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松當然知道這是楊鳳山的一種談判手段,但他還是态度明确地拒絕了楊鳳山提出的,關于提李學武進谠委的決定。
因爲李學武比李懷德還危險,沒必要在制衡李懷德的選擇題上加上李學武這個變量。
楊鳳山也僅僅是試探書記的底線罷了,要說真的提李學武進谠委,阻力不僅僅在書記這兒,他自己也是不願意的。
谠委會代表了軋鋼廠最高的權利組織,楊鳳山也不想李學武這一層的後浪過早的進入。
當前軋鋼廠谠委會除了副廠級以上的領導,隻有分廠的董文學将于今年年中的擴大會議上被提名。
至于通過的概率嘛,要看上半年煉鋼廠的成績單了。
而董文學一旦進入軋鋼廠谠委會,那就意味着他邁入副廠級領導的時間進入倒計時了。
楊鳳山爲什麽突然提起了李學武呢,這不得不說前天上級領導來調研造成的後續影響了。
一次領導的調研能有多少餘震?
答案是相當于邢城那樣的大地震後的餘震。
僅僅是兩天的發酵,楊鳳山就已經能從報紙連篇累牍的報道和讨論中看出上面對這種安全意識和防範措施的重視了。
尤其是李學武在雙預案報告中闡述的以人爲本,防治結合的中心思想,更是讓上面對于這一套安全防治體系尤爲的重視。
别說楊鳳山沒想到了,就連李懷德都沒有想到李學武不聲不響地做了這麽多準備工作。
雙預案廠裏雖然很重視了,但完全沒有重視到一定程度,這也給了李學武充分表現的機會。
報紙上有一篇關于軋鋼廠在實施雙預案安全體系前後的日平均受傷人數和事故發生概率對比數據。
事實證明,安全生産事故和自然災害是可以預防和減弱受傷害程度的。
可以說軋鋼廠的安全體系火了,軋鋼廠的安全管理幹部們火了,李學武這個保衛處負責人也要火了。
這麽大的工作成績,楊鳳山也很難處理李學武這個進步飛快的青年幹部了。
現在跟書記所提出的進谠委會根本不是李學武進步的終點,有可能是他新的起點。
楊元松自然知道這一點,分廠一把手進谠委會這并不會很突兀,但保衛處副處長,尤其是李學武,進谠委會有可能造成當前軋鋼廠正治生态的不穩定。
李學武就是一個不穩定分子。
副處長絕對不能成爲谠委會職務的,如果李學武要進,那一定是要在谠委這邊挂職副書記的。
唯一的方式就是董文學升副廠,李學武升正處,同時挂職副書記,主管廠安全生産監督工作。
但楊元松不可能讓李學武這麽快進步的,因爲李學武這麽升,對其他青年幹部的積極性和谠委的公正性是一種挑戰和削弱。
“我還是建議你跟李副處長溝通一下”
楊元松在思量間已經下定了決心,所以給廠長的回複也是很明确的。
倒是很明白李懷德的意圖,沒有建議廠長跟李副廠長談談。
“我認爲李副處長還是一個認真負責的同志的,他對于工作上的分工和變動的态度不至于影響他的谠性”
楊元松說着,想了一下,道:“如果你覺得有需要的話,我也可以給李副處長打電話”。
楊鳳山看了看書記,點了一下頭,沒有說會跟李學武聯系,也沒有說請書記跟李學武溝通。
“李副處長那邊的遠水解不了軋鋼廠的近渴啊,邊疆辦事處的事情一日不得到解決,套在軋鋼廠頭上的緊箍咒就一日不得消停,限制和制約了多個項目的穩定”。
“嗯”
楊元松很理解楊鳳山現在的心情,但其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所以他并不打算擾亂軋鋼廠現有的平衡。
“你是廠長,行政決定權在你那兒,我支持你對邊疆辦事處的人事進行調整,我也對你後續的處理盡我最大可能去支持”。
楊鳳山看了看書記,知道今天在這兒是得不到問題解決的辦法了。
本來今天跟書記過來談話,他是準備了自己的底線的,那就是由書記出面,跟李懷德談一談。
正治本身就帶有妥協的屬性,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談的。
但書記顯然不想介入到這種争鬥中來,還堅持他那套無爲而治的理論。
“那好吧”
楊鳳山站起身,面露爲難地說道:“請您多多做這方面的工作吧”。
說完便往出走,楊元松跟着送了出來,在走廊上,楊鳳山的秘書已經在等了。
“書記好”
廠長秘書笑着跟楊元松打了個招呼,随後跟着楊鳳山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輕聲彙報道:“何雨柱已經通知到了,咱是現在出發?”
