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他想做什麽”
楊鳳山猛然轉頭看向正在皺眉沉思的徐斯年道:“但現在的條件不允許,他太年輕了,也太着急了”。
“可是……!”
徐斯年看着廠長道:“這幾天上面傳出來的消息……”
“唇亡齒寒,高下在心”
楊鳳山的表情有着上位者的從容與堅毅,更有着決絕與堅持。
“這天啊,終究是人民的天,這軋鋼廠啊,終究是所有工人的軋鋼廠”
徐斯年伫立良久,看着廠長孤寒的背影默默轉身走出了廠長辦公室。
這不是廠長和副廠長之間的矛盾,也不是某個人與某個人之間的矛盾,而是所有人順着時代的潮流走到了岔路口,面臨着不得不做出抉擇的矛盾。
徐斯年作爲辦公室主任從未偏袒過誰,更沒有違背道德、違反工作紀律,表達過個人的正治意願。
他的工作是承上啓下,講究的是實事求是,明正視聽,如果有失偏頗,搬弄是非,那這個位置他也做不長。
但在今天這件事上,徐斯年是有些愧疚的,并非他不願意說出那些證詞僅僅是些鬼畫符的廢紙,而是即便說出來了,事情仍然會按照既定的軌道進行下去。
廠長忌憚和在意的是李學武手裏的東西嗎?
當然不是,幾個司機而已,即便是牽扯到了某些人,又能怎麽樣?
李學武沒有魚死網破的決心,李懷德更沒有。
所有人都不想軋鋼廠這條船沉底,但所有人都想掌舵。
矛盾和妥協交織着,共同努力讓這艘船行駛下去,都在努力,隻是方向不同罷了。
徐斯年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猶豫了一下,擡腳便想下樓,卻是習慣性地往走廊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正是保衛樓的方向,而保衛樓門口剛剛有一台吉普車啓動,往大門處開去。
徐斯年站住了腳步,皺眉看着離開的吉普車,不知道李學武下的到底是什麽棋。
——
“将!”
“别動!别玩賴啊!”
“哎!你不是很聰明嘛~你不是很優秀嘛~你走啊~”
黃幹手裏掐着幾枚棋子,得意洋洋地晃動着肩膀,嘴裏就跟按了發動機一般,嘚嘚嘚地說個不停。
而坐在他對面的李學武則是皺着眉頭看着面前的棋盤想着下一步。
“你倒是走啊~”
“你這是象棋啊,還是相面呢~”
“還走不走啊?吃晚飯了都~”
……
李學武将手裏的棋子往桌子上一敲,道:“你這嘴特麽比我們前院兒的二寡婦嘴都碎,可叫你逮着了!”
“哎~願賭服輸!”
黃幹伸手就把李學武放在桌上的打火機給摸走了,眼睛都笑成眯縫眼兒了,那得意的樣子還以爲賭着寶了呢。
“呵呵~相中好久了吧!”
李學武瞧見他那副得意的樣子也是輕笑了起來,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哎~這你就甭管了~”
黃幹笑着将打火機往自己兜裏一揣,随後笑道:“打火機都是次要的,赢你才是主要的”。
随後還煞有介事地甩了甩手,從兜裏掏出煙盒和打火機,很屌地叼了一根煙,然後一甩打火機點燃了嘴上的香煙。
“呼~哈!”
黃幹就是在氣李學武,抽煙都跟地主老财似的,眯着一隻眼。
李學武卻是渾不在意地笑了笑,一個打火機而已,這還是他從李懷德那順來的呢。
“得~!打火機都沒有了,看來我以後真得戒煙了”
“呦!來真的?”
黃幹賊笑着問道:“别不是就今天戒了吧?敢情明天再得一火機然後又撿起來吧?”
“真想戒了,抽煙傷肺”
李學武笑着靠坐在了沙發上抻了抻懶腰,嘴裏解釋道:“顧甯也不喜歡煙味兒,我自己也沒啥煙瘾”。
“艹!我不信!”
