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走馬川行,
雪海邊,
平沙莽莽黃入天。
到京城:
遲日江山麗,
春風花草香。
泥融飛燕子,
沙暖睡鴛鴦。
沙器之同韓建昆從火車上下來,内心的感受就是如此。
邊疆的山上還披着皚皚白雪,京城已經是熱浪撲面了。
似是熱浪的還有來調度車站迎接貨運車組凱旋的軋鋼廠工人代表們。
這些人都是廠辦組織的,目的是宣傳這一次的邊疆貿易再次取得優秀成績。
書記楊元松,廠長楊鳳山,副廠長李懷德,副書記谷維潔等一衆領導均到場表示祝賀。
作爲廠長,楊鳳山更是在站台上,代表廠辦,對勝利歸來的銷售處、後勤處、調度處組成的貿易工作隊表示了祝賀和歡迎。
韓建昆本來是想直接走的,但是被沙器之拉了一下,直到看見李懷德副廠長同書記在私下裏說了好一陣,且看着書記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琢磨了一下,這才往保衛處的車邊走。
車就是指揮車,小劉開着,于德才就坐在副駕駛上。
韓建昆和沙器之兩人像是進貨的,往車上裝了好幾大箱子的東西,這才跳上了車。
“謝謝于主任!”
“謝謝!”
韓建昆見沙器之道了謝,便也跟着說了聲謝謝。
隻是他說謝謝的時候眼神卻是看着小劉的,似是在看他有沒有弄壞自己的車。
小劉也看見韓建昆的眼神了,苦笑着示意道:“要不建昆你來開?”
“快走吧,呵呵”
于德才笑着打了個圓場,拍了小劉肩膀一下。
見着車開出調度車站的院子,這才對着韓建昆解釋道:“這些天都是小劉在給處長開車,實在是辛苦”。
說完又看向沙器之笑着道:“你們也是辛苦了,處長說放你們兩天假,後天再上班就行”。
“我們還行”
沙器之看了韓建昆一眼,也從韓建昆的眼神裏看出了執拗,嘴裏笑着對前面回了一句:“等跟處長彙報一下再說吧”。
他倒是想休息幾天的,可看這樣子韓建昆是不想休息的,怕這車晚一天都不是他的了樣子。
對韓建昆這個執拗的性子他也是沒有辦法,在去邊疆的路上說的好好的,到了地方聽他的,一起行動。
可一到地方小韓人就沒影了,直到準備回來的頭一天這才在準備好的招待所裏見着他。
沙器之本來想說些什麽的,但覺得韓建昆也沒啥事,可能去見戰友啥的,便沒有責備他。
現在回來了,見他又是這樣,沙器之也是沒法了,隻能是舍命陪君子了。
秘書和司機的關系就是這樣,相互幫助,相輔相成,必須緊密合作的。
現在他遇着一個上班狂,他能怎麽着?