剛要轉身回辦公室的楊元松一個定神,再看向走廊裏已經越走越遠的楊鳳山,眼睛不由得眯了起來。
何雨柱是大食堂的廚子,跟廠長唯一的關系就是楊鳳山經常帶着他去肖副部長家去。
聽秘書這話,感情廠長在自己這邊沒有尋求到問題的解決辦法,轉身就往領導那兒取經去了。
而且是在來自己這兒之前就定好的,那剛才在辦公室裏所談的話,全都是跟領導彙報的前置條件了。
楊元松的眉頭一下子就緊繃了起來,楊鳳山這麽做并不是一個好現象。
至少對于他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
軋鋼廠往鋼城打了七八個電話,但李學武一次都沒接。
就連徐斯年打給董文學的電話都被李學武拒絕了,直接告訴董文學的秘書,就說沒找到自己,執行任務去了。
既然人都來了鋼城,還管你京城的爛糟事兒?
無論是什麽事兒,李學武都不想現在跟軋鋼廠聯系上。
因爲昨天出來的時候就覺得風向不對,李學武回軋鋼廠的時候連保衛樓都沒去,直接去的站台。
這個時候來電話找自己,能有好事兒才奇了怪了。
“說說吧”
李學武好笑地看着有些胖了的聞三兒,道:“這兒的夥食兒好,還是姑娘好?”
“拉倒吧”
聞三兒無奈地搓了搓臉,抱怨道:“你要是再不來,我還真以爲你要借刀殺人了呢”。
“就你?”
李學武略帶嘲諷的語氣反問了一句,随後看了看聞三兒身邊的張掌櫃的。
“張掌櫃辛苦了”
“李處長辛苦”
張萬河看着倒還好,不過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顯然在這邊被折騰的夠嗆。
聞三兒幾人也是剛進屋,跟李學武見面後也是相顧無言,眼淚差點下來。
“我和老張打了個配合,查出來一個倉庫,結果我們去的時候差點兒被弄死在那兒”
聞三兒跟李學武說着這邊的民風彪悍,使勁兒咗了一口煙,好像積蓄力量跟李學武抱怨一般。
“于敏被攮了一刀,差點兒紮到肝髒,呵呵,多虧我福大命大”。
“嗯嗯,我一向是相信三舅的福氣的”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點點頭,肯定了聞三兒的話。
不過這話聽着怎麽都有股子調侃的味道,讓聞三兒不由的叽咕叽咕眼睛,想要擠出幾滴眼淚出來。
可能是鋼城風大,氣候幹燥,眼淚沒擠出來,倒是跑了一下午的眼屎擠出來了。
“我可是爲谠國立過功的!”
“呵呵呵~”
聽見聞三兒跟李學武耍賴皮,屋裏幾人都笑出聲來,就連使勁囗着煙袋鍋子,滿臉溝壑的張萬河都笑的滿臉褶子了。
李學武站起走到聞三兒身邊拍了拍這個便宜三舅的肩膀,笑道:“放心吧,谠國是不會忘記你的”。
“哈哈哈~”
在衆人的笑聲中,李學武拿了暖瓶給幾人續了熱水,嘴裏問道:“我想知道的是,現階段掌握的倉庫規模和數量”。
“這個……”
聞三兒遲疑了一下,還是把目光看向了許甯,道:“姬科長還沒有回來嗎?”