黃幹一臉戒備地看着李學武說道:“你特麽不是跟我裝可憐,想把打火機要回去吧?”
“呵呵~随你怎麽想”
李學武輕笑一聲,随後看了看面前的棋盤,還有嶄新的棋子,問道:“你跟我說看個好東西就是這個?”
“怎麽樣?”
黃幹的眼睛賊亮賊亮的,笑着解釋道:“受你啓發,我就琢磨着,這造紙能賺錢,這印刷也能賺錢,還有什麽能賺錢呢?”
“嘿!我這一琢磨啊,還真讓我給找着了!”
黃幹點了點桌上的棋子道:“五幾年搞牙雕出口,不知道哪個缺德玩意兒弄的半機械雕刻機、出坯機和釺光機,整套的東西,就跟我們部倉庫裏堆着落灰”。
“就讓你給整回來了?”
李學武饒有興趣地撚了桌上的棋子看了,雕刻的也就馬馬虎虎吧,字都有點虛,顔色上的也不算好,料子也是普通的木料。
“嘿!你猜我爲啥相中這個了?”
黃幹叽咕叽咕眼睛,道:“我跟管後勤的說了,這破銅爛鐵的堆這兒也沒個用處,倒不如給我得了,省的占地方”
“嘿!他愣是不幹,非說什麽登着記呢!”
黃幹壞笑道:“我就說啊,擺着不如用着,咱不是有紙嘛,咱用紙換啊~”
“就這麽着,我用了十大箱辦公紙和一條煙把這玩意兒給換回來了”。
李學武看着黃幹雞賊的樣子輕笑一聲,将手裏的棋子拍在了他的面前,問道:“你這個能賣錢?”
“這是半成品,試驗品”
黃幹将棋子拿起來解釋道:“這就是我閑着沒事兒讓他們鼓搗出來玩的”。
說着話,黃幹揚了揚手裏的棋子問道:“知道現在供銷社一副象棋多少錢嗎?”
李學武看着黃幹沒說話,等着他的答案。
因爲李學武真不知道這玩意兒的價格,平時他也就買煙去供銷社,其他很少去,也不缺什麽。
有的時候懶了,甚至是讓棒梗或者是老彪子給跑道,供銷社那種服務他算是體會夠了。
“這種的”
黃幹揚了揚手裏普通木制的象棋道:“配上木頭盒子,賣十三,黑不黑?”
“然後呢?”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問道:“你準備也造這個?然後賣十二?把價格打下來?”
“我才不呢!”
黃幹瞪眼道:“憑什麽!他們賣十三我當然也得賣十三”。
“那你這就是烏鴉站在豬身上了”
李學武用手扇了扇黃幹吐過來的煙霧,笑道:“半斤别說八兩黑”。
“我呀,主要是爲了娛樂群衆業餘生活,改善鄰裏之間感情”
黃幹看着李學武笑問道:“你說我們要是把手藝弄好了,能不能賣的出去?”
“當然沒問題”
李學武疊着腿很是認真地點頭确認道:“這玩意兒一定好賣”。
“嘿嘿,那回頭兒我跟李文彪說一聲”
黃幹笑道:“這小子鬼點子多,準能想辦法搞出去”。
“你怎麽盯上他了?”
李學武胳膊肘拄在了膝蓋上,問道:“把他當善财童子了?”
“我是把你當财神爺了!”
黃幹一邊收拾着桌上的棋子,一邊笑道:“第一筆分贓已經到賬,當天我們就開葷,吃的大肥肉炖土豆,嘿!~”
“你可小心着點兒”
李學武點了點黃幹,道:“少口無遮攔的,這話叫人聽見了,準說你有問題”。
說完點了點黃幹正在收拾的棋子道:“雕刻機可不僅僅能刻這個,還能刻麻将呢”。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我們院有個叫劉海中的,就好玩麻将,用了六十斤糧票才換了一副,那個才值錢”。
黃幹皺眉想了想,問道:“麻将不是陶瓷的嘛,跟特麽雕刻機有毛關系?”
“誰告訴你麻将就得是陶瓷的?”