于德才也看出兩人的意思了,笑了笑沒有說話。
當初給李學武介紹這個秘書的時候完全就是充數的,卻是沒想到這個面的性格倒是個優點,搭配李學武的狠厲和小韓的孤絕,倒是契合。
——
“作爲廠辦的辦事員一般分三種崗位”
彭曉力手裏抱着文件,李雪手裏也抱着文件,兩人邊走邊說。
李雪跟着彭曉力學習,自然是不能耽誤了彭曉力自己工作的。
彭曉力每天都要分幾次将廠裏轉交的,上面批複的,下面遞交的文件過手,送交到應該處理的人手中。
“似是咱們這種對接辦事員一般來說跟各部門的一把手和他們的秘書接觸較多,其後便是各廠級領導和領導的秘書,最後就是咱們的徐主任了”
彭曉力帶着李雪走在三樓的走廊上,一邊給她交代着自己要做的事,一邊解釋着對應的領導是誰,秘書是誰。
“如果咱們遞送的文件是常規工作,那麽交給領導的秘書就行,如果是緊急文件,或者臨時文件就需要咱們親自跟領導對接了”
“記住了”
走着走着,彭曉力站住了腳,看着跟着自己站住的李雪叮囑道:“能記住姓名的盡量記住,尤其都是哪個字,在書寫的時候不要出錯”。
“是科長的,就叫姓氏加科長二字,無論正副,除非正副同時在,則是簡稱副科爲張科或者李科”
“是處長的就叫姓氏加職務全稱,是副處長的,方便的時候叫姓氏加個處字,不方便的時候就叫姓氏加副處長或者副主任”
“是副廠級的,日常不熟悉的都叫領導,廠長就叫廠長,副廠長就姓氏加職務,比如李副廠長、景副廠長,千萬不要省略”
彭曉力不厭其煩地一一解釋着,介紹着,示意了工作組臨時辦公的辦公室說道:“那邊是工作組的辦公場所,上面下來的,辦事員就叫某主任,帶正式職務的就全稱”。
說完示意了自己和李雪,笑着說道:“反之是一樣的,如果咱們下去陪領導檢查,或者去其他單位做客,人家知道咱們是辦事員,也會稱呼彭主任、李主任”。
李雪抿嘴一笑,點點頭,說道:“彭主任”。
“呵呵~”
彭曉力見李雪開玩笑,擺擺手輕笑道:“在單位千萬别這麽叫,會被笑話的”。
說完示意了前面的辦公室介紹道:“這裏是谷副書記的辦公室,跟你說過的”。
李雪見彭曉力用問詢的眼神看向自己,便點了點頭,表示她記得這位副書記的基礎資料。
彭曉力見李雪點頭,便笑看着李雪敲了敲半開的門。
“來”
“谷副書記,張秘書沒在”
彭曉力帶着李雪進屋,先是跟谷副書記簡單打了個招呼,随後便直接說明了情況和來意:“下午轉過來的文件給您送過來”。
“好,放這吧”
谷維潔正在批閱文件,擡頭看了彭曉力和他身後跟着的小姑娘一眼,道:“你們這工作做的好啊,我剛進屋,工作就來了”。
說完頭也沒擡,隻是手虛晃了晃,示意了門口的方向道:“行啊,你也配辦事員了”。
“您太高看我了,我哪有千裏眼能盯着您啊,更沒資格配辦事員了,這是我們科室今天來的新人,叫李雪”
彭曉力一句話撇三岔,一岔回了谷維潔“質疑”他“跟蹤”的話,一岔回了“辦事員”的玩笑,一岔給了新人介紹和打招呼的機會。
簡明潔要,不給領導拖沓的印象,更不給領導敷衍的印象,一句話剛剛好。
在彭曉力的示意下,李雪看向擡起頭的谷副書記招呼道:“谷副書記您好,我叫李雪,請您多批評,多指教”。
“你是李雪?李學武的妹子?”
谷維潔好笑地看了一眼彭曉力,見他沒做解釋,微笑着對李雪點了點頭,道:“好好工作,有什麽困難來找我”。
“謝謝谷副書記”
李雪面對突然熱情的領導有些拘謹,再由着彭曉力客氣了一句,見領導低頭繼續忙了,便抿了抿嘴,跟着彭曉力的示意出了辦公室門。
“完活兒,這就是我日常的工作”
彭曉力一邊走着,一邊對着李雪笑了笑,問道:“有點緊張是吧?”
