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年幹笑着擺手道:“我看李處長已經在解釋了嘛,您也别着急上火,有問題解決問題嘛”。
他這話是沖着周主任說的,眼神卻是看向了李學武。
徐斯年可不信李學武對這件事沒有後手,這是在催李學武呢,現在不打臉,更待何時?
李學武也是瞧出了徐斯年目光裏的意思,抽了一口煙,看也沒看周主任,道:“我大哥現在是工人”。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周主任橫着下巴擺手道:“李學文是什麽身份我能不知道?你休想偷換概念!”
“是不是您自己去問問不就知道了嘛”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眼神輕蔑地看向了周主任,道:“我也是聽我大哥說的,你們學校早把他調去校工廠了,隻是還有些工作沒有交接而已”。
周主任看着李學武不像是撒謊的樣子,皺眉想了想,道:“這件事是誰辦的?我怎麽沒在李學文的檔案裏看見這個信息?”
“這我就不知道了”
李學武攤了攤手,道:“這是華清的事,我又不是華清的幹部,昨天去隻是接我大哥下班”。
“還有”
李學武點了點周主任,道:“在沒有确定我大哥的成份前,别亂了稱呼,要稱同志,萬一我大哥是工人身份,呵呵~”
“好,關于李學文……同志的問題我回去再問”
周主任眼瞅着被李學武氣極了,但也是不敢輕易反駁了李學武,隻能忍下來,繼續問道:“那吳淑萍呢?你們把吳淑萍帶到哪兒了!”
“誰?”
李學武故作不知地問道:“誰是吳淑萍?”
徐斯年眼瞅着這位周主任被氣的一翻白眼,心裏暗道:你跟李學武扯閑蛋,他還不扯你姥姥家去啊!
周主任也知道李學武在跟他扯蛋,可現在他身在李學武這兒,也是不敢翻臉的,隻能咬着牙說道:“就是昨天跟着你們一起走的那位女同志”。
“哦,你說的是她啊”
李學武在周主任瞪着眼睛,着急等着他回複的時候搖了搖頭,道:“這個真不知道,她自己跟着我們出來的,我是真不認識她”。
“那她人呢!”
周主任現在不想跟李學武扯别的了,也沒了耐心煩,直接了當地問起了吳淑萍。
“她人在哪兒?”
“不知道”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看着周主任坦言道:“你當時也看看了,她是跟着我大哥出來的,後來也是我大哥安排的她,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您喝口茶”
徐斯年見着周主任被李學武一句話差點兒頂的背過氣去,趕緊讓了讓茶幾上的茶。
周主任一口老血在嘴裏忍了好久,好半天才把這口氣咽了下去,點點頭,也不顧徐斯年的客氣,看着李學武問道:“好,那你告訴我,你大哥人在哪兒”。
“李處長!”
徐斯年轉過頭,看着李學武勸說道:“你看周主任大老遠來的,又是問的華清的事,你看你這都解釋了,要是方便的話,還是好好跟周主任溝通不是!”
說完又對着周主任說道:“您也消消氣,有問題咱們慢慢溝通,我看李處長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什麽話好好說”。
“好,事情一碼歸一碼”
周主任被徐斯年勸着,點頭道:“你大哥的事我們回去慢慢讨論,現在我問的是吳淑萍的事,你李處長說不知道,那就告訴我你大哥的地址,我親自去問”。
說完看向李學武,問道:“李處長,您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你大哥在哪吧?”
“我大哥在哪我當然知道”
李學武點了點頭,很是坦誠地說道:“這沒有什麽可保密的,他就是一普通工人,您找他也是應該的”。
“那好,咱們心平氣和的說”
周主任見李學武配合,很是松了一口氣,點頭道:“您說吧,這件事我去問他,跟你沒關系”。
“嗯”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看了徐斯年一眼,随後對着周主任說道:“我大哥在東城一監所”。
“你!”
聽見李學武這麽說,周主任猛地站了起來,身子晃了晃,氣的手都打哆嗦了,指着李學武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欺人太甚!”
“周主任,周主任~”
徐斯年也是站起身,扶着周主任勸道:“您看您又着急,您也得容李處長把話說完啊!”
“好,你說”
周主任瞪着眼睛,嘴唇哆嗦着說道:“我看你怎麽說!”
