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挺好玩的”
李雪被二哥問的有些不好意思,剛才從那間小電影院裏出來,她的臉還激動的紅撲撲的。
這個時候的孩子,包括年輕人,有哪個沒接受過這種教育。
隻要是适齡的,能端槍的,可不就都開展訓練嘛。
李學武就是從幼兒園開始訓練的,他可以驕傲的說不到六歲他就扛槍了,這是真的。
看這種國恨家仇的電影,不激動才怪了呢。
回家的路上李雪坐在副駕駛,任憑晚風吹拂着耳邊的頭發,看着路燈下晚歸的行人,開口跟二哥問道:“二哥,我會成爲怎樣的人?”
“嗯……這個不好說”
李學武一邊開着車,一邊故作思考後回答道:“有句話比較能回答你的問題”。
“哪一句?”
李雪轉過頭,看着黑夜裏的二哥,想要從二哥這裏找到她迷茫的答案。
“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
李學武點了點頭,說出了這句他太過于熟悉的話。
以前隻當歌詞來聽的,現在想想,何嘗不是一種道理。
李雪還是有些迷茫,看了看二哥,又把目光看向了車外。
路都是自己走的,要去往何方,就是要自己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啊。
沒有人能替你做一輩子的決定,終究是要自己長大成人的。
黑夜裏的吉普車載着迷茫的李雪沖破黑暗,直抵光明。
周一,李學武是從四合院醒來的,昨晚并沒有回别墅,因爲今天是端午節,還是李姝的一歲生日。
今天晚上父親李順和老三學才回不來,要接大哥學文和吳老師回來吃團圓飯。
早上李學武吃了母親做的油炸糕,沾了昨天她們上街特意買回來的白糖,實在是太香了。
等到上班的時候,沙器之和韓建昆來這邊接他,李學武跟李雪說了可以坐他車,卻是被李雪拒絕了。
一個是車上比較擠,因爲二哥還得送嫂子去上班,繞一圈才能去軋鋼廠。
再一個就是二哥的班不準,有的時候在軋鋼廠,有的時候去治安大隊,她可等不起。
要是下午下班的時候正好趕上二哥在治安大隊,她還能讓二哥去接她?
所以一個人騎着車子去上班挺好,早上這會的也不熱,涼快的很。
街上的自行車車流就像一條大河,遇到岔路口了,有的流向了另一邊,有的則是繼續往前奔湧着。
李雪就是在早晨上班的車流裏“随波逐流”到了軋鋼廠。
到了廠大門前,很守規矩地下了車子,推着進了廠區大門,看了看保衛手裏牽着的警犬,李雪現在也不是很害怕了。
第一次來的時候她被吓了一跳,而那警犬見她害怕卻越是欺負她,沖着她咬叫着。
現在以軋鋼廠正式職工的身份進來,那警犬好像也知道她是“自己人”一般,見着她也隻是歪了歪腦袋,往一邊看去了。
存了自行車,一邊走着,一邊将車鑰匙放進了皮包裏。
這皮包就是昨天去一監所得的那個,跟二哥手裏的款式差不多,手裏拿着正合适。
有紙質文件需要攜帶,隻需要折疊一下就好,還可以放她日常用的筆和個人用品。
當她随着上班的人群進了辦公區,卻是沒有看見身後那些人略顯驚訝的目光。
這個身穿白色短袖襯衫,黑色套裙,踩着矮跟皮鞋的是誰,這種白加黑的穿衣風格還隻是在機關裏那些男同志身上看到呢。
現在一看,女同志穿着也是有種幹練自信的氣質呢。
尤其是搭配黑色小皮包,李雪身材高挑更顯自信和年輕。
這種驚訝是她進了辦公室後才發現的,當看見衆人驚豔的目光後,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剛想低頭,卻是想起這些天二哥說過的話。
在心裏給自己鼓了鼓勇氣,挺了挺腰闆,自信地跟辦公室裏的前輩們打着招呼,走向了自己的辦公桌。
彭曉力有些呆呆地看着走過來的李雪,直到李雪跟他打招呼這才反應過來。
有些磕巴地應了李雪的招呼,再次打量了李雪一眼,這才撓了撓臉低頭看文件去了。
他哪裏有心思看進去,周六以前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滿臉的稚氣和慌張,身上穿着也是帶着學生身份痕迹的衣服,隻是才過了一個周末,李雪的身上都發生了什麽?!