“還……還好”
李雪抿了抿嘴角,随後說道:“領導都挺好相處的”。
彭曉力腳下的步子一亂,手裏的文件差點掉下來。
見李雪看過來,嘴角扯了扯,無語地繼續往前走了。
他真想說,這就是你,是因爲你,領導才笑的。
還好相處,哪個領導都不好相處着呢,沒見着剛才進去就給來了一句磕打的話啊。
什麽叫我剛一進門,你們的工作就跟上來了。
看似領導的玩笑話,實則是質疑他們來的速度,也有借着玩笑話點他們的意思。
如果回答不好,就會引起領導的反感,跟徐主任說些什麽,回頭就是一頓挨批。
而質疑的話不算完,接着針對他個人的,配辦事員的玩笑話,又是一個坑。
一般來說,他們送這種文件都是一個人,跟領導的秘書對接,少有帶着人一起進領導辦公室來送文件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出事了呢。
領導雖然不會明着說,但也有忌諱這個的。
當然了,彭曉力知道谷維潔的人很好,這是在點他呢,提醒他注意。
所以彭曉力也是借着谷維潔的玩笑反過來把事情解釋清楚了。
“這秘書的工作屬實不好做,我再給你接着講咱們這種辦事員的第二種崗位,就是領導的秘書”
彭曉力一邊帶着李雪往前走,一邊解釋道:“你看咱們科室,隔壁科室,總有幾張桌子文件很少,那個就是領導的專職秘書”。
“平時隻負責對應領導的服務工作,包括一些個稿件和行程安排,具體的由領導交代下來的任務等等”
彭曉力放慢了步子,輕聲說道:“他們一般的時候就在領導的辦公室裏,隻有領導不需要了,才會回科室辦公”。
說着話已經到了一處辦公室門口,示意了李雪跟着他學習,輕輕敲了三下門,在聽到裏面的應答後,這才開門走了進去。
“景副廠長,吳秘書不在,廠長轉過來的文件,需要您審閱一下,明天的會議前會傳達下去”
彭曉力示意了李雪,讓她将懷裏的相應文件放在領導的桌子上。
李雪有些緊張,尤其是看着這個領導好像不大好相處的樣子,第一天的時候就見過,當時看她說話幹淨利落脆,好像很嚴肅的模樣。
彭曉力見李雪有些慌亂,上前幫忙找了對應的文件出來,在景副廠長注視的目光中擺在了辦公桌的合适位置。
景玉農隻是打量着李雪,見她雖然慌亂,但是眼神清澈,并沒有躲閃和低頭,便點了點頭,繼續忙了。
彭曉力見領導沒說話,輕聲道别便帶着李雪出了門。
回到走廊上,看着李雪有些拘謹的神色,寬慰道:“别緊張,領導不會在意咱們的小錯誤的,隻要不是每次都錯就行”。
說完對着李雪開玩笑似的說道:“即便是錯了也沒事兒,領導們拉不下臉來說咱們的頂多跟徐主任念叨幾句,咱們徐主任護着咱們呢”。
“謝謝~”
李雪見彭曉力主動幫自己放松,便看着他道了謝。
彭曉力卻是擺了擺手,道:“快别謝了,都是一個科室的,咱們不說這個”。
說完示意了前面道:“剩下的都是各處室的文件了,咱們邊走邊說”。
“這第三種崗位啊,就是寫材料的筆杆子了,他們都是老同志,有的在某個領域特别擅長,有的更是某個領導内定的供稿員,雖然不是專職秘書,但跟領導的關系很好”
“雖然他們不是領導職務,但是資曆老,好多都是主任科員,所以還是要尊重他們的,多跟他們學習”
彭曉力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科室的方向,示意了李雪道:“咱們廠辦一科基本上都是業務廠領導的秘書,二科基本上都是谠務廠領導的秘書”。
“三科則是業務處長、副處長的辦事員,四科則是谠務處長、副處長的辦事員”。
“當然了,這不是絕對的”
彭曉力示意了對面的幾棟副樓,道:“這幾棟樓裏辦公的處室有自己的綜合辦公室,處室一把手的辦事員就在那邊辦公”。
“他們有自己的辦事人員和筆杆子,也有的處室一把手比較厲害,稿件都是自己寫”
這麽說着彭曉力看向李雪解釋道:“李處長就是文案高手,他寫的文章就連咱們處室那些老筆杆子都比不上,隻要投稿,那必定是要上報紙的,至少都是咱們系統的大報,厲害的很”。
李雪聽見彭曉力用敬佩的眼神和語氣說自己的二哥,也是感到與有榮焉。
不過她并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抿着嘴看着彭曉力問道:“這個也是辦公室的語言規則嘛?”