“他出去布置任務了”
李學武代許甯回答了聞三兒的話,點了點頭,道:“你直接說就行”。
聞三兒點點頭,道:“因爲于敏的突然受傷,加上對聶連勝的調查,我所接觸的兩個倉庫都被确認了,但是……”
說到這兒,聞三兒再次遲疑了一下,道:“這些倉庫都在相關部門和企業的内部,是按照臨時租借的名義儲存的,我們暫時還拿不到具體的數據”。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感情關東借在鋼城本地的關系,将這些非法物資按照交叉租借的形式存在了合法的企業和部門裏了。
這樣的外衣下,誰能發現其中的不對來。
因爲租借的事情一般都是辦公室經手的,或者是後勤部門直接辦的,就連那些單位的領導和工人都不知道倉庫裏的東西是誰的。
而且還有相關單位的保衛幫忙看守着,安全性可比李學武看到的那個野外倉庫放心多了。
李學武也知道,當初在野外看見的那個倉庫就是個臨時的貨物調運點兒,規模根本達不到要求。
所以滿城市裏尋找這些倉庫根本就是徒勞無功的行動。
“于敏的身體怎麽樣了?”
李學武想明白了這些,轉頭對着聞三兒問了一句,跟于敏的最後一次聯系已經很長時間了,得有兩三個月了。
“還好”
聞三兒皺了皺眉頭,道:“縫了十四針,表現出來對關東的恨意比這十四針還要嚴重”。
“呵呵”
聽了聞三兒解釋于敏的情況,李學武隻是輕笑了一聲,随後渾不在意地問道:“你信嗎?”
聞三兒嘴角上翹,嘿嘿了兩聲,道:“不信”。
張萬河見這兩人的對話,嘴上抽煙袋的動作也是不由得一頓。
這些天聞三兒在明,他在暗,于敏在後,幾人“配合默契”地确實确定了不少倉庫的信息。
怎麽聞三兒到了跟李學武彙報的時候卻是把“改邪歸正”的于敏給定義成了不信任對象了?
物傷己類這個詞突然在張萬河的腦中炸了開來,李學武這夥人是不是連自己也不信任?
那現在把于敏隔絕在外,帶着自己來參加這種會議的意義何在?
信任和不信任在張萬河的腦中不斷翻面兒,看向談話中的兩人的目光也變的深邃了起來。
“他隻不過是受傷了”
聞三兒歪了歪嘴,道:“他也僅僅隻不過是是受傷了,這一刀如果真的當着我的面兒把他紮死了,我就信他”。
“嗯”
李學武點點頭,跟聞三兒的眼神交彙,都感覺到了彼此的思想在這一刻達到共同的高度。
什麽人值得信任?
李學武的答案是死人,隻有死了的人才不會再說謊話了。
聞三兒跟了李學武這麽些日子,這人是啥德行他是一清二楚。
甚至就連他自己,都沒覺得李學武完全信任了他。
不然幾次任務爲啥都有其他身份的人存在,上次是婁曉娥和周亞梅。
這兩個娘們兒根本不是一路的,自己也跟她們不相幹,可李學武就是安排了三條線上的人進行了合作。
要說完全是爲了因地制宜,聞三兒敢倒立吃屎!
這次就更是了,把自己跟于敏聯系在一起,又讓張萬河在暗地裏牽扯,幾人又得在調查部的眼皮子底下行動……
“呵呵”
聞三兒滿臉笑容地看着李學武說道:“來東北這是第二趟,我是牢記出門前你跟我說的話……呵呵呵”。
“呵呵呵~”
李學武也是笑了笑,叽咕叽咕眼睛沒讓聞三兒繼續說,而是又問道:“聶連勝呢?什麽情況?”