李雪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像都記得,又好像都很遙遠,仿佛昨天即是過去,昨天的記憶給她的隻是今天的自信。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穿着和學着昨天在俱樂部裏看到的那些女幹部們的打扮,一定是鎮住了辦公室裏的人。
從最開始的客氣和帶着刻意的疏遠,讓李雪知道,這些人跟自己客氣是因爲自己二哥,也正是因爲自己二哥才讓她們有了異樣目光看自己的自信。
現在她就是要重新樹立自己的形象,讓自己從二哥的身後走出來,走自己的路。
她這麽想着,可看見的人卻又是想起了李學武。
真是有哥哥就有妹妹啊,一樣的白加黑,一樣的衣服款式,一樣的在胸前帶着小頭像徽章,一樣的皮包。
甚至他們看李雪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有李學武的影子,越來越像她哥哥。
這個時候他們都在想,軋鋼廠出了一個李學武就夠折磨他們神經的了,要是再出一個李學武第二……
“西邊走廊怎麽回事?”
上午辦公室裏最忙的時候,一科長從門外走了進來,對着屋裏人皺眉問了一句:“服務處的人沒來打掃衛生嘛!”
“科長,打掃了”
坐在門口的人起身回複了一聲,随後又低聲彙報道:“問了,好像是王處長交代了,工作組那邊走廊不讓清潔隊清理”。
“王處長?”
一科長皺了皺眉頭,随後掃了屋裏一眼,當看見李雪的時候也是稍稍頓了一下,這才點點頭出去了。
門口那人坐下,其他人卻是說了起來。
“哎,什麽情況?”
“剛聽說的,全是舉報信,一大堆,比昨天的還多呢!”
有人撇了撇嘴,輕聲說道:“我從那邊過,掃了一眼大字告,有說李副廠長的,有說聶副廠長的,還有說景副廠長的”。
“景副廠長?!”
側面傾聽的人适時地表達出了驚訝的表情,随之問道:“怎麽又扯到景副廠長了?”
“可不說是呢!”
先前那人抿着嘴角撇了撇,示意了眼神道:“還是主管服務處的呢~”
“嘿!這可真熱鬧!”
……
屋裏的議論聲雖然不高,但是很多,李雪也聽見了。
一想起他們所說的主角,景副廠長,李雪的腦海裏便浮現出了一個長相精緻,衣着特别得體的精幹女領導形象。
事實上也确實如此,三十出頭的年齡,又是久在機關工作的,身上自然帶着上位者的氣質。
再加上其本身的身材和樣貌都好,整個人坐在那裏便更顯的精緻了。
李雪實在無法将他們所說的那些舉報信同這位有過一面之緣的廠領導聯系在一起。
更是無法将他們所說的大字告内容同這位女領導聯系在一起。
主持财務處營私舞弊……主持人事處任人唯親……負責聯合企業處事不公……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大字告上就是沒有服務處的相關内容。
因爲景玉農就是主管服務處工作的,前一天服務處的處長又是叮囑不要清理大字告的,這種情況難免不叫人議論。
“曉力!”
門口剛才回一科長話的那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裏抱着一大摞文件,喊了一聲彭曉力過去幫忙。
彭曉力連忙站起身,嘴裏道着辛苦,手上已經去接那人手裏抱着的文件了。
這也是他的工作,兩人每天都要去各個處室将昨天下午交代下去的文件收回來交給領導,或者是下面彙報的内容,一并帶上來。
而其他時間的文件或者特殊文件,則是由處室的秘書或者處室一把手本人來彙報。
因爲早上還有其他工作,所以彭曉力同這個辦事員合作倒班,一人一天的,幫對方把負責處室的文件收回來。
早上這會兒各處室的一把手都忙着,多是對接秘書崗,所以也不怕有什麽遺漏。
他們先是收各個處室的文件整理好交給領導,然後再從領導那裏接文件,整理好交給下面的處室,如此便是他們的工作了。
今天是對方值班,他在辦公室裏忙着文稿,現在就得去分了屬于他自己的那份,處理好交給各個領導。
李雪跟着他在學習,見他如此,便也過去幫忙。
門口坐着的那人看了李雪一眼,對着彭曉力開玩笑說道:“要是帶教的新人都這麽勤奮,我都想找個人來幫忙了~”
“嘿~你自己還是新人呢~”
彭曉力頭都沒擡,手裏麻利地将屬于他的文件整理了出來,同時還将屬于各個領導的文件分揀了,便于一會的整理。
“就跟你不是似的”
那人倒是不服氣地回了一句,可嘴上忙活着,手裏卻是不懶的,同彭曉力一樣麻利。
兩人的動作很快,李雪看得眼花缭亂的,整理完最後一份的彭曉力見她看着這邊,便笑着解釋了其中的關竅。
李雪見他主動給自己解釋便笑了笑,認真地聽了起來。
門口那人癟了癟嘴,拿着自己的那堆兒開始整理了起來。
彭曉力認真教,李雪認真學,彭曉力忙,李雪幫忙,兩人的動作倒是比門口那人快。
“行了”
最後一份文件确定完處室一把手的簽名,彭曉力将文件合上看向了李雪。
“這裏有四個處室的文件”
彭曉力看着李雪說道:“其中關于李副廠長和聶副廠長的比較特殊,我去找廠長,剩下的兩個部門你去送給……沒問題吧?”