“呵呵,當然不是”
彭曉力沒想到李雪突然跟他開玩笑,輕笑着示意了前面快到了,嘴裏則是回道:“這個你慢慢就知道了,咱們處室那些筆杆子都有剪報本,裏面最多的就是李處長的文章了”。
——
“處長,情況大概就是這樣”
沙器之習慣性地站起身給李學武的茶杯裏添了熱水。
李學武看了一眼茶杯,點頭問道:“邊疆辦事處有招本地人入職吧?”
“這個是有的”
沙器之看了李學武一眼,介紹道:“我去的時候辦事處的架子都已經建設完成了,該有的人事基本上都完成了安排”。
說着話,拿了暖瓶給韓建昆和自己都續了一些,等放好了暖瓶,這才繼續回李學武的話。
“似是财務科、計劃科、綜合辦都有本地人,漢、維都有,隻有保衛科是從咱們廠分派過去的,全員都是漢人”。
李學武眯着眼睛點點頭,問道:“看着金耀輝在辦事處的威望和管理能力怎麽樣?”
“這個……”
沙器之看了李學武一眼,低頭想了想,這才回道:“因爲辦事處的人員結構比較複雜,其在辦事處的威望還是依托于辦事處負責人本身的情況,在管理上我覺得是有些問題”。
說着話,很是認真地對着李學武解釋道:“金處長很喜歡親力親爲,事必躬親,處裏的很多工作他都會過問,甚至是親自帶着人去做”。
“呵呵~”
李學武笑着點了點頭,在煙灰缸裏彈了彈煙灰,道:“部門草創,負責人多關心工作是很正常的”。
“那就是我想多了”
沙器之見李學武這麽說,心裏也明白處長的意思了,笑着逗了一句。
李學武轉頭看向韓建昆,問道:“建昆,去一趟邊疆,有沒有邂逅愛情啊?呵呵~”
沙器之見處長的話頭突然轉向韓建昆,尤其是這一句,他以爲處長知道韓建昆多日外出未歸了,坐在這裏不由得替韓建昆捏了一把冷汗。
韓建昆倒是很冷靜,這會兒腼腆地低了低頭,随後說道:“愛情沒遇着,羊肉吃了不少”。
“哈哈哈~”
“呵呵呵~”
沙器之見着李學武沒生氣,這會兒大笑着,便也還跟着笑了起來。
眼神看向了李學武和韓建昆,他都被這兩人整的神經了,什麽怪脾氣這是!
屋裏正說笑着,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因爲就半開着,所以屋裏人已經看清是誰在門口敲門了。
“李處長,沙秘書回來了”
彭曉力笑着走進屋,先是跟李學武招呼一聲,又跟站起身的沙器之打了招呼。
沙器之也是看見了李雪,有些驚訝地看了辦公桌後面的處長一眼。
“這是今天下午轉過來的文件”
彭曉力将一疊文件交給了來接的沙器之,同時跟沙器之對接着相關文件的時效。
沙器之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态,拿了鉛筆一一在文件上做了标記。
等文件對接完,彭曉力也省了給領導介紹新人的步驟了,想着打聲招呼便出去的。
李學武笑着看了妹妹跟着彭曉力學着業務,見他們說完,點了點門口的箱子道:“器之他們去邊疆帶回來的水果,拿一些回去吃”。
“這怎麽好意思呢”
彭曉力擺手笑着道:“這太貴重了,我們……”
他也是被李學武說的,一時着急,忘了身後的“學生”有關系了。
上次就是來這邊彙報工作,正趕上保密部的同志來給處長送水果,被李處長強塞了一抱水果回去的。
好麽,那一次算是給徐主任添了麻煩了,臭味記憶猶新!