“姬科長沒跟你說嘛?”
聽見李學武連續問了幾個相關的問題,聞三兒也是驚訝了起來。
李學武剛才見面的時候也說了,跟姬衛東先見的面,怎麽倒來問自己了?
“我可隻是幫着找倉庫和渠道來着,具體的情況還得問姬科長”
“可着你知道的說”
李學武擺了擺手,沒叫聞三兒爲難,嘴裏還解釋道:“姬衛東有些事情要忙,晚上才能回來呢”。
“具體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
聞三兒想了想,說道:“除了姬科長帶他回來談了一次,帶着我們找了幾個關鍵人物後他就繼續上班了,今天也是因爲食品廠問了,他才約我們過去看看那間被封的倉庫”。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看來姬衛東并沒有跟聞三兒說太多這裏面的問題。
當初找聶連勝的時候李學武是知道的,姬衛東倒是沒有說聶連勝後續怎麽樣。
現在聞三兒說聶連勝正常上班了,那就一定是姬衛東安排的了。
“行了,我知道了”
李學武拍了拍聞三兒的胳膊,道:“家裏都挺好的,你這次辛苦了,最後再忙這幾天,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了”。
“哎呀媽耶,總算是結束了”
聞三兒笑着往後一靠,對着李學武說道:“來的時候天兒還冷着呢,現在都準備換薄衣服了”。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沒說什麽,示意了許甯一下便出了門。
聞三兒晃了晃腦袋,看向身邊的張萬河時兒,卻是發現這張掌櫃的臉上沒有自己這般解脫的笑容。
“咋地了?沒聽他說馬上結束了嘛~”
“是你結束了”
張萬河抽了一口煙袋,随後曲眯着眼睛說道:“東家可沒說讓我結束”。
聞三兒聽見這話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坐起了身子,微微皺眉看着張萬河問道:“事情都要結束了,還留你在這幹啥?不是回京就是讓你回春城啊,咋可能還是鋼城”。
“這就得要問問東家了”
張萬河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物,早就練成了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功夫,這會兒被聞三兒問着,也是一副平淡的臉。
隻是臉上的溝壑起伏不定,表示其内心并不像他所表現的這樣淡定。
張萬河自知聞三兒跟自己不一樣,再怎麽着都是李學武的自己人,而自己則是剛剛投奔的,這次的投名狀還沒交呢。
也許這次的任務李學武根本沒想着要他交投名狀,僅僅是一次試探。
或者這次的收尾才是他表示投靠的機會。
李學武這個人說話和做事根本不給人留餘地,看不出他要做什麽。
所以在李學武出門的時候張萬河沒問,也沒敢問自己的安排。
既然李學武沒說他結束了,那他就得在鋼城繼續扮演過江龍的角色。
大強子帶的人已經在鋼城等了好些天了,怕不是李學武早就給他算計好了下一步。
“這……”
聞三兒跟張萬河配合的這些天也有了些交情,這東北漢子還是很爽朗的性格。
可要說幫着李學武給他做什麽允諾,聞三兒是萬萬不敢的。
别人不清楚李學武的性格,他是很清楚的,這小子的眼裏根本就沒有顧忌。
如果有什麽顧忌,那年前重逢的晚上可不會一見面就給了自己一嘴巴。
“用不用一會兒我幫你問問?”
