造報應啊?”
冉秋葉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說他臉皮厚不要臉,可他的話還是真的。
要說他卑劣無恥?這不是在誇獎他嘛。
就在兩人眼神對峙的時候,辦公室那邊傳來了動靜,校長帶着人從那邊走了過來。
鑼鼓隊收到指示,更加賣力氣地敲打了起來,好像想要盡快把這些人送走,他們好歇一歇。
張幹事看了那邊一眼,知道自己得過去準備了,邪邪的一笑,對着冉秋葉指了指,輕聲說道:“你以爲冉老師兩人走了你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了?等着吧~”
說完也不理會冉秋葉恨意的眼神,轉身往講台邊上去了。
他是負責這方面工作的人,自然要協助校長做好今天的分配工作。
本已經調整好的話筒,他又裝模作樣的擺弄了一番,等校長一行人過來的時候又殷勤地跑下講台去迎接。
“校長,都已經準備好了”
“好~好~”
校長對着他點了點頭,随即看向走在身邊的男同志問道:“沙秘書,一起上台坐吧”。
“不了,我就在台下等着好了,您忙就是”
張幹事看了一眼說話的人,他不認識對方,更不是學校這邊的人。
不過早上看着對方是從那台吉普車上下來的,直接去找的他們校長。
“校長,時間到了”
他有種莫名的心慌,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所以趕緊提醒校長上台講話,并主持學校教師勞動分配宣讀工作。
早點把這件定下來,他也好早點準備下一步,他跟冉秋葉說的那句話不是在吓唬對方,送走了兩個老的,他是真的準備要對冉秋葉動手的。
在這所學校裏,他還真就沒有失過手,結婚的和沒結婚的,隻要落在他手裏,哪個沒玩過。
要分去哪裏還不是他的一支筆,除了校長的關系戶,其他人都是由他來決定。
這是他舅舅的關系給他帶來的便利,未來他還有可能升主任,升副校長呢。
這也是他行事謹慎的原因,下面可以多勞多得,上面得時刻保持清醒。
“咳咳,下面宣讀一下分配決定啊~”
校長在一通長篇大論過後,眼瞅着話裏的精神和要求并沒有給現場衆人帶來什麽鼓勵,索性就開始說重要的。
張幹事一直站在台下聽着,目光掃過遠處站在的冉家三口,心裏琢磨着一會兒過去說點什麽。
可當台上校長讀到冉父和冉母名字,以及後面的分配方向時,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校長!”
在現場衆人的驚詫中,張幹事猛地跳上講台,跑到校長身邊提醒道:“您是不是念錯了,冉……”
他忘了校長是沖着麥克風說的,他的輕聲提醒成了廣而告之。
校長面上難掩的氣憤,講話被打斷,心情極度不舒暢,手指台下喝道:“滾下去!”
張幹事被校長罵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冒犯了。
可他仍想跟校長解釋一下,同時提醒校長不要搞錯了。
就在他要繼續說話的時候,目光卻是不由自主地追到了校長手裏的名單上,上面卻真的寫着冉家兩人的分配去向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