這一次見着沙器之從箱子裏掏出來的水果倒是認識,可就是因爲認識,所以才不好意思收的。
哈密瓜、西瓜、甜瓜、沙棘、大串的葡萄……
沙器之明白處長是啥意思了,也明白李雪爲啥出現在這裏了,所以單找了個小箱子,用這些水果将箱子裝的滿滿登登。
當被沙器之強塞在手裏一箱子水果,彭曉力知道,自己這個當師傅的不賣力氣教學是不行了。
李雪站在一旁自然也知道二哥的用意,微笑着跟沙器之道了謝。
“謝謝沙哥”
“叫沙主任”
李學武故作不滿地看了妹妹一眼,嘴裏更是糾正的妹妹的稱呼。
“呵呵,叫啥都行,在這咱們都一樣是辦事員”
沙器之笑着接了一句,随後對着李雪微笑着說道:“咱們離着不遠,有事就過來叫我”。
“是,謝謝沙主任”
李雪微笑着點了點頭,見彭曉力抱着水果累的慌,便主動跟二哥和沙器之道了别。
李學武在李雪出門前叮囑了下班過來找他,這才目送了兩人出門。
沙器之是送到了門口,看着兩人走了,這才回來,對着李學武笑着道:“您可真是舍得,李雪才十六吧?”
李學武吹了吹面前文件上的煙灰,又伸手在煙灰缸裏彈了彈,這才說道:“學上不得了,早點出來鍛煉,在家養廢了”。
“瞧您說的,看着文文靜靜的大姑娘了,叫您說的這麽不堪,可沒有這麽當哥哥的”
沙器之笑着走回來坐下,道:“我說您真舍得,安排在廠辦,那邊可對新人不算太友好,即便是您的關系,這小刀子也是免不了的”。
“嗨~成長的必然階段嘛”
李學武倒是沒什麽在意的小刀子偷偷給幾下子無傷成長,大刀子别人也是不敢,就讓李雪這麽鍛煉着吧。
在廠辦裏,總會遇見機關裏的各種魑魅魍魉,是要跟他們打交道,是要跟他們有工作上的接觸,是要處理一些難題事故。
能把這些工作處理的順利了,也就說明李雪長大了。
沙器之隻是順着這個話題說了兩句,既然人都來了,那就說明李學武對自己妹妹是有安排的。
李學武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韓建昆,笑着對兩人說道:“回去吧,休息兩天再來上班”。
“我們還行”
沙器之看了韓建昆一眼,笑着說道:“跟建昆我們兩個在路上也是睡了一道,并不累,還是早早進入工作比較好,再說馬上就周末了,沒事~”。
李學武也看出韓建昆的堅持了,笑着點了點頭,道:“其實沒了你們幫忙,我這邊也不方便呢”。
“嘿嘿~”
沙器之聽見領導這麽說,當然是欣喜地笑了出來,再看向韓建昆的時候,見他的臉上也是有了笑容。
“去吧,把水果跟同事們分一分,下了班咱們就撤”
“是”
沙器之笑着點了點頭,站起身同韓建昆将門口的水果箱子搬了,往辦公室去了。
他們帶回來的水果不老少,因爲有着便利,指揮車後面都裝滿了的。
搬上樓的兩箱是給李學武當禮物送人的,剩下的都在車裏。
而剛才小劉在送了兩人過來時,就已經很自覺的将鑰匙還給了韓建昆。
他也是實在有些受不了韓建昆的那種眼神,好像他掌握的不是韓建昆的車,而是韓建昆的媳婦兒。
李學武讓彭曉力他們帶走了一些,又讓沙器之帶走一些給科室裏的人,剩下一些拿起電話打給了招待所。
因爲水果列車的到來,廠裏好些人都是不愁水果吃了。
但真舍得花錢買的也不會太多,即便是很便宜。
這種福利品的發放都是有條件的,領導的不會太多,工人的不會太少,這些水果最後都會在食堂實現分配。
就像牛羊肉一樣,瓜果等分切開了,葡萄都摘好了,打飯的時候每人會給分配一些。