說完這句話聞三兒也是後悔了,趕緊補充道:“不過你也知道,他的事我做不了什麽主,他不說我也……”
張萬河看了看聞三兒,突然笑道:“不用了,謝謝大兄弟了”。
說完再次抽了一口煙袋,随後慢悠悠地在鞋底磕了磕燃成餘燼的煙袋鍋子,嘴裏則是淡然地說道:“鋼城這疙瘩還行,我跟哪兒都一樣”。
聞三兒看了看張萬河,抿了抿嘴角,他的心裏并沒有張萬河拒絕自己的慶幸,也沒有對這份倔強的可憐。
張萬河這些人以前是幹啥的他一清二楚,李學武拿這些人當狼還是當狗訓他都不敢攙和。
别看現在這是一副老農的形象,把煙槍換成真槍,說不定怎麽兇殘呢。
“我以前也沒大注意他”
聞三兒突然開口跟張萬河說起了李學武,這會兒也是去了回家的喜悅,略帶低沉的語氣說道:“一個小崽子,帶着我外甥他們幾個半大小子,腰上别着鐵鏈子瞎晃,說不好聽的就是腰裏别個死耗子冒充打獵的”。
張萬河略微擡了擡左邊的眉毛,倒是頭一次聽說李學武的往事。
“那時候四九城還沒現在安穩呢,淨是這樣的小崽子”
聞三兒想了想,又感慨地搖了搖頭,道:“誰特麽能想到啊,他剛二十歲啊,就已經能在東城橫晃了,啧啧啧”。
感慨完還不算,聞三兒還啧舌了幾聲,表達了對于李學武現在勢力的不解。
張萬河抿着嘴沒做什麽表示,要說李學武牛,他信,可他還真沒見着李學武動用過武力。
當然了,院裏突然增加的這些武裝車輛不算的,那台怪模怪樣的裝甲車上的輕機槍太吓人。
玩兒黑的,玩兒土匪那一套他張萬河準沒問題,可要說動用真家夥,好麽,剛建國那些年山裏的人都被打怕了。
對付土匪都怎麽着?
牛槽子翻過來,底朝上,按住了雙手,拿着大洋釘哐哐都給你釘牛槽子底兒上,讓你蹲着曬幹屍。
這一招兒西方的姓耶名稣的老頭兒也受過,有多疼看看十字架上底下有多少信徒就知道了。
爲啥張萬河見着李學武稍微露出點兒要用他的意思就跪了?
現在跪還來得及,等鋼城事了再跪,就得去刑場跪着了。
要論勇,張萬河這些人不敢說自己是東北第一勇,但要說想活命,他張萬河隻恨自己沒能耐,早發現李學武的牛哔早都跪下了。
扛大活能養幾戶人家,跟着能調動火車的才算牛哔。
現在跟聞三兒表現出來的委屈和聽話都是他希望聞三兒能代自己表達給李學武的。
所以現在聽見聞三兒的話他更是顯得順從和聽話了,李學武說怎麽着,他就怎麽着。
識時務者爲俊傑。
于敏現在就裝的很俊傑,可李學武不信任他。
“刀紮在哪兒了?”
李學武看了看坐在床邊椅子上有些局促不安的于敏,擡手示意于敏把肚子亮出來看看。
于敏則是被李學武的突然到來吓了一跳,看着李學武身後的許甯,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許甯在案子調查過程中一直按照李學武的要求保持了冷靜和獨立,所以雖然認識于敏,但他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态度。
于敏知道自己現在就是砧闆上的魚肉,沒再猶豫李學武的霸道,掀開了自己的襯衣,露出了那道傷疤。
李學武歪着腦袋看了看,許是刀紮進去後于敏掙紮了,豁開了刀口,看着有點兒吓人。
不過明白的都知道,刀紮肚子不算啥事兒,腸子滑,自己會躲刀。
要是像顧甯那樣專業的人來,捅上幾十刀都死不了人的。
“誰幹的知道嗎?”
“知道”
于敏這會兒也慢慢地冷靜了下來,低下了頭,聲音有些沉。
以前他是鋼城本地的大哥,在地面兒上也是吆五喝六的那種。
尤其是見着李學武這種過江龍他也是不害怕的,還能坐在一起談談買賣啥的。
但現在自己就是過街的老鼠,真要是回俱樂部,說不定下一秒就得讓人砍死。
可待在這兒早晚也逃脫不了牢獄之災。
于敏不相信那個叫姬衛東說的,隻要破了案子就想辦法幫他脫罪。
自己幹過什麽他自己最清楚了,罪如果都這麽好脫,那關哥早上岸了。
李學武晃了晃下巴,屁股的一半坐在了窗邊的桌子上,看着于敏問道:“你手裏有多少關東違法的證據?”