李學武敲了敲手邊的棋盤道:“就不能是硬木的?”
四合院那邊不僅僅是劉海中家有麻将,倒座房也有,不過是竹骨麻将,比較老了。
現在倒是沒人禁止玩麻将,也沒人禁止打撲克,這個時候的娛樂也就這兩樣,小夥子們愛下圍棋,都是玻璃子的,大人們就愛打撲克和麻将。
隻要不涉及到大賭,很少有人因爲這個被收拾,或者被抓。
即便是未來這段時間也沒有說禁止玩撲克牌的,還把那些人的畫像印在撲克上面呢。
李學武今天來也不隻是閑着來看黃幹的寶貝來了,還有上周末跟王小琴他們說的那些事。
“回頭兒你可以跟老彪子說說,麻将、撲克和象棋,搞幾個新花樣,你生産他銷售,合作愉快”
“嘿,你還真說着了!”
黃幹将最後一顆棋子扔在了紙箱裏,點着李學武說道:“華清那邊說了,要再送來幾台印刷機,組成個比較完備的印刷車間,說我們這兒的印刷環境好,質量也好,保密程度也高”
“嘿!這叫什麽事兒!”
黃幹看了看李學武吐槽道:“這特麽在監所裏搞印刷還特麽搞出甜頭來了,别特麽以後我這兒成了典型了”。
嘴裏嘀咕着,在煙灰缸裏怼滅了香煙,道:“那批要運來的機器裏就有能印撲克的,最新的機器,不知道在想啥”。
李學武卻是知道華清在想啥,真夠果斷的,這就開始硬件轉移了,說不定還有其他啥玩意兒轉移走呢。
一想到這兒,李學武的眼睛就不由得一亮,臉上有了點讓黃幹都感覺到他奸猾的笑。
“你特麽笑啥呢?”
黃幹瞪了瞪眼睛,手已經把桌上的煙盒和打火機揣進兜裏了,同時問道:“還沒問你呢,今天不上班嗎?怎麽就有時間來我這了?”
李學武看着強硬地轉移話題的黃幹,撇了撇嘴道:“保護好喽,說不定我啥時候就搶回來了”。
說完翻了翻眼珠子,沒好氣地說道:“給你送錢來了,要不要?”
“要,爲啥不要?”
黃幹很是幹脆地起身,将腳邊的象棋箱子踹茶幾下面去了,去茶櫃上拎了暖瓶走回來,一邊走一邊道:“你就是我的财神爺,你說給我送錢,那就是一定來送錢的”。
李學武晃了晃下巴,看着給自己倒熱水的混不吝,隻能開口說道:“這印刷和造紙也用不了多少人,其餘的人閑着也是閑着,我給你找幾個技術工人,來教他們做手工活兒”。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繼續道:“先來一個皮匠,一個裁縫,回頭兒還有紮宮燈的、琺琅掐絲、盤扣的、點翠的,紮絹花的、紮風筝的……”
“等等!等等!嘟~~!”
黃幹瞪着李學武道:“你這是幹嘛呀,把我這當啥地方了,馬戲團啊還是琉璃廠啊?這都啥呀?”
“不對!”
黃幹好像聽明白了什麽似的,看着李學武問道:“合着你跟王小琴他們倆說的那些會員福利合着是從我這兒來啊?!”
“不然呢?”
李學武挑眉道:“我手裏就一個認識的皮匠,就一個認識的裁縫,你讓他們累死也做不出來多少啊!”
“再說了!”
李學武點了點窗外道:“你這裏關了這麽多人,天天吃閑飯啊?不得爲他們出去以後的生活考慮考慮啊?!”
“合着我還得替他們謝謝你呗?”
黃幹一臉吃了嘎的表情看着李學武道:“那這些做出來的東西是給我們錢嘛?”
“你掉錢眼裏了!”
李學武擡了擡下巴道:“錢錢錢,你就知道錢,你也不想想,我請人家師傅來教課不要錢嗎?我拿材料來讓他們學習,想着他們出去後有個一技之長,這不要錢嗎?”