說到這裏彭曉力停頓了一下,看着李雪想問問她是否想去送這個。
“好,沒問題”
李雪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文件的所屬領導,将剩餘的兩個處室文件抱了,學着彭曉力和他教給自己的樣子,跟着他往門外走去。
路過門口的時候彭曉力還得了門口那同事羨慕的眼神,他也回了一個驕傲的眼神。
辦公室裏總是有這樣的交鋒,或是善意的,或是惡意的,組成每天工作的旋律。
在辦公室門口,李雪同彭曉力分開,去完成實習期第一次獨立執行的任務。
說的很難,其實很簡單,就是把整理好的文件交給領導,同時确定領導那邊有沒有什麽交代的文件。
一般來說,上午這會兒的事情比較多,領導的審批也比較高效,文件接收很方便。
說簡單,其實也很難,難的不是文件,而是人。
有的領導不好相處,會把對文件的态度表達給秘書,好像秘書就能把這種态度轉達給下面或者上面似的。
其實很不然,這些秘書的工作都夠忙的,身份又是辦事員,工作态度盡量的謹小慎微,哪裏敢給那些領導表達态度。
結果就是這些秘書承擔了領導的怒火,當了護城河裏的魚。
彭曉力給李雪說的,下面的各處室一把手還好,除了幾個比較狗慫的,剩下的都很正常。
而那幾個比較狗的,他也是一一給李雪點了出來。
李雪是他的徒弟,這在職場上是一種很重要的關系,他是不怕李雪會傳出去什麽的,因爲這對李雪也是很不好的事情。
而在說廠領導的時候,彭曉力就比較謹慎了,隻是給李雪點了幾個領導的性格和辦事風格,尤其是介紹了幾個例子。
概括下來,這些廠領導裏,楊廠長爲人正直,李副廠長待人和氣,聶副廠長嚴肅認真,景副廠長利析秋毫。
谠委那邊比較簡單,跟業務的工作關系少,楊書記待人熱情,谷副書記材優幹濟,薛書記不苟言笑。
其實以前還有一個“鄧副廠長心慈面軟”來着,隻是後來鄧副廠長得罪了人,實在是可惜了。
最後這個介紹不是彭曉力說給李雪的,他故意節選了,後面這句是她聽來的,知道是自己二哥做的,她聽見别人這麽說,也有種荒誕感。
現在她要送去這兩個部門的文件就是給利析秋毫的景副廠長。
可能是因爲主管财務工作的,所以景副廠長在工作過程中會比較在意細節,更在意工作中的數字,在彙報的時候不能出現錯誤數據,否則會被訓。
這是彭曉力說給她的,也是提醒她在彙報的時候能不用具體的數據就不要用,不要不懂裝懂,因爲景副廠長很懂。
辦公室裏這些秘書接觸的領導太多了,看領導也是從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上評價。
他們給景副廠長的評價就是精明強幹,秀外慧中,利析秋毫,孤傲不群。
李雪理解的就是,可能景副廠長學問高,太有能力了,反而在這種工作環境下得不到應有的才能施展而變得不好相處了。
她也不知道理解的對不對,但她隻是一個辦公室裏的辦事員,沒有資格去評價領導,更沒有資格去理解領導。
剛在辦公室裏聽說了關于景副廠長的議論,現在就要去給她送文件,李雪也是在内心不斷的給自己鼓勁。
包括剛才彭曉力問她的時候,李雪覺得工作上會遇到更多的難題,如果都躲過去,自己就不會得到鍛煉和成長,終究有一天是躲不過去的。
所以她也是做好了第一次接收文件時出錯被罵的思想準備。
但是,剛走到景副廠長辦公室門口,現實就給了她一棒子。
“這點兒工作都做不好嗎?”