徐斯年連連給李學武使眼色,勸李學武要打臉趕緊打,再不打這老家夥都要挂在你這了。
李學武也是微微昂了昂腦袋,道:“我大哥确實在一監所,他在那邊工作啊”。
“真的!?”
周主任滿眼的懷疑,使勁看了看李學武,好像能從李學武的臉上看出什麽答案來着。
站在一旁的徐斯年見這位周主任竟然這麽問,嘴上輕聲勸着,心裏卻是嘀咕:你信了李學武的話?到死你都穿不上褲子!
李學武卻是滿臉認真地攤了攤手,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爲該說的他都說了。
眼瞅着兩個人又要将起來,徐斯年輕輕拍了拍周主任的胳膊,勸說道:“李處長不會說謊的,他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有一說一的主”。
說完見周主任不說話,隻是站在那生氣,便繼續勸道:“反正人就在那裏,您大可以去找了問問嘛”。
周主任猛地一轉頭,盯着徐斯年動了動腮幫子,顯然還是在忍着。
他有一句嘛賣批說不出來,但是他想問問徐斯年,來軋鋼廠見你們李處長都特麽這個屌草樣兒,要是去了一監所,還不得讓人磕碜死。
再說了,明顯的李學武把人安排去了那裏就是爲了保護起來,他去了算怎麽回事?
主動送上門?自投羅網?
在學校裏差點挨了打,要是去了那邊再出現點意外是不是就很正常?
周主任盯着徐斯年看了一會,心裏想着:就知道這徐斯年跟李學武一樣,都是軋鋼廠裏的人,互相護着,都不是什麽好餅。
想讓自己去一監所?
姥姥!
“行,吳淑萍的事情暫時放下”
周主任轉頭看向李學武,也不顧徐斯年的勸說,愣是沒坐下,就站着問向李學武道:“打人的事情怎麽着?這你總不會抵賴了吧!”
“打人?誰打人?打誰了?”
李學武也是站了起來,挑着眉毛追問道:“哎,您今天得把話說清楚了,徐主任知道,我李學武一向是以理服人,可從來沒有動過手!”
“哎哎,你幹什麽呀你”
徐斯年見着李學武一站起來老高,比特麽這位周主任高了一個腦袋還多,俯視的有些明顯了。
再加上李學武一瞪眼睛的氣勢,趕緊裝模作樣地攔在了中間,好像真怕李學武會動手的樣子。
周主任瞧見徐斯年這麽攔着,心裏也是有點兒膽虛,來之前他都打聽了,這位副處長是東城,甚至是四九城最能打的中級幹部了。
也倒不是說李學武的功夫有多高,也不是他打了多少人,而是功勞和成績最能打,不多,但都很出挑。
尤其是搭配臉上的疤瘌,和這一米八幾的大個子,一瞪眼睛是真吓人。
“我說的很清楚!”
周主任站在徐斯年的身後,跳着腳的指着李學武說道:“就是你們打的,小周是你司機打的,保衛小劉等人是你司機跟你秘書打的,我說了!”
“司機?秘書?”
徐斯年擋在兩人中間,給李學武眨了眨眼睛,問道:“是啊,你司機和秘書去哪了?”
“他信口胡謅!”
李學武瞪了瞪眼睛,道:“我怎麽就沒見着他們打人呢,昨天邊疆辦事處來電話,說是有工作,讓我過去看看,我沒空,就讓他們去了”。
“嗨~這不巧了嘛~”
徐斯年轉過身,微笑着看向周主任說道:“跟一監所那個一樣,看來都是有些誤會,您要是不着急,就等他們回來再說”。
說完又挺了挺身子,道:“你要是着急,可以去我們邊疆辦事處找他們去問,我們絕對配合”。
“你!你們都是一夥的!”
周主任指了指徐斯年,又指了指李學武說道:“一杆子給我支邊疆去了,你們牛啊!”