于敏擡起頭看向李學武,道:“我都交給姬科長了”。
李學武看了于敏一會兒,說道:“那爲啥現在還查不出關東的走私渠道?别跟我說他都是自己聯系,自己扛進倉庫的”。
于敏看着李學武不敢轉動眼神,因爲這個時候他的所有動作都代表他的情緒,躲避李學武的眼神就代表他心虛撒謊了。
“我不是前端的負責人,我不知道貨是怎麽進倉庫的,我隻管聯系賣掉”
“上次你可不是這麽跟我說的”
李學武絲毫不給于敏這種投誠的面子,直說道:“上次在河邊那處倉庫你可是告訴我你們的渠道很廣,想要啥就有啥,沒有的也可以跟你說,難道我說完你再倒關東的口去那個人啊?”
聽着李學武的語氣愈加的嚴厲,于敏的心裏開始打鼓。
這個李學武以前看着笑哈哈的,完全跟今天這種狠厲是不一樣的。
“我真不知道”
于敏強調道:“我們賣東西都是吹着說的,當然不能實話實說”。
“我看你是沒有實話實說”
李學武晃了晃小腿,随後站起身,手插在兜裏,一邊往出走,一邊對着許甯吩咐道:“給他辦羁押,不想說就甭說了”。
“是”
許甯也是沒想到李學武兩句話說完就翻臉了,但知道李學武脾氣的他趕緊應了一聲。
于敏這邊聽到李學武的話也是驚訝的站了起來,對着李學武的背影說道:“你們怎麽這樣,不是說好了我配合就不會抓我的嘛!”
“誰說的?”
還沒等李學武說完,見着于敏起身的許甯直接把槍掏出來了,指着于敏示意他坐下。
于敏則是看着李學武努力辨别道:“姬科長說的!”
“呵呵”
李學武歪着嘴冷笑了一聲,對着于敏反問道:“你知不知道他們跟我稱呼啥?現在科長不好使了”。
說完便轉身出了屋,沒再理會于敏的喊叫。
這小子就是個滑頭,泥腿子,但凡有活命的機會他都不想錯過,但凡有傷害他自己的情況他都不會提供。
姬衛東前期爲了打開局面,就是對他太仁慈了,敲斷他兩條腿就知道戲什麽時候能演,什麽時候不能演了。
還特麽認識紮他的人,胡說八道,李學武一聽這句話就知道這小子玩裏格楞呢。
關東知道于敏在調查部的手上了,還能用于敏認識的人去殺他?刺激于敏說出更多的事情來?
逗小孩玩兒呢吧!
李學武這人做事從心,即使于敏真的是主動投案的,那他也不相信于敏的話。
今晚他準備行動了,可不會把不穩定因素還放在自己身邊。
既然國外的機器都能弄進來,那國外的監聽設備會不會也弄進來了?
李學武不信任電話,更不信任煉鋼廠招待所的保密程度。
姬衛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李學武隻給了他幾個小時的時間他也沒抱怨。
等李學武再要回聞三兒那屋的時候,卻是瞧見聶連勝上來了。
“呦,你怎麽知道我今天來鋼城的?”
李學武一見聶連勝便笑着打起了招呼,還主動伸出手跟對方握了握。
聶連勝則是一直看着李學武的笑臉,心裏則是五味雜陳。
“好久不見”
“呵呵,怎麽還客氣上了呢”
李學武笑着松開了聶連勝的手,示意了一下屋裏,請他進去。
聶連勝則是穩了穩心神,跟着李學武進了房間。
屋裏這會兒就隻剩下聞三兒在了,李學武招手介紹道:“這是聶隊長,你們見過面的,我就不多介紹了”。
聞三兒笑着主動跟聶連勝握了握手,随後招呼他坐,自己則是去沏茶。
李學武跟着聶連勝坐在了沙發上,主動給對方點了煙。
“這一别得快有三個月了吧?”
