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李學武是在公雞扯着脖子不停的打鳴聲醒來的。
“棒梗!就不能晚點兒喂它嘛!”
李學武沖着窗外喊了一嗓子,一定是棒梗早早的就把雞架門子打開了。
那個不可一世的,仗着自己是賈經理手下唯一得用的雞,每天都會準時準點兒的吵醒李學武的夢。
夢裏他正享受着周日的愉快生活,可夢一醒過來就是特麽的周一了。
“武叔?”
棒梗趴在窗戶上看了看,因爲隔着窗簾他不确定剛才是不是武叔在喊他。
見不着屋裏,又踩着靴子墊着腳尖拉開了李學武家的窗子。
這個時候的窗子都是木頭做的,平時通風習慣了,都不會鎖插銷。
這小子想的是拉開窗子确定一下是不是李學武在叫他,李學武聽見棒梗的話也是晚回了這麽一會兒,清晨的涼風便順着棒梗打開的窗子吹進了屋裏。
吹開窗簾,吹過屋地,直接打在光着膀子躺在炕上的李學武身上。
“嘶~”
李學武被涼風徹底吹醒了,忍不住發出了一陣嘶呵聲,趕緊拉上了被子。
“武叔?”
棒梗努力伸着腦袋從吹起來的窗簾空檔往屋裏望着,嘴裏問道:“剛才是你喊我嗎?”
“是~”
李學武沒好氣地應了一聲,他隻是早晨有點兒困,發洩了一聲心中的煩躁。
他也沒想着棒梗聽不聽的見,但沒想到帶來的後果竟然是一陣涼風。
棒梗見李學武應聲,手拔着床頭,探頭看着屋裏問道:“武叔你喊我幹啥?”
李學武晃了晃牙,道:“喊你幫我把窗子關上”。
“哦,好!”
棒梗很聽話地幫着李學武把窗子關上了,等踩着小靴子往雞架那邊去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
“是不是有哪裏不大對?”
正當他疑惑的時候,猶豫着是不是要回去打開窗子問問武叔的時候,便見着于麗姨從月亮門那邊進來了。
“于姨,早”
“早”
于麗也是收拾好了前面,這才過來準備叫李學武起床的。
見着棒梗站在門口便問道:“喂完雞了?”
“沒”
棒梗撓了撓大肥臉,眨麽眨麽眼睛,往屋裏看了一眼,随後便往雞架那邊去了。
他總覺得哪裏不大對,但現在一時半會兒說不好,但喂雞要緊,還是先喂雞。
于麗看着棒梗的樣子笑了笑,說道:“今早倒座房有鹹菜肉,一會兒自己去啊”。
“哎,知道了姨!”
棒梗聽見吃的,笑着應了一聲,把剛才的事抛之腦後,樂呵呵地去繼續喂雞了。
于麗進了屋,先是拉開了客廳的窗簾,等進了裏屋,見着李學武靠在牆上圍着被子打哈欠。
“這是怎麽了?沒用叫就醒了”
“感謝那隻公雞,感謝棒梗”
李學武無奈地笑了笑,解釋了剛才的事兒。
“呵呵,剛才還見着他站在你門口呢,感情是來叫你起床的,多好的孩子”
于麗邊伺候着李學武穿衣服,邊笑着調侃了一句。
李學武則是掀開了被子,接了襪子穿了,嘴裏嘀咕道:“我感謝他八輩祖宗”。
“去,人家比你起的還早呢,你咋不嫌羞呢”
于麗笑着幫李學武把褲子穿好了皮帶遞給他,嘴裏笑話着李學武的懶床。
“你還說我”
李學武撇着嘴道:“要不是……”
“再說我可把前面窗戶全開了”
于麗嗔着威脅了一句,随後又主動幫着李學武疊被子。
李學武撇了撇嘴,做都做了,說不讓說。
起身穿了褲子,又穿了襯衫,趿拉着拖鞋洗臉刷牙去了。
于麗就是有這份撒冷勁兒,在李學武收拾完自己的時候,她已經把屋子收拾好了。
被子疊好了摞在炕櫃上,炕被也用掃帚掃了一遍,窗簾拉開了,書桌收拾了,就等着李學武拎着包上班了。
“這幾天怎麽沒見着那老太太出來曬太陽?”
李學武眼神示意了一下聾老太太的屋子,對着于麗問了一句。
“一大媽不在家,她出來的少”
于麗解釋道:“昨天還吓着了一下,傻柱陪着待了好一會兒”。
“吃飯呢?還是我媽給送呢?”
李學武由着于麗又幫着自己整理了腰帶附近的襯衫,這才穿了外套。
“是呢呗”
于麗看了看李學武,說道:“頭發有點兒長了,要剪一剪嗎?”
李學武照了一下鏡子,道:“明天的吧,再有頭發茬兒掉身上,難受”。
于麗慣會聽話聽音兒的,見李學武這麽說,便問道:“今晚不回來了?”
“回,隻是不在家吃”
李學武解釋了一句,随後看也沒看于麗,随意地說道:“丈母娘回來了,今晚約了一起吃個飯”。
正在幫着李學武整理褲腳的于麗手裏一頓,随後便若無其事地繼續收拾着。
等順眼了,這才直起身子,道:“都不知道怎麽給你準備飯了,準了的不準,不準的真是不準”。
“呵呵,沒事兒,對付一口沒啥的”
李學武輕笑着說道:“不用特意給我備一份,正常做就行”。
于麗這會兒眼睛也是沒看向李學武,邊拿了桌上的公文包邊說道:“先這麽着吧,等你從這搬走了這飯就好确定了”。
李學武看出了于麗的心思,笑着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臉,在于麗嗔着的聲音下接了包。
見着李學武潇灑地轉身去玄關,于麗皺了一下鼻子,随後便跟了上去。
——
周一這一天李學武就像一個救火隊員,從早上一直忙到了晚上,最多做的工作就是看各種文件。
這包括了他管理的兩個單位。
在這期間他還參加了兩個尚算是簡短的會議。
李學武有些疲憊地甩了甩手腕,如果每天都是這麽忙,那他敢保證,絕對會想想辦法怎麽偷懶。
鈴鈴鈴~
就在李學武趁着甩手的工夫想要空空大腦的時候,桌上的電話又很沒有眼力見兒地響了起