說完也不顧徐斯年的客氣,躲着李學武疾步往辦公室外面走了出去。
見着辦公室門被摔上,走廊裏傳來了氣急敗壞的腳步聲,徐斯年悄悄地往辦公室門口跟了幾步,打眼往外瞧了瞧。
“嘿,還真走了”
徐斯年轉過身子指了指屋裏的李學武,壞笑道:“你可真夠損的!”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兩人互相指了指,想起剛才這位周主任的惱羞成怒,便都大笑了起來。
要說冒壞水,沖着廠裏人徐斯年是不會的,多少都得留點兒情面。
他跟李學武還是不一樣,他自覺得他有點兒底線。
而李學武不一樣,壞誰都一樣,管你裏的外的。
今天來的這位本身就是來耍橫的,徐斯年陪着聊了一會,早就看不上眼了。
待李學武一進屋,三兩句話一說,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是捧哏的。
你瞧了,他這冒壞水的時候也齁不是人呢。
徐斯年饒有興趣地走到窗子邊上往下瞧了瞧,嘿聲道:“還真拿自己當根蔥了,啥工作組都特麽這麽橫啊!”
說完轉頭對着李學武挑眉道:“你都不應該留着他,我攔着你的時候不是給你空位了嘛,扇丫的啊!”
“你怎麽不扇”
李學武翻了翻白眼,道:“合着你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是吧,扇了他,還不跟我哥這事兒較上勁了”。
“你說的也是”
徐斯年手插兜裏往回走着到了李學武辦公桌前面坐了,看着對面落座的李學武問道:“你哥安置好了?”
“這樣也好”
徐斯年點了點頭說道:“你也甭拿他當回事,他就是來這邊呲呲牙,回去好彙報,把你這邊說的厲害些,他也就沒了放人的責任,事後他也不敢招惹你,純特麽來扯淡的”。
李學武笑了笑,從煙盒裏叼了一根煙點了,随後扔給了對面,道:“就是演技差了點兒,學校這些人還是少鍛煉”。
“啧~啧~啧~”
徐斯年一邊給自己點着煙,一邊撇嘴,道:“你還有心說别人,瞅瞅你剛才少年得志、寬高自大演的,忒假了點兒”。
“哎!”
徐斯年抽了一口煙,沖着李學武擡了擡下巴問道:“你真是二十歲嘛?我瞅你比我爹還深沉呢”。
李學武爲難地看了看徐斯年,猶豫着問道:“那你以後跟我叫叔?”
“去你大爺的吧,哈哈哈~”
逗了這麽一句,徐斯年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隻是臉上笑着,眼睛卻是打量着李學武,剛才這場戲大家演的都很認真,就是李學武不像回事。
人家周主任都帶着“誠意”來了,就等着李學武編一個故事搪塞過去就得了,沒想到李學武還來了一出“自污”的戲碼。
瞧瞧給人家周主任惡心的,他是來給自己洗脫麻煩的,沒想到還給李學武當了一回襯托。
這回好了,他回去不僅得幫李學武立形象,他自己也跟李學武挂上鈎了,這件事得幫着李學文處理好,不然還不就是屁股沒擦幹淨嘛。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
人被你打了,兩個人也被你帶走了,出門的時候還打人家的臉,現在又讓人家給你擦屁股,何其不要臉也!
徐斯年想的很明白,看得也很清楚,李學武就是欺負人家不敢跟他來硬的,不敢跟他來真的。
你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嘛,那好,我就給你來一出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用我的年輕氣盛,換你一個氣急敗壞、無可奈何。
合着你在這查了,總不能一甩幹淨,回去就說李學文脫崗了,直接開除了事。
你總得說說他弟弟是多麽的不是人,多麽的蠻橫不講理吧,不然怎麽能顯示你啥也沒帶回去的無可奈何呢?
那你要是說了他弟弟的蠻橫,還不得使勁說一說,讓大家都知道,誰要是敢把他惹急眼了,那他這個小年輕的脾氣敢抄人老家?
哎!這麽說完,你說大家是不是都得想一想,老周辛苦了,遇見這樣的茬子還能全身而退,也是難得了。
反過來說,那李學文的事……啊?……大家是不是都得想一想自己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啥的,是吧。
正治嘛,人家都退避鋒芒了,躲到監所裏面自省改過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嘛,就全當李學文同志負荊請罪,自我懲罰了嘛。
這麽輕描淡寫的處理,任是誰也說不出個不對來嘛。
你要是不服,可以去一監所裏看看嘛!
反正周主任是看過的,生活的環境是那個慘呦。
形容嘛,周主任還是願意背這個鍋的,雖然沒真去看過的,但渣滓洞裏的日子他還是了解過的。
無論如何,李學武都把勺子扣在他頭上了,甩不掉,隻能捏着鼻子處理掉呗。
他無非就兩個選擇,除了這麽做,另一個是硬頂着李學武,上報,鬧大了,找到李學文,找到吳淑萍,嚴肅處理。
再找到打人的司機和秘書,嚴肅處理。
然後呢?