聶連勝點點頭,抽了一口煙,神情有些沉默。
李學武看出了他的情緒不高,看着聞三兒把茶杯放在茶幾上就出去了,這才繼續說道:“是姬衛東通知你的?”
“不是”
聶連勝看了李學武一眼,随後低頭看着茶杯,道:“我監控的幾家嫌疑人的家屬都被人帶來了這邊,我就跟着來了”。
“哦?”
李學武略顯驚訝地表示了一下,但沒有解釋什麽。
聶連勝見着李學武不說話,倒是主動跟李學武說了起來。
“這些人……不會有什麽……”
“有什麽?”
李學武吊着眼睛看着聶連勝問道:“你想問的是會不會連坐?累及家人?”
聶連勝擡起頭看着李學武,也不說話,他知道自己的意思李學武都懂,沒必要過多的解釋。
李學武點點頭,吐了一口煙,看着聶連勝問道:“與其問這些人的處理,你倒不如直接問我你的家屬會被怎麽處理”。
聶連勝看着李學武年輕冷峻的臉,聲音低沉地反問道:“你會說嗎?”
“不會”
李學武一點兒欺騙聶連勝的意思都沒有,很直白地搖了搖頭。
“這個案子絕對不是一個市局的治安隊長能頂下來的”
說完這一句,李學武又用夾着煙的手點了點聶連勝,道:“我再告誡你一句,機關算盡太聰明,反會誤了卿卿性命”。
聶連成苦大仇深的臉盯着李學武看了許久,這才使勁咗了一口煙,道:“都是我的錯,跟他們沒什麽關系的”。
“誰們?”
李學武放下疊着的腿,躬身彈了彈煙灰,随後又靠坐在了沙發上,看着聶連勝反問道:“你那些不幹淨的利益所得他們有沒有享受過?”
看着聶連勝微紅的眼睛,李學武點了點沙發扶手,對着聶連勝說道:“隻要你現在跟我說,你口中的他們沒享受過你的那些照顧,我現在就給姬衛東打電話,決不食言”。
聶連勝不敢說這句話,因爲他知道調查部已經控制了他在鄉下的親人,包括他的兒子。
這倒不是姬衛東神通廣大,能算計到聶連勝還有私生子在鄉下。
能控制住聶連勝,還得說是于敏的功勞。
在監控周亞梅母子的時候,他手下的老三就無意間發現了聶連勝跟某個女人的事情。
而于敏哪裏會放過這種機會,在查清楚不是飯店那個女人後,直接從兩邊開始查,還真讓那個老三查到了聶連勝在老家安頓的孩子。
老三剛回來跟于敏報告,結果于敏已經落網了,聶連勝的小尾巴直接被姬衛東握在了手裏。
這也是爲什麽聶連勝看見那些死亡後嫌疑人的家屬突然被帶走這麽激動的反應。
進院兒後看見那些車他知道了,自己等的那一天到了。
“孩子幾歲了?”
李學武看了看頭發全白的聶連勝,繼續說道:“我跟姬衛東談過了,隻要你所補償的價值或者立功超過你給組織造成的損失,他就會想辦法安頓孩子”。
“謝謝”
聶連勝這會兒也是僵硬地道了一聲謝,很真心的。
如果剛才問李學武的時候,李學武說能放過自己的家人,那聶連勝打死都不會相信李學武的。
現在聽見這種安排,他反倒知道隻要自己做到了,那李學武一定做到。
因爲現成的例子就在這兒呢,鋼城付海波的妻子現在就在京城,李學武的保護之中。
别問他是怎麽知道的,不止是被騙了關東想弄死周亞梅,鋼城地界上的很多人都在找周亞梅,想要問問付海波死後的财産去哪兒了。
有心人都知道,當初用車拉走的那些東西一定不是付海波的所有,付海波借着煉鋼廠跟馬三兒合作撈了多少很多人都心明鏡似的。
那聶連勝就不怕自己的妻兒如付海波妻兒一樣被人惦記嗎?