“是,我是收獲了一些東西”
就在黃幹想要反駁的時候,李學武又問道:“可這些東西是我自己拿了嗎?還不是爲了俱樂部籌錢?籌經費?”
說完也不管黃幹的表情,擺手道:“不要把錢看得太重,你們賺的已經夠多的了,不僅僅是要改善管教們的生活環境和待遇,還要改善羁押人員的生活待遇和管理措施”。
“這最好、最優秀的管理是什麽呀?”
“是教育!是讓他們出去以後有個吃飯的手藝,好好做人,不要再犯錯誤”
李學武點着黃幹道:“如果有人來檢查了,光看着羁押人員幹活了,沒有看到他們學習和改造的情況,你說你這樣做對嗎?”
“不是……!”
黃幹指了指李學武,道:“這特麽造紙和印刷不是你讓我幹的嘛!”
“是啊!”
李學武很是坦然地承認了,但又補充道:“當時我沒想到你們會做的這麽好啊,也沒想到會不會引起上面的注意啊,這不是來給你送解決的辦法來了嘛!”
“我特麽……”
黃幹真的是無語了,他才不信李學武以前不知道這麽做會怎麽着的,他真是見錢眼開了,真的是耗子給貓當伴娘,要錢不要命了。
怎麽就信了這個混蛋的話了,搞出來的東西是辛苦錢不說,還得幫着他做别的事。
這幫忙不給錢還不說,還有一大堆理由告訴自己得謝謝他!
“勸人向善,你是有機緣的人啊”
李學武撇着嘴忽悠到:“我當初一看你就是個善良的人,你看現在不就是了嘛,帶領全體人員搞生産,改善全體人員的生活水平,現在又響應文件号召,搞學習,搞小工廠”。
說到這裏,李學武站起身拍了拍正氣呼呼的黃幹肩膀道:“黃幹同志,我很看好你啊!”
“去你丫的吧!我瞅你也挺善良的!”
黃幹氣到爆粗口,瞪着李學武說道:“我也想看好你!”
“巧了不是!”
李學武攤了攤手,道:“你那象棋用木頭盒子多難看,老彪子他們正在搞罐頭廠,回頭兒軋鋼廠那邊還要搞個包裝盒廠,到時候我幫你搞金屬盒”。
“真的?”
黃幹見李學武要幫忙,臉上的怒氣瞬間消散了不少,道:“麻将其實也需要包裝盒”。
“可以,沒問題”
“撲克要是有金屬盒的話……”
“骨灰也适合用金屬的,你要不要?”
……
——
“呦,是李處長吧!來接顧甯啊?”
李學武正站在醫院門口的保衛室旁點着煙,便聽有人在跟自己打招呼。
忙把手裏的火柴晃滅了,一邊摘了嘴裏的煙,一邊擡起頭。
李學武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前的女醫生,笑道:“您是蘭姐吧,上次找顧甯就是您給開的門”。
“嗷呦,您這記性可真了得”
這位叫蘭姐的便是坐在門邊辦公桌的那位醫生,李學武第一次找顧甯和随後的幾次都是她給開的門。
張秀蘭認出李學武還是因爲李學武臉上的疤痕,當初李學武來找顧甯,她印象最深,後來科室裏的人還猜測這個年輕人是幹啥的來着。
顧甯結婚那天她值班,就沒有去上,但是依着去了的同事們學舌,好家夥,吓死人了。
雖然是在大院裏結的婚,但婚禮的排場和場面确實有面子,那些同事形容的時候一邊羨慕着,一邊感慨着。
當初認定是個小司機的年輕人竟然是個副處長,還是南方回來的戰鬥英雄。
這還都不算,依着同事們從婚禮上打聽來的,這年輕人才二十歲,可身份已經是紅星軋鋼廠的保衛處副處長,更是東城這邊主管治安的副處長了。