可能一頓吃不了,連續三兩天都有餐後水果吃,但也就吃個新鮮。
下周一就是端午節,廠裏也會趕在過節的時候弄這些慰問福利,比往年倒是“甜”了許多。
水果列車上的瓜果葡萄會有幾個渠道被消散掉。
首先就是軋鋼廠自留福利品,其次就是煉鋼廠自留福利品,兩個工廠都會将這一部分的水果作爲福利供應給工人。
然後就是内部消化一部分,比如按照批發價賣給工人,賣給有關系的工廠。
無論是工人,或者是有關系的工廠,能用這個價格買到比市面上便宜一毛錢的水果都算是一種人情和交情了。
感受最深的應該就是軋鋼廠的幹部和工人了,其次便是在聯合企業上同軋鋼廠有合作的工廠,在這一次也是吃到了香甜。
最後的一部分就是兩地經銷單位運走消散了,面向的是有銷售資格的供銷社。
這一次軋鋼廠的水果貿易列車算是迎來了一個開門紅,雖然賺的不多,但是實現盈利了,給工人帶來了福利,給日益燥熱的情緒降了溫,給合作工廠送去了甜頭。
一勞多得,這也是楊鳳山支持李懷德開展貿易的原因。
在正治上可以打壓李懷德,但在正面的業務上是不能這麽做的,他是廠長,天然的就有這種劣勢。
這種福利大家的業務他就更不會阻攔了,親自去車站并且發表講話,就是代表了他的态度。
當然了,就像前面說的,軋鋼廠有一萬多人,這些福利能不花錢享受到的隻是一小部分,是作爲節日的添彩。
要享受更多的福利也行,就是用低于市場價從廠裏購買水果嘛,就像雪糕和汽水一樣,在廠裏用定額票買就比外面的便宜,在廠裏遊泳本廠的人也比外廠的人便宜。
秦淮茹早就知道有這個福利,廠裏也早早的就下了通知,今天水果列車到了,廠供銷服務部門口就排起了長隊,都等着買水果呢。
棒梗也吵吵要買水果吃的,但今天他惹了禍,秦淮茹沒搭理他,他也就消停了。
在棒梗看來,他們家現在介于有錢和沒錢之間,具體的說不上來,就是吃的飽,但沒得錢花。
他們家的錢都跟他奶奶的肋骨上串着呢,要是想花錢,得叫他母親拿着老虎鉗子一個個地往下扽。
這會兒見着招待所的工人從服務部往回拉水果,隻能站在一旁眼饞着。
作爲福利品,也作爲内部銷售品,招待所也有一些定額,一部分用來領導們午餐後的水果,一部分會被銷售給住在這邊的客人。
劉岚帶着人往庫房裏搬運水果,見着棒梗在門口站着,便從箱子裏抓了一把掉落下來的葡萄偷偷塞給了他。
棒梗接着葡萄眉眼登時亮了起來,剛想道謝,卻是被劉岚用眼神示意住了,讓他别聲張,找沒人地方吃去。
棒梗也是雞賊的小子,得了劉岚姨的示意,小跑着去了團結湖那邊。
這會兒的團結湖周圍可沒人,都嫌中午這會兒熱呢。
搬運的工人見着劉岚的動作隻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一個是主管廚房和餐廳的股長,一個是所長的孩子,吃幾顆葡萄而已。
要說運輸損耗也說的過去,都到了這邊,錢賬都是核對好了的,多少都是由招待所來算賬的。
隻是幾顆葡萄還想,要是多了就麻煩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軋鋼廠的辦公制度和财務管理制度走到了一起。
所有的部門都開始精打細算了起來,在賬目上卡的很細,也很合理,超了的損耗一定就是部門自己來負責的。
這種狀況在這個時代是有些不太正常的,一般來說,财務制度是獨立的,辦公制度也是獨立的,兩條線沒有重合過。