……
“你秘書的工作是怎麽做的!”
……
“什麽事都要我來做,那你是來幹嘛的!”
……
嚴厲訓斥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從辦公室裏傳了出來,李雪站在門口聽了一下,是景副廠長的聲音。
被罵的不用想了,一定是景副廠長的秘書了,而被罵的原因也好猜,今天工作組門口的那些東西可能就是景副廠長發火的導火索。
一部分火氣是做給外面看的,一部分火氣是直接給秘書的。
沒有提前預知到、探查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其實就是秘書的失職了。
也不是說秘書就是給領導打聽小道消息的,而是正治敏感度的問題。
秘書就是要有一顆敏感的心,就是要有一雙靈敏的耳朵,一雙會看事的眼睛,一張會說話的嘴,會寫文稿的手,以及兩條能跑的腿。
要說秘書是全能戰士也不爲過,這也是很多領導秘書下去就能當部門副職的原因,他們已經得到了充分的鍛煉。
李雪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門沒有關嚴,景副廠長的聲音還有些大,她也知道現在不是敲門進去的時機。
可等在這裏,要是被景副廠長或者裏面的秘書發現了,又是一個問題。
走是不能走的,這個道理李雪還是明白的。
她就是來送文件的,如果文件又抱了回去,不用她說,一定會有人注意到這種情況,不會說她沒有能力,而是會說她聽到了什麽。
到時候機關裏傳閑話都是用李雪看見了,或者李雪聽見了來作爲事實依據。
裏外不是人的事李雪才不會做,挪着步子稍稍遠離了門口,将手裏的文件放在了走廊的窗台上,低頭整理着,看着,好像是文件有問題,臨時在查找一般。
路過這邊的幹部和辦事員有注意到李雪的裝束,有些驚訝,但都是克制了自己的眼神,故作不知地走了過去。
至于李雪站在景副廠長辦公室對面的窗邊整理文件的事,大家反倒是沒有注意,這很正常。
許是過了有十了分鍾,李雪才聽到身後傳來開門聲,轉身一看是景副廠長的秘書傅儒臣。
“傅秘書您好,我來給景副廠長送文件”
李雪忙将窗台上的文件收拾了一下,抱着跟傅儒臣打了招呼。
傅儒臣看了李雪一眼,神情還是難掩的尴尬,知道這位是誰,幹笑着示意了一下手裏的文件,道:“你得等我一會,我得先去廠長那邊,要不你就直接送進去,領導在呢”。
這種交接時突然遇到工作沖突也是正常的,一般都是廠辦秘書直接送給領導,畢竟他們手裏也是有别的工作的,不能等着秘書,也不能讓領導等。
李雪見傅儒臣笑了笑便轉身走了,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抿着嘴看了景副廠長的辦公室房門一眼,提了一口氣還是敲響了門。
“來”
景副廠長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而明确,隻是今天的這聲應答有些别樣的情緒。
李雪聽見聲音便推開了辦公室房門,看見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景副廠長微微擡頭便打招呼道:“領導好,早上的文件,是财務處和人事處的”。
說着話将兩個處室的文件分别放在了景玉農的右手邊,文件方向向裏,正好能讓領導看到。
景玉農沒說話,拿起兩個部門文件上的目錄看了看,知道是交的什麽文件便點了點頭。
放下手裏的目錄後,景玉農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示意她去拿已經批好的文件,而是打量了李雪一眼,微微擡了擡眉頭,說道:“這一身倒像是個正式職工了”。
李雪被景副廠長看得有些發怵,聽見領導這麽說,不由得理了一下耳邊的頭發,回道:“是學着大家穿的”。
景玉農嘴角微微一翹,眼睛卻是眯了眯,好像是笑了,又好像是沒笑。
她可沒看見過機關裏有女同志這麽穿,更沒有看見過有人穿這麽精緻的襯衫和裙子。