同事們從回來便開始議論着,羨慕着,傳着顧甯當天穿的多漂亮,來的客人有多厲害。
關鍵是婚禮那天來的客人多是新郎這邊的,據說光是副處級的就有幾十個。
今天張秀蘭從外面回來,離老遠便覺得門口那個大個子有點兒眼熟。
待一看臉上的疤便認出是李學武來了,這才打的招呼。
也别說勢利,也别說市儈,人都是這樣,誰也别說誰。
李學武聽穆鴻雁說了顧甯科室的人際關系情況了,也聽她講了這些人對自己的猜測,但他不會做出什麽特别的反應。
顧甯的個性不會因爲誰而改變,更不會脫離現實生活,隻回家當個全職妻子,終究是要在單位裏工作和生活的。
而工作環境不會因爲他爲顧甯出一次頭,或者做些什麽報複或者炫耀的事情就會發生改變,更有可能的是适得其反。
這些同事們隻會覺得他不好相處,顧甯也不好相處,那就會愈加的孤立顧甯,背後說閑話。
李學武要做的,也是必須做的,就是保護好顧甯,替顧甯解決掉工作中的人際關系問題。
所以在見到這位蘭姐主動打招呼的時候,李學武表現的也很熱情。
“嗨,每次去都麻煩您”
李學武笑着道:“還沒謝謝您的祝福呢,我跟顧甯正商量着,看看哪天合适,請大家一頓呢,這也沒招待好,怪不好意思的”。
“快别客氣了~”
張秀蘭見李學武這麽會說話,卻是很驚訝顧醫生能找這麽個對象。
本以爲那冰冷的性子還不得找個冰塊才成啊,沒想到還是個特别開朗的年輕人。
尤其是這份熱情,和話語裏的尊重、客氣,更讓她覺得舒服極了。
“我們這單位,我們這樣的工作,就沒有個準時準點準休息下班的時候,等再有機會的吧”
她也隻當李學武是客氣話,所以也就客氣着說了。
但李學武卻是沒拿這個當話說,笑着道:“這可不成啊,我都準備了,隻等着顧甯拿了大家的值班表呢”。
“好嘞,那我可等着了啊~”
張秀蘭見快到交班的時間了,指了指院裏道:“我這就去接班,換你家顧醫生下班”。
“您忙吧”
李學武見這位進了院,也就擺手打了招呼。
等人走進去了,這才又把手裏的煙叼在嘴裏,可剛想去摸兜裏的火機,卻是想到那打火機被自己賭輸了。
剛才的火柴都是跟人家借的,要是再借,是不是有點兒沒臉了。
從嘴裏再次摘了香煙,想到顧甯馬上出來,歎了一口氣,又把煙裝回了煙盒裏。
“跟這兒運啥氣呢?”
穆鴻雁打門口推着車子出來便瞧見了門口站着的李學武,他那大個子,再加上白加黑的穿衣風格,想不看見都不成。
“嫂子”
李學武咧嘴笑着打了招呼,揚了揚手裏的煙,道:“正想着咋戒煙呢”。
“這是又咋了?”
穆鴻雁看了看李學武,又看了看院裏,笑問道:“小甯不讓你抽啊?”
“沒,自己克制着呢”
李學武将煙揣進了兜裏,笑着問道:“今天早下班了?”
“正常點兒”
穆鴻雁理了理耳邊的頭發,問道:“今天咋想着來接她了?秀恩愛啊?”
“呵呵,秀啥恩愛,昨天約好了一起去看花”
李學武輕笑道:“我們家院裏不是種了些花嘛,被我一句随口說的話就給消滅了,這不是賠禮道歉嘛”。
“嚯~你這話的威力還挺大”
穆鴻雁笑着看了李學武一眼,見他這幅模樣,也知道小兩口甜蜜着呢,便也放下了心。
“态度這麽好,看來沒少道歉吧?經驗挺足啊!”
“嗨~家和萬事興嘛!”
李學武才不接穆鴻雁的話茬兒呢,這玩意兒越解釋越糊塗,越描越黑,幹脆就結束話題,來個轉折就好。
“對了,嫂子,你那事兒辦的咋樣了?”