答案是不怕。
一個是他手裏撈的并不是很多,值不當謀财害命。
二一個便是風大了,螞蟻就小了。
鋼城現在表面上是風平浪靜,實際已經是風聲鶴唳了。
有心人擡頭望望天,想到的是暴雨來襲,趕緊收衣服了。
而有些人則是期盼着這場大雨,好淨化空氣,洗滌污穢。
暴雨過後的彩虹才是絕美的,清明的空氣也是香甜的。
抽完一根煙,聶連勝看了看窗外将要落下黑幕的天色,轉頭看向李學武問道:“要在鋼城待多久?”
“不一定”
李學武笑着搖了搖頭,道:“軋鋼廠的事兒還一大堆,要待多久我還在等允年同志回來确定一下”。
聶連勝并不意外李學武把這些事情告訴自己,因爲兩人從認識到現在,就沒有什麽根本性的沖突和矛盾。
倒是有些互相理解和認同。
李學武用手撓了撓眉毛,道:“如果時間充裕,我想請你吃個飯”。
“呵呵,爲啥?”
聶連勝不認爲現在的自己還有資格跟李學武談什麽工作或者風月。
“來鋼城幾次,都是你請客呢”
李學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這人不喜歡欠人家的人情”。
夕陽還未西下,但是煉鋼廠下班的鈴聲已經響過了。
屋裏隻有李學武兩人沉默不語地抽着煙,茶杯裏的茶水喝沒後兩人也沒心情起身續水。
還是院裏的汽車聲打破了這種沉默,聶連勝使勁兒支撐着僵硬的身子站了起來,看了看樓下的汽車,轉頭看向了李學武。
“所以,我是在這兒等你請客,還是……?”
聶連勝的手示意了一下招待所,詢問着現在的他應該怎麽配合李學武。
李學武也是撓了撓額頭,道:“如果你想聽一聽的話,可以坐下來聽聽”。
聶連勝站在那兒看了李學武好一會兒,這才笑着擺了擺手,道:“算了吧,這種會議我怕不是都有聽了幾百上千遍了,累了”。
李學武也是笑了出來,對着進門的許甯示意了一下,并沒有起身送送聶連勝。
聶連勝在聽到李學武的玩笑過後倒是輕松了很多,邁着步子跟許甯打了聲招呼便要出門。
但是在出門前,卻又轉回身對着李學武叮囑道:“還記得冬天千山滑雪場的那件事吧?”
“怎麽了?”
李學武微微昂了一下頭,示意聶連勝繼續說。
“鍾家兄弟得了勢了”
聶連勝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釋道:“他們的姑姑就是……就是鍾慧蓮,胡惠生的妻子”。
“哦”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聶連勝再次看了李學武一眼,這才跟着許甯出了門。
其實聶連勝不說李學武也知道了這件事,許甯查過了,跟聶連勝在車裏被于敏手下看見的就是這個鍾慧蓮。
而鍾慧蓮的丈夫與關東更是老相識了,姬衛東确定的關鍵人物,也是這次行動必抓的人之一。
李學武也是沒想到,聶連勝給自己介紹過飯店的女人,背地裏還藏有一手。
這一手玩兒的确實很到位,難怪當初聶連勝那麽含糊着要和稀泥呢。
而李學武跟鍾家人沖突的時候,在飯店那個老鍾确實叫出了聶連勝的名字。
李學武也是沒在意,還以爲是先前聶連勝溝通時認識的,沒想到人家還是親戚關系。
這麽算下來,當初在滑雪場弄死的是聶連勝的便宜侄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