景玉農就是女人,更是對自己嚴苛的女人,自然能看得出李雪身上的不是供銷社裏,也不是商場裏的那種成品衣服。
包括李雪剛進門時她看見的李雪穿着的鞋子,也不是商場貨,倒像是以前魔都訂制商店裏的手工藝。
即便是不從工藝上看,單看衣服面料也能分得清好壞。
現在用絲綢做襯衫的可少見,但絲綢面料光澤度和舒适度要比其他布料好的多。
而李雪穿着的套裙面料雖然是勞動布的,但在細節上也是添了其他好料子的。
再從樣式和款式上看,尤其是李雪襯衫胸口的小徽章,跟保衛處那位的衣着有了八分相似,這人對自己妹子還真是下本錢。
這些東西隻是景玉農掃了一眼便知道的,也是瞬間就想到的。
她沒有再說李雪什麽,上周看她穿的就像是亂闖進辦公室裏來的學生,今天看着成熟許多,她隻是有感而發罷了。
給李雪示意了辦公桌上的文件,景玉農又低頭看起了材料。
李雪抿了抿嘴,走上前将景副廠長桌上的文件挪了個方向,随後便一一的整理了起來。
這裏面有的文件是一個部門的,但分開了,需要整理在一起,并且要核對領導的簽字和意見是否完全。
還有就是下面上報的文件在景副廠長這邊被打住的,也要先選出來,核對清楚再放在一起,準備退回給下面的部門。
這些工作應該是景副廠長的秘書做好的,交給廠辦秘書做交接,廠辦秘書隻要核對内容目錄就行。
現在這些文件都堆在這,隻能是李雪自己來做了。
她也是隻聽彭曉力講過一些這種文件應該怎麽分,但實際操作她還是第一次,畢竟才來沒幾天。
就這樣,景玉農在辦公桌後面看着材料,李雪在辦公桌旁邊整理着文件,時不時的在帶來的筆記本上做着标記。
待将所有的文件整理完成後,李雪看了看景副廠長說道:“領導,整理好了,我就拿走了”。
“嗯,好”
景玉農擡起頭看了李雪一眼,道:“幫我把門帶上”。
“好的領導”
李雪輕聲答應一句,抱着文件跟景副廠長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關好門後,站在門口的李雪聽見裏面的景副廠長好像在打電話,這才算是舒了一口氣,總算是完成了她的第一次工作。
整理了一下心情,抱着文件便往回走,到了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才遇到傅儒臣從樓梯挂角出回來,身上還帶着煙味,明顯是早就完成了工作,躲出去抽煙了。
被李雪撞了個現形,傅儒臣也是有些尴尬,畢竟他剛才說了讓李雪等他,或者讓李雪自己進去。
傅儒臣也是沒有好心眼兒,明明知道景副廠長同李學武的關系有些微妙,卻還是讓李雪去面對盛怒之中的景玉農。
而他在明知道李雪急着給景玉農送文件的情況下卻是躲出去抽煙了,就是爲了拖延回去的時間。
李雪也是看出他的小心思了,不過沒有說什麽,隻是說了領導的文件她整理好拿走了。
傅儒臣是不敢明着欺負李雪的,這會兒見她好像沒看出來似的,便也就順水推舟,笑了答應着往走廊裏面去了。
李雪站在辦公室門口回頭望了傅儒臣的背影一眼,目光中帶着探究和疑惑,不知道爲啥跟他都不認識,卻是被他坑了這麽一下。
“怎麽了?”
這會兒彭曉力從廠長辦公室回來,見着李雪站在辦公室門口,又看了一眼走廊裏傅儒臣的身影,便問道:“他給你找麻煩了?”
“沒有”
李雪搖了搖頭,看了彭曉力一眼,說道:“景副廠長批好的文件我拿回來了”。
彭曉力微微皺眉看了傅儒臣的背影一眼,又看了看李雪,認真地說道:“他要是欺負你就跟我說,我來收拾他”。
說完還輕聲叮囑道:“這人表面笑呵呵的,背後陰的很,最會使小伎倆,你防着他點”。
不怪彭曉力小心,實在是這辦公室裏的人和事就像大森林裏的樹和狼,樹多狼也狠,李雪這樣小綿羊似的新人進來難免的要受傷。
他是李雪的師傅,還是跟保衛處對接的負責人,要是李雪受了委屈,領導不高興,保衛處的那位發火也會連累到他。
李雪不想生事,再次搖了搖頭,簡單解釋了剛才的事,沒說其中的厲害。
李雪是沒說,但彭曉力還是聽得出來,目光兇狠地瞪了景副廠長辦公室那邊一眼,嘴裏沒說什麽,但心裏已經記了仇。
在辦公室裏打混的,有幾個是善茬?