李學武屁事沒有,以後且等着他的報複吧。
你當他傻啊,他也是幹活的,他才不當這個傻駱駝呢。
所以徐斯年把這位周主任來也看的明白了,去也看得明白了,根本就沒着急,配合着李學武把戲演了。
要說最坳頭的當屬這位周主任了,他是拿着劇本來的,但人家這邊根本不照着那個演。
出門的時候氣呼呼,無非就是氣李學武給他找麻煩,跟沒找着李學文和打人者沒什麽關系,打的又不是他。
這會兒徐斯年抽了一口煙,笑眯眯地看着李學武問道:“聽說了嘛,咱們廠也來工作組了”。
“嗯,看見車了”
李學武點了點頭,問道:“什麽情況?”
“上面下來的,說是咱們廠最近的事情比較多,呵~”
徐斯年冷笑了一聲,随後道:“來了一個副主任帶隊,整理整頓咱們廠的正治秩序,領導咱們廠開展大學習、大讨論的工作”。
“那不挺好的嘛”
李學武歪了歪嘴,抽了一口煙,耷拉着眼皮整理着面前的文件,嘴裏說道:“你不會覺得咱們廠這項工作搞的好吧?”
徐斯年聽見李學武的話沉默了一下,抽了幾口煙,這才繼續道:“嗯,什麽事情都得分開看是吧?”
說完他自己也是皺起了眉頭,道:“但這件事還是不大對頭,至少殺了廠長一個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用錯詞了吧~”
李學武瞟了徐斯年一眼,哼聲道:“這不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嘛”。
“不,不太一樣”
徐斯年也是苦笑着說道:“他的神情不像是故意做作的,是不是我還能分的清,是真的意外”。
“是意外來的時間啊,還是來的人啊?”
李學武擡起頭看了對面的辦公樓一眼,随後轉回頭看向徐斯年說道:“還是說他想等的人沒有來,沒把他要的帶來啊”。
徐斯年抿了抿嘴又是沉默了一下,随後低沉着聲音說道:“這件事還是比較複雜的,他也是想着畢其功于一役,既然問題廠裏解決不了,還是交給能解決的人來處理爲好”。
“複雜嘛?”
李學武陰沉着臉色看了看徐斯年,停頓幾秒,随後不屑地低頭繼續整理着文件,道:“甯予外人,不予家奴是吧”。
“你想歪了”
徐斯年抽了一口煙,使勁皺了皺眉頭,想了想,解釋道:“咱們廠自己的力量終究是無法在短時間内将問題解決掉,最主要的資金問題還是需要上面的支持”。
“嗯,你說的對”
李學武擰開手裏的鋼筆,低着頭看着文件,嘴裏問道:“那現在的這種狀況是因爲什麽引起的呢?是早就有的财政壓力,還是他自己作出來的?”
說完拿着筆在文件上寫着什麽,嘴裏又是繼續道:“他早就想到有這麽一天了吧,隻是玩微操嘛,沒控制好罷了”。
這話說的徐斯年也是沉默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和解釋。
李學武這人說話時損了點兒,但該說的道理還是一針見血的。
說白了,楊廠長這一次沒得到應該得到的支持,真是沒操控好。
他太過于依賴上面的話,也太信任上面的人了。
這一次的被動,并不是第一次了,徐斯年自己也知道,依着楊廠長的脾氣,未來還有很多次。
李學武見徐斯年不說話,将手裏的文件審閱完,這才繼續說道:“他既沒有老蔣的雄才大略,也沒有人家的千軍萬馬,玩特麽什麽微操啊~”
“那要是你呢?”
徐斯年擡眼望向李學武,表情凝滞地問道:“若是你在他的那個位置,你又當如何?”