“正辦着呢,得幾天”
穆鴻雁知道李學武故意轉移話題呢,但她也不想追究這個,畢竟是李學武以前的事了。
說到自己,穆鴻雁也是有些不舍地看了身後的醫院一眼,道:“我這也是沒辦法,要不是你大哥真調不回來,我也不想調走”。
“沒事,你們醫生好的多,調職也靈活些”
李學武安慰道:“就是小甯以後在科室沒人照顧了,剛才我還見着她們同事了,想着請她們吃個飯,處處關系”。
“應該的,雖然這些人都有些小毛病,但是人都不壞”
穆鴻雁點點頭,說道:“小甯那性子你也知道,可不會聯合人了,你平時多做做工作,也叫她在辦公室裏待的舒服些”。
“放心吧,有我呢”
李學武見着顧甯已經從樓裏走出來了,便跟穆鴻雁笑了笑,說道:“走之前再去我家坐坐,或者直接去中醫院找我爸也成,他最近也要調職”。
“知道了”
穆鴻雁知道李學武是啥意思,笑着應了,但沒有說感謝的話,一家人要說謝謝的話就有些見外了。
等顧甯走到跟前,穆鴻雁打趣道:“我就說要下班的時候老往窗外看呢,敢情晚上有約會啊!”
“沒有~!”
顧甯走過來拉了她嫂子一下,嗔着解釋道:“我都說不叫他來了,他偏來”。
“嘿!嘿!嘿!”
穆鴻雁示意了對面的李學武一下,道:“剛才學武可說了,不是來秀恩愛的,你可别讓他言而無信!”
說完也不給顧甯再解釋的時間,笑着對兩人道:“趕緊的吧,不耽誤你們時間了,我走了”。
“慢點騎啊,注意安全”
李學武見着穆鴻雁推着車子走了兩步便上了車子,連忙叮囑了一句。
穆鴻雁也隻是上了主路才擺了擺手,示意知道了。
李學武轉過頭去看顧甯,卻是發現她已經上了路邊的車上,下班的人群裏有認識的,還往這邊看來着。
李學武知道顧甯臉小,跟見過的幾個人打了招呼便跳上了吉普車,開着便往自己熟悉方向去了。
小時候他就有仗劍走天涯的願望,可是小時候的胡同很深,天地很小,父母不許他出胡同口。
胡同口早先的拴馬石便是一道界限,過去了,被父親知道了,一定要挨打。
後來因爲别的事兒挨打多了,覺得這拴馬石也拴不住他了,便跟小夥伴越過了那條線。
反正打着打着也不在乎多這一條了,李學武也是從出了胡同口以後才認識了老彪子他們。
以前都是跟闫解成他們這些胡同孩子們玩,正是他把這些孩子打的不敢跟他玩了,也是他越過拴馬石的時候。
李學武就記得小時候這京城可太大了,玩了好幾年都沒有玩到城牆邊上。
玩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戲劇學院附近的那個大花園,是以前大戶家的後花園,後來成了大荒園,趕着夏天了就都去裏面抓蟲子。
有的蟲子抓的好,還能賣錢,就有那騎着自行車出來收的,不過給的不多。
當然了,李學武在那邊的荒院子裏沒遇到一個會問“你是來拉屎的吧”的小女孩,如果遇到一定把她打哭!