這也是後來出現三角債,内部滋生各種問題和腐化的直接原因。
管理責任的厘定不清晰,由誰負責的問題定的不清楚,出現問題後的責任追究誰也不清楚。
但是,現在的軋鋼廠有些詭異,随着保衛處的辦公制度和基礎财務管理制度的流傳出,其他部門逐漸學習和執行後,這種現象正在被削弱。
尤其是紀監書記薛直夫見到這種情況,一力促進這種制度的普及和實施,更是利用監察和審計的力量監督各部門完成制度的學習和轉化。
時間不長,幾個月,普及的範圍也不是一下子就鋪開了,而是像水一樣正在慢慢滲透到軋鋼廠的各個角落。
這個時代的人們都有樸實的一面,都有個公心,所以制度的實施和推行倒是沒有遇到什麽阻力。
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見到大勢如此,更都是避其鋒芒,收斂了自己伸出去的手。
隻要上面的制度抓的嚴,那麽下面的人就一定不敢亂伸手。
下面的人也是看着上面的人做事,從沒有過下面出了事,上面能跑掉的情況。
下面的人想拿他得最先想跟誰一起拿,拿了會被誰發現,要送給誰,一層連着一層,出了事都是一大串。
鄧之望爲啥要弄死自己的司機,爲啥他在軋鋼廠交代完還要帶走繼續審,這麽長時間都沒個消息,原因就在于此。
當然了,劉岚從箱子裏抓一把葡萄給孩子是不好的,但也到不了一定的層面。
秦淮茹從辦公室裏出來便看見了,待裝卸的工人走了,這才找了機會對着劉岚笑着說道:“不給他,嘴饞的很”。
“小孩子嘛,哪有不好吃的”
劉岚笑了笑,說道:“我們家那幾個也是這樣,總要吃的”。
說完示意了銷售服務部問道:“就着方便,你不往家買點?可比市面上的便宜,還不用票,怪合适的”。
“是,正想着下班買點兒呢”
秦淮茹笑着應了一聲,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鍾,道:“今天傅林芳第一次值夜班,你多帶着她點啊,别出了事”。
“放心吧,能出啥事兒”
劉岚笑着跟秦淮茹擠了一下眼睛,道:“有我呢,收拾收拾趕緊下班吧”。
“哎,你忙吧”
秦淮茹笑着看了劉岚進大廳,這才出了來,叫了棒梗準備回家了。
傅林芳這幾天都在招待所學習來着,上手很快,到底是大學生,做這個算是屈才了。
今天晚上本來是她帶着傅林芳值夜班的,但傅林芳知道她今天應該休,便說了自己能上夜班。
就這麽着,秦淮茹見也沒啥事,便跟劉岚交代一嘴,讓她也幫忙照應着點。
劉岚看着對傅林芳倒是沒啥個意見,傅林芳的這個副所長也不是升的,是級别能有的,隻不過是李學武說了話,疏通了關系給安排的。
雖然她不知道李學武爲啥要幫傅林芳,但她是不在意這個的,本身的條件在這擺着呢,李懷德在招待所的影響力還要隔着李學武呢。
再說李懷德對她也就是個心意,不可能讓她再往上進步了,不然就是累贅了。
跟秦淮茹不一樣,秦淮茹和張松英組合在一起是真的能拿起事兒來,真能把招待所管理好。
什麽事情都是要拿成績說話,做出來了,那說話也是硬氣。
秦淮茹叫了棒梗回來,給兒子洗了臉和手,叮囑他以後不要再跟招待所這邊要吃的,否則一定挨打。
棒梗也知道母親是面子,不想他在這邊圍着要吃的,更不想他借着母親的關系丢人。
這會兒倒是想的明白,順從地點了頭,問道:“媽,你收的那包炮藥呢?”