“我?呵呵~”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徐斯年沒有得到李學武的回答,但他已經看見了李學武的回答。
而且就李學武現在的這個表情,比他說話了,回答了,都要來的不屑和嚣張。
當然了,也不能說徐斯年就相信李學武有什麽雄才大略,能指揮千軍萬馬,或者輕松擺平軋鋼廠的爛攤子。
隻能說他相信李學武的性格,相信他堅毅果決的心。
他也曾經想過,如果換了一個人坐在楊鳳山的位置上,是否還能容許李懷德這樣的人一次次的挑戰他的權威。
别人他不知道,如果是李學武在,那李懷德的墳頭草都能喂牛了。
“處長,小劉送上來的飯”
于德才端着三個飯盒走了進來,見着徐斯年還在,便提醒了一句。
“放那吧,我一會兒吃”
李學武頭也沒擡,給于德才回了一句,便繼續忙着手裏的事。
徐斯年抽了最後一口煙,看着李學武問道:“中午飯都沒吃呢?”
“去考試了”
李學武擡起頭,将煙灰缸上的香煙撿了,也是抽了最後一口,随後按在了煙灰缸裏。
“你還不知道我的,破哔事一大堆,今天是這個學期的期末考試”。
“哼哼~”
說完這個,李學武也是無奈地哼了兩聲,道:“我也是真特麽沒轍了,一學期過去了,我不認識老師,老師也沒見過我,這大學上的牛哔~”
“呵呵呵~”
徐斯年站起身,笑了笑,說道:“得了,不耽誤你吃飯了”。
見着李學武站起身來送他,便擺了擺手,示意李學武不要客氣,先吃飯。
隻是走了兩步,對着李學武叮囑道:“工作組剛來,一定會找你們談話,注意着點語氣,配合工作”。
“我特麽也不是怼天怼地怼空氣的臭無賴,跟人家我有什麽不好好說話的”
李學武翻了翻眼珠子,伸手推了一下徐斯年道:“别自作多情了,我沒要送你,我是餓了,得吃飯”。
“呵呵呵~”
徐斯年跟李學武鬧着笑話,對于李學武的鬧也沒有在意。
隻是出門的時候回頭見着李學武擺手示意于德才送自己,便知道這人是一點兒禮都不會虧的。
于德才送了徐斯年回來,走到李學武辦公室回道:“徐主任可真夠義氣的,足足在這拖了那位周主任一上午,愣是沒讓他見着旁人”。
李學武坐在沙發上點了點頭,拿着筷子示意了一下飯盒問道:“今天食堂的菜這麽硬?”
“這我可不知道”
于德才正在給李學武的茶杯裏續熱水,轉頭瞥了一眼,好家夥,兩個飯盒裏全都是硬菜啊。
甭問了,準是招待所給開的小竈啊,滿軋鋼廠打聽去,誰有這個條件。
除了副廠級以上的領導幹部,也就他們處長能在招待所有這份牌面了。
端着茶杯放在了李學武的手邊,看着飯盒裏的四喜丸子、溜肉段、老醋花生,炝拌土豆絲,他想着自己啥時候也能混上四個菜啊。
李學武擺了擺手,對着于德才問道:“坐下,吃點”。
“我吃過了”
于德才連連擺手,客氣着李學武手裏的饅頭。
李學武卻是拉着他坐在了一邊,往于德才手裏塞了一個饅頭。
“你當我是大肚漢啊,這麽多還不得浪費了?吃過了也再吃點”
說着話又去茶櫃那邊給于德才找了一雙筷子。
于德才不好意思地要站起來,卻又是被李學武擺手示意坐下。
待将筷子遞給了于德才,李學武坐在了一邊,将菜往兩人中間挪了點。
“跟你說個事啊”
李學武一邊吃着飯,一邊示意着于德才也動筷子,嘴裏說道:“這個月開始,嚴抓大學習、大讨論活動的開展,一定要把文章寫硬了,把宣傳搞好了”。
說着話,示意了對面樓一眼,低聲叮囑道:“尤其是面對他們的時候,知道吧?”
“明白”
于德才見着李學武跟自己使眼色,點點頭應聲道:“下來我就安排科室裏的幹事搞一下這個工作”。
“不夠”
李學武橫了橫眼睛,低聲交代道:“你得發動全處有“想法”,有“思想”的年輕人加入進來”。
于德才一聽處長在想法和思想這兩個詞上加重了語氣,便知道咋回事了。
“那……組建一個專班?”