荒院子裏啥都有,各種蟲子,咬人的、不咬人的,能吃的、不能吃的,現在都認不全。
不過真能賣錢的不多,就三種,還都是“哥兄弟”。
蛐蛐、蝈蝈、油葫蘆。
記住了啊,這哥仨兒不都是親哥兄弟,有一個是叔伯兄弟。
自然界的動植物劃分從高到低分别是:界、門、綱、目、科、屬、種。
蛐蛐和油葫蘆都是直翅目蟋蟀科的,所以可以論親兄弟。
蛐蛐是蟋蟀的俗稱,說的是用來鬥着玩的鬥蟋。
油葫蘆是蟋蟀科裏最大個的,一般隻用來聽鳴叫聲,不用來鬥。
蝈蝈是直翅目螽斯科鳴螽屬的,因爲跟上面兩個不是一個科的,所以隻能是叔伯兄弟這麽論。
蝈蝈體型較大,也是用來聽鳴叫聲,東北有叫它三叫驢。
李學武小時候的冰棍基本上就是從那個園子裏淘出來的,可後來他就不這麽幹了,因爲忒虧的慌。
熱頭荒天的抓蝈蝈,五天半夜的抓蛐蛐,費了好半天勁就特麽賣一根冰棍錢。
等第一次去了姥爺家,跟大姥學了編蝈蝈籠子的手藝,李學武就知道包裝的附贈價值了。
第二年,李學武便自己編蝈蝈籠子,自己逮蝈蝈裝籠子裏賣了。
當然了,這裏面也有他的小心機,蛐蛐是不能放籠子裏賣的,得放瓷壇子裏,還得舒潤黑暗的環境。
所以跟着那個小販,李學武跑了好久,這才知道離家很遠的地方有個花鳥魚蟲市場,賣舊貨,也賣這些小玩意兒。
别看當年的京城破,但底蘊可還在,那時候大街上穿長袍馬褂的可還多着呢。
也不乏有那遺老遺少的,早先吃鐵杆莊稼的還喜好這些。
當然了,喜歡的沒當年那麽厲害,玩的也沒當年那麽瘋狂,隻當個消遣。
這消遣用的就是小錢了,蝈蝈和油葫蘆叫的好聽,年輕人和小孩子都喜歡。
那時候的人都是喜歡把蝈蝈籠子揣袖子裏,走路、睡覺或者見朋友喝茶的時候就玩兒這個,當響聽。
蛐蛐則是有專門的把玩件裝着,有陶瓷的、葫蘆的,鬥蛐蛐的時候會從那小瓶子裏放出來,在一個專門的“鬥獸場”裏鬥,一大堆腦袋圍着就喜歡看這玩意。
還别說,李學武當年賣過的無敵鐵甲大姜軍、黑太歲、紅袍大聖等等不要太多。
後來那處院子被翻的找不着好的了,李學武就帶着小夥伴出城去找。
那時候都說蘇家坨的“伏地兒蛐蛐”和福壽嶺的“青麻頭”爲佳,但這兩個地方太遠了,李學武他們的活動範圍最多也就剛過護城河。
過了護城河外就有很多墳圈子,晚上去墳圈子抓蛐蛐是一絕。
墳圈子的蛐蛐特别的黑,也特别的鬥狠,賣相好,價格也高。
雖然“産地”有點兒陰暗,不過李學武在大姥那學會了包裝,也在小販那學會了啥叫忽悠。
因爲小販在他們那收的蛐蛐到了市場上都說是蘇家坨的,李學武也這麽幹,逮着了看看品相能往哪邊靠就往哪邊靠,多賣五分是五分。
老彪子幾人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信服李學武的,知道跟着大哥一起混有冰棍吃。
李學武也是在那個時候學會了團結就是力量,和分享就是獲得的道理。
大半夜的從家裏溜出來,跑那麽遠去抓蛐蛐,他自己一個人怎麽的都有些膽突。
但是五六個孩子一起去就不怕了,有手電的帶手電,沒手電的帶燈籠。
蛐蛐沒少抓,膽子也練大了,倒是不知道吓壞了多少從墳圈子路過的行人。
當李學武一邊開車,一邊把小時候的這些事情講給顧甯聽的時候,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那處舊貨市場。
“你小時候可真淘啊~”
顧甯見着李學武把車靠邊停了,也是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李學武卻是拔了車鑰匙笑着道:“這有啥,等晚上我給你講講我們在墳圈子累的睡着了的故事”。
顧甯知道李學武就是在吓唬自己,可她還會怕這個?
“有太平間的故事好聽嗎?”