别看彭曉力才工作沒幾年,還算是青年辦事員呢,但在單位裏的兇狠也是有一套的。
沒有這個兇狠的心勁也無法在這個大森林裏生存,早就被生吞活剝了。
帶着李雪進了辦公室,彭曉力示意李雪去整理文件,自己則是湊到了門口那人的辦公桌旁輕聲問道:“景副廠長被舉報,傅儒臣怎麽樂呵呵的?”
“樂呵呵的?”
不僅僅是門口這人聽見了,辦公室裏好多人都支着耳朵聽着呢。
當彭曉力說完,這些人都是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想明白了什麽事似的。
而門口這人卻也是眯了眯眼睛,跟彭曉力對視過後驚訝的問了一句,随後說道:“不能吧,他可是很得景副廠長倚重的,跟服務處的王處長他們都是很要好的關系……”
這話說完,屋裏衆人的表情又是一動,好多不解的地方都連上了,大家都默契地低下頭,忙起了手裏的東西。
隻是時不時的有人出去,又有人進來。
而彭曉力則也是就說了那麽一句,好像是不解地搖了搖頭回了自己的位置。
再看見李雪望向自己的眼神,彭曉力微微一笑,照在他臉上的陽光都有幾分得意的模樣。
誰就說平日裏互相嫉妒和對噴的人就一定是關系不好的?誰就說互相嘲諷并且踩壓的就一定是仇人?有的時候也是一種合作關系,隻有站在對立的角度才能聽到不同的聲音。
李雪轉回頭,再看向手裏的文件頓時覺得她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太多太多了,完全不隻是工作上的這麽一點點。
辦公室裏的消息走露的自然就很快,彭曉力的無心一問,卻是被加工和琢磨後傳遍了整個三樓。
而在廠長辦公室旁邊的廠辦主任辦公室裏,徐斯年也聽人說了這個消息。
别以爲處級幹部就不會聽這種小道消息,反而他們更注重這種機關裏的閑言碎語,這也是一種正治生态晴雨表。
什麽時候刮風,什麽時候下雨,要是這一點都不知道,那還混什麽機關。
隻是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想的更多,也更無奈,因爲他比消息知道的更多,也了解了更多。
就在剛才,景副廠長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的内容很直接,說是她的秘書要下放繼續鍛煉和學習,請徐斯年給她安排個秘書。
景玉農這一批的領導都是一起來的,秘書除了鄧之望的是自己帶來的,其他的都是廠裏從廠辦調配的。
這才不到半年,景副廠長竟然要換秘書。
當然了,這不算什麽大事,畢竟秘書的關系不是挂在副廠長那,而是挂在廠辦。
按照崗位性質來說,領導的秘書比如傅儒臣,跟辦公室對接秘書彭曉力相比是沒有本質區别的,隻是工作内容不同。
領導要用哪個秘書當然是領導說了算,這裏又不涉及到級别的調整,隻是工作内容分工不同罷了。
現在主管廠人事處的領導說了,要調整一下秘書的工作,那還不是簡單?
徐斯年當時就想了,景副廠長的秘書傅儒臣是三年前進廠的,也是高中學曆,現在是九級辦事員,下放能幹個啥?