“嗯,這個思路對”
李學武叽咕叽咕眼睛,道:“講成分,講正治,講學習,講進步,講提升嘛”。
說完用筷子點了點手裏的饅頭,道:“立标杆,樹典型,這一套不用我跟你說,你也明白”。
“關鍵是對外和對内,對上和對下”
李學武看着于德才強調道:“對外這個專班得是咱們處室的一張名片,代表了咱們處室在大學習活動中的優秀形象”。
“對内,這個專班得是青年大學習,全員大讨論的核心和永遠的代表,得是咱們處室在這一活動中追求不斷進步的先鋒”。
“對上,這是咱們處室交給領導,交給組織的一張答卷,是要體現領導們在這一活動中發揮的優秀作用,體現了他們在領導保衛處工作的先進水平”。
“對下,這個專班永遠都是科室裏年輕人,青年幹部展現自我,實現自我價值的一個體現和舞台,更是咱們培養後備人才和幹部的先進創舉”。
“懂了”
于德才佩服的眼神很到位,理解的也很到位,在心裏更是對李學武紮實的理論基礎和正治敏感度感到了震驚。
工作組剛來,李學武就已經準備好了應對政策,在穩定保衛處大好局面的同時,給了上上下下、裏裏外外一個完美的交代。
這保衛處被李學武這麽一整,還真就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了。
這個專班反過來說,對李學武也有好處,解決了一直卡在保衛處的難題,那就是如何保證保衛處不被專項活動影響的前提下穩定運行。
于德才知道,李學武讓他在全處發展這樣的專班,不是在挑人進步,是在選人踢人呢。
與其讓不穩定因素,心思活躍的年輕人在處室裏亂搞,倒不如把他們集中起來,讓他們抱團去搞。
反正爛就爛他們這一堆兒,時機到了,找個理由一腳踢走。
李學武的狠,于德才是深有體會的,現在他不僅僅是替那些活躍分子悲哀,更爲他們的未來感到惋惜。
機關單位,任何時候,低調、内斂、沉穩、謹慎,都是保全自己的優點和方式。
似是那些聽風就是雨,看見火星就當炮仗的年輕人,活該被利用,活該當了冤死鬼。
要說起來,這能怨李學武挖坑埋人嘛?
還是自己的内功沒練好,性情沒有養成,更沒有一個堅定的内心。
陪着李學武吃的這頓飯,于德才聽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不能說是味同嚼蠟吧,但最初羨慕的那四個菜到底什麽味道他也沒記住。
記住的就是李學武給他交代的工作,以及那些中心思想。
下午,李學武果然是被叫過去同工作組談話了。
一共六個人,一個副主任,一個處長,一個副處長,三個幹事。
跟李學武談話的時候倒是很客氣,畢竟是這麽年輕的保衛處幹部,又是了解過李學武的成分和身份,尤其是上個月剛得的獎章。
李學武在系統裏大小也算是個名人了,尤其是李學武的文章,在工業系統裏面算是拔尖的了。
核心思想掌握的很好,很到位,多是描寫基層幹部和一線人員的文章,展現了當代基層工作者的風采。
這些文章也側面的體現了李學武這個人的品格和特征。
不貪功,懂奉獻,講原則,有能力。
這樣的幹部走到哪裏都是香饽饽,尤其是工作組剛來,更是要掌握好保衛處這一關鍵處室部門。
雖然他們本身的權威是不需要擔心什麽的,但工作本身的性質和需要是希望保衛處能配合工作的。
跟李學武談話的最後部分也是這一内容,前面表達了對李學武欣賞與信任,最後希望保衛處能積極配合工作組在軋鋼廠期間的工作。
要說玩虛的,誰又能玩的過李學武呢。
人家都這麽說了,那李學武還不是打蛇随棍上?