“額……”
李學武也是忘了,自己媳婦兒也是個人狠話不多的主兒。
“你是個狠人啊~”
“噗~”
兩人相視一笑,下了車,順着人流便往舊貨市場裏面走去。
這裏也沒怎麽變樣,就是人們穿的變好了,精神狀态也好了。
路兩旁賣的還是那些破舊玩意兒,都是舍不得丢委托商店,或者委托商店不收的那些破爛。
所以這邊有的人也稱呼爲破爛市兒。
水缸、炕席、火爐子,壇子、罐子、舊飯碗,反正是日用的雜貨啥都有,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這裏買不着的。
這裏還有些手藝人,趁着下班後偷偷過來擺攤,不明着喊,隻擺幾樣東西,就跟賣舊貨的一樣,其實他們是幹手藝的。
比如修鋼筆的、絞臉的、锔盆锔碗的、戗刀磨剪子的,剃頭的、補鍋的、彈棉花和修鞋的,還有拿着小鑿子刻印的。
顧甯好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看哪哪兒新奇,她是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的。
狹窄逼仄,道路不是那麽整潔平整,這裏的人也都是四九城最普通,也是生活最拮據的那群人。
李學武和顧甯的穿着雖然不算是來邊最顯眼的,但也很突出,有些人會用着茫然或者疑惑的目光看向兩人。
李學武和顧甯都是心大的,怡然自得,并沒有在意這些目光。
沿着舊貨攤走走停停,也沒買什麽,顧甯卻是覺得心情愉快了好多。
可能是體内女人天生愛逛街的天賦覺醒了,也可能是跟李學武在一起的時光都是美好的,反正李學武是覺得顧甯很開心。
穿過長長的胡同,兩人終于見到了花鳥魚蟲的區域。
這邊就比較熱鬧了,人也少了很多,畢竟現在這個時候,能遊戲的人不是那麽的多,養花遛鳥的更少些。
倒是李學武兩人的穿着在這裏不顯的什麽了,這邊很多人的穿着都立整的多。
“這是美人蕉,這是雞冠子花,指甲草,西番蓮……”
顧甯點着一盆盆的花草給李學武介紹着,李學武也是點着頭看着價格。
這邊的花草都是稀松平常的,周亞梅和顧甯在家裏院子種的就是這種。
不過這些花種在房前屋後好,但也得有地方才行,似是李學武這樣住别墅的當然成,可生活在四合院的就不成了,必須養盆花。
所以李學武現在看見的雖然都是普通花卉,但也是有市場的,反而因爲便宜,更得人心。
“呦,這邊還有郁金香和石竹呢”
李學武的眼睛也是賊,一眼就刀住了一家鋪面門口的花卉了。
在這裏看見這些花可不大容易,這個兩種都是外國花。
四九城的花店老早就有,四七年的時候就有二十七家之多,後來五六年都歸了公了。
崇文門以前的兩家世界和萬順花廠就合必成了一家,叫京城花木第一商店,現在叫崇文門花店,專賣這種外國花。
顧甯也是喜歡這玩意兒,隻不過站在花盆邊上看了一會便拉着李學武往裏面走了。
“等回來再買”
“好~”
顧甯回答的聲音有些甜,李學武也是不由得笑了出來。
有的時候我不說,可你說出來的時候我就會答應。
李學武也是花叢老手了,這胡同兩邊的花他認不全,但人比花嬌的花他還是懂一些的。
随後見到的栀子花和茉莉花算是比較高級的了,栀子花花朵潔白氣味芬芳,人見人愛,茉莉花盛開的時候花香會飄出很遠。
“買幾盆茉莉吧”
李學武仔細聞了聞,對着顧甯建議道:“樓上放兩盆,樓下放兩盆”。
“好,栀子花也香”
顧甯抿着嘴點了點頭,卻是在答應過後又提了也想要栀子花。
李學武笑道:“那也買”。
兩人說完便往前走去了,準備把這條胡同的花都看一遍。
而見着來客人的店家明明聽見兩人要買,走出來卻是發現人走了,隻好嘀嘀咕咕的又回去了。
花鳥魚蟲是大類,所以賣花的區域一過,便是賣鳥的。
兩個區域界限并不明顯,因爲走過來的時候很多花盆上面都挂着鳥籠子。
“這個是畫眉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