“扔了,幹啥?”
秦淮茹剛教育完兒子,看着他聽話,心氣剛順,見着兒子又問起這個,沒好氣的問道:“你還想着炸魚啊?!”
“哪能啊~”
棒梗皺眉道:“可那是我用四顆雞蛋跟闫解放換的,扔了多可惜”。
說完對着母親解釋道:“炮藥我沒用,得跟他把雞蛋要回來去”。
“早進了狗肚子裏了”
秦淮茹推了車子,見着張松英出來了,便跟兒子說道:“你沒見着他昨天屁颠屁颠地端着雞蛋往他嫂子那屋去啊?”
說到這,秦淮茹扯了扯嘴角,不滿地看了兒子一眼道:“我就說他跟哪兒掏噔來的雞蛋,敢情是從你這啊,你可真不讓我省心!”
“那……那我不虧死了嘛!”
棒梗皺着臉,滿臉氣憤地說道:“都怪他忽悠我,說這玩意兒炸魚厲害”。
“媽!你把炮藥給我!”
棒梗咬着牙,看着母親狠聲說道:“回去我就跟闫解放要雞蛋去,他要是不給,我就點着了扔他家裏聽個響!”
“去!你這倒黴孩子!沒完了是不是!”
秦淮茹生氣地點了點兒子的大腦袋,訓斥道:“你武叔說的話都白說了是吧!”
“沒有~”
棒梗見母親這麽說,隻能生着悶氣地跳上了母親的車子,嘴裏嘟嘟囔囔地說道:“你等着的,我要不是……”
秦淮茹懶得搭理他,見着張松英推了車子過來,便問道:“都交代好了?”
“好了,都帶幾天了,晚上就餐廳和服務部的事,沒啥”
張松英解釋着,看了一眼車子後座上的棒梗,問道:“咋了這是?大氣包似的”。
“短打了呗”
秦淮茹瞥了車後面的兒子一眼,跟着張松英一起推了車子往出走。
廠裏的馬路上是不能騎車子的,廠裏工人的車子都是停靠在大門口附近的自行車存放處。
似是招待所這種獨立的服務部門,或者分廠的人會把車子停在單位,爲的是不在上下班的時間騎。
軋鋼廠上下班時間路上的人最多,騎車特别不方便,中間是給廠裏的汽車行駛的,路兩邊都是人,也騎不開。
這個時候可沒有後世一個老頭、老太太騎着車子在馬路中間晃悠,後面堵着一大堆汽車的時候。
這樣的不被打死,也被罵死了。
兩人推着車子從小路抄近道到了辦公區,來到保衛樓的門口停了車子。
棒梗看了一眼保衛樓,問向母親道:“媽,咱來這幹啥?”
他心裏還想着炸藥的事兒呢,一見保衛樓他的腿有些打哆嗦。
秦淮茹懶得搭理他,支好了車子便往門廳走。
棒梗膽子這會兒倒是小了,可眼睛尖了,從下班的人群裏見着一個人,笑着招呼了一聲:“小姑!”
李雪從主辦公樓裏出來,同大家一樣往出走,隻不過她的方向是奔着保衛樓的,下午的時候二哥叮囑她下班來這邊找他。
聽見棒梗的招呼,李雪也是見着了秦淮茹,以及秦淮茹身邊的張松英。
她在招待所待了一上午,對張松英倒是認識的,這會兒走過來微笑着點了點頭,打了招呼。
棒梗羨慕地看着李雪,問道:“小姑你是在這上班了嗎?”
“去,瞎打聽啥,跟欠兒登似的!”
秦淮茹訓了兒子一句,同李雪一起往樓裏走了進去。
這會兒正趕上下班點兒,樓梯上陸陸續續的有人下來,見着秦淮茹幾人來也沒人注意。
誰會注意一個已經習以爲常出現,又在記憶中深刻印象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