李學武在談話的最後也是保證,一定積極配合工作組完成階段性任務,更會嚴守紀律,保持優良作風……
他的這一套廠裏人都知道,吃他這一套的人沒有了,但工作組的人不知道啊,很是欣喜地看見李學武的表态。
嘿,他們也是瞎了心了,聽李學武的保證,聽李學武的表态,還把李學武當了傻瓜蛋子,以爲他年輕,忽悠兩句,講了幾句組織就熱血上腦了呢。
待李學武出門,門裏的六個人滿臉的倨傲和輕笑,而門外的李學武卻是在心裏念叨了一句:煞筆。
“談完了?來我這一下”
李學武剛出來,還沒來的及表達一下對門裏那些煞筆的嘲諷,便見着谷維潔走了過來。
這位也是風風火火的性格,隻沖着李學武招呼了一聲便往辦公室去了。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心裏念叨着,這主辦公樓真是不能來了。
他是不想現在去見谷維潔的,但總不能都見着了,還裝看不見不是。
所以隻能跟着谷維潔去了她副廠長的辦公室。
“領導,您不會就蹲我呢吧?”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對着谷維潔的秘書笑了下,示意不用泡茶,随後依着谷維潔的手勢坐在了辦公桌前面,道:“怎麽就這麽巧啊~”
谷維潔的秘書也是見慣了李學武對這些副廠長和廠長的“放肆”,他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因爲這些領導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好的。
再說了,這不也證明李副處長跟各位領導的關系都很好嘛。
至少在谷副廠長這,秘書覺得現在兩人的關系還是蠻好的。
他就曾經聽到過,谷副廠長給李副處長打電話罵李副處長的街。
這些都是領導之間的扯淡事兒,他是萬萬不會出去說的,但備不住他在這個時候尋思。
“巧的事多了,咋就你出奇”
谷維潔瞥了他一眼,見着秘書出去了,這才對着李學武問道:“拉攏你了?還是考察你了”。
“都有呗”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拿我當熱血小青年了”。
“呵~”
谷維潔冷笑了一聲,道:“黃鼠狼給雞拜年,遇着小狐狸了”。
“嘶~嘿,我說谷副廠長,我沒惹您吧!”
李學武吊着眼睛好笑地說道:“您這逮着我當出氣筒了這是”。
“怎麽?有意見?”
谷維潔倒是會玩橫的,看了李學武一眼,道:“你是沒惹我,但你躲着我幹嘛呀?”
“瞧!不是我對您有意見,是您對我有意見啊這是~”
李學武笑着道:“得了,您批評吧,誰叫這官大一級壓死人呢”。
“李學武,說話可得講點兒良心啊”
谷維潔笑着拿了手邊的鋼筆作勢就要打李學武,嘴裏更是嗔道:“枉我還在班子會上維護你呢,敢情你是個忘恩負義之輩啊”。
“瞧見沒,官字兩張口,怎麽說都有”
李學武滿臉服氣地說道:“您怎麽說都成,但有一樣,我可不是故意躲着您,您也瞧見我有多忙了”。
說着話還把臉往廠長辦公室的方向揚了揚,滿臉的無奈。
谷維潔也是收了玩笑,手裏捏着鋼筆說道:“這件事發展到現在,實屬不應該,雞飛蛋打都是次要的,關鍵是廠裏所有人都被動了”。
“非我所願也~”
李學武歪了一下下巴,道:“我早說什麽來着?将将在一起,終究是要走到這一步的,便宜誰了?”
“便宜誰了?誰都别想落着好”
谷維潔無奈地放下手裏的鋼筆,道:“他挖的坑,這會兒自己填吧,沒十幾個人填不飽這些人的肚子”。
“真要鬧起來,說不定又是一番折騰,軋鋼廠非亂不可”
“請神容易送神難”
谷維潔看着窗外說道:“這些人的德行我是最了解的,鋼鐵學院那邊的還沒送走呢,且看他怎麽填坑吧”。
“這裏面可沒有我的事”
李學武滿臉認真地說道:“該配合的,拿着白紙黑字來,隻要符合程序,那保衛處就按章辦事”。
說完又示意了廠辦那邊,道:“神仙打架,我這小鬼可沒心思參與,别打我就行”。
“說的輕巧”
谷維潔皺着眉頭說道:“我就不信你能跑得了,這件事沒那麽簡單,且先看看工作組怎麽個意思吧”。
他們兩個是沒啥說的,天然的盟友,即便是李學武吊兒郎當的不正經玩活兒,但在關鍵事情上還是拿的起來的。
主要是現在谷維潔同李學武,同董文學沒有利益之争,更沒有思想矛盾。
李學武也是樂于在廠谠組裏面有自己的聲音,也有自己的收音器。
最關鍵的是,谷維潔出自鋼鐵學院,兩人現在算是同門關系。
這在職場上面就是天然的戰友了,更是有合作基礎的戰友。
李學武敲了敲谷維潔的桌子,看着谷維潔認真地說道:“我跟你打個賭,廠長後悔,李副廠長都不會後悔的”。
“爲啥?”
谷維潔蹙眉問道:“這種形勢了,難道他還敢跟工作組對抗?敢在這個時候鬧起來?”
“明着不敢,暗的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