當時不知道傅儒臣做錯什麽了,想着應該跟今天早上的舉報信和大字告有關系了,這個理由換秘書也是無可厚非的。
徐斯年也是撿着辦公室裏現在比較優秀的辦事員給景玉農推薦了,廠領導秘書從廠辦裏挑是傳統了。
當然了,秘書的人選也可以從下面調,再挂到廠辦就是了。
可徐斯年接連推薦了幾位都沒有讓景副廠長滿意的,景副廠長那邊更是将他推薦的人選一一點評了個一無是處。
徐斯年知道了,一定是景副廠長心裏有自己的人選了,等着他主動問呢。
那就問呗,這是選秘書而已,又特麽不是選媳婦兒、選男人,也沒有負責不負責一說。
當徐斯年問完之後,電話的那邊頓了一下,景副廠長好像是在思考,思考着廠辦裏的年輕人有哪個是行的。
徐斯年就一直在這邊等着,等了好一會兒,這才聽電話的那頭的景副廠長言說道:“就新來的那個李雪吧”。
這可給徐斯年吓了一大跳,手裏的鋼筆都甩飛了出去,彈出來的墨水星星點點的撒了一桌子。
他是強忍着沒有驚訝出聲,問問景玉農是不是神經錯亂了,選李雪做秘書。
不是李雪不能給景玉農做秘書,也不是李雪身後的李學武跟景玉農之間的這些關系,這都是拿不上台面的,說不出來的理由。
徐斯年能說出來的理由隻有李雪是新人,來軋鋼廠工作滿打滿算都不到五天呢,怎麽能給領導當秘書呢。
可這個理由徐斯年自己知道,他會認爲景副廠長就不知道嘛?
所以當景副廠長聽見他這邊沉默了,反問他“難道不行”的時候他能怎麽辦,他又能怎麽辦,這是軋鋼廠,這是工作,這是主管人事的副廠長,他能說不行?
所以當聽了辦公室裏傳過來的這個消息時徐斯年這才明白景玉農爲啥不用傅儒臣了,敢情還真跟李雪有關系。
傅儒臣這個年輕人他自然是了解的,辦公室裏就沒有他不了解的年輕人,不然還叫不叫辦公室主任了。
有些小聰明,但也是很有能力,在秘書的崗位上做的也是很到位的。
至于辦公室裏的那一套徐斯年倒是沒有在意,這機關裏的年輕人哪個沒有點道行,物競天擇,适者生存。
傅儒臣下去了,隻能說他道行淺,李雪上去了,也隻能說他要遭殃。
怎麽不遭殃啊,當初信誓旦旦的讓李雪來廠辦上班,他還觍個臉跟李學武保證,人在這丢不了的。
咦咦咦~~~
現在的徐斯年坐在辦公桌後面真想哭出來,他太難了。
任何一個領導選了李雪當秘書他都不會這麽爲難,唯獨景玉農,他怎麽就沒想到這位會有這一招釜底抽薪呢。
左思右想,左右爲難,徐斯年還是拿起來辦公桌上他相中了許久的電話,跟話台要了保衛處。
“喂?李學武”
“那個……李處長啊”
徐斯年聽見李學武的聲音幾有些氣虛,說話的語氣也是有些沒了底氣,開口打了招呼更是在随後的話裏開口就是一句“對不起啊,老哥辜負了你的期望啊”
“嗯?”
李學武一聽這話頭不對啊,第一句就道歉,這罪過小不了啊!
“咋地了?啥辜負了?你跟宣傳一科那誰的事被嫂子發現了?還是讓人抓着了?”
徐斯年聽着李學武連珠炮似的詢問瞬間就不淡定了,抓着電話連忙打斷道:“我跟她沒那種關系,就是普通朋友!”
解釋完他這才想起來,李學武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不過他現在還有别的事,這個暫時不重要,解釋一句過後又虛着聲音解釋了景玉農要讓李雪當秘書的事。
當他說完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電話那頭的冷氣,不由得将話筒挪開了一些,好像這樣李學武就打不着他了似的。
等了好半天也不見李學武說話,徐斯年剛想咳嗽一聲問問李學武啥意見,卻是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陰冷的聲音:“你不是說了,人不會丢的嘛”。
“人沒丢!”
徐斯年瞅了瞅辦公室門外,還在跟李學武犟嘴的解釋道:“還在廠辦,隻是負責協助景副廠長的辦公工作……”
他這是給秘書工作做解釋呢,說來說去的,還是領導秘書。
李學武沒等他說完便打斷道:“這特麽都不叫把人丢了,那特麽的什麽叫人丢了~”
徐斯年見李學武這麽說也是沒轍,他是解釋了,可他覺得自己的解釋都敷衍不了自己,更别說糊弄李學武了。
“咋辦?我也是沒有辦法的啊,她是打電話直接說的,說完就撂了電話,都不給我質疑的時間啊”。
徐斯年可是會訴苦,明明是他不敢質疑,到了李學武這裏卻又是景玉農霸道,不給他機會。
李學武才懶得跟他廢話,拿着電話沉着臉說道:“怎麽辦?等着我辦你吧!以後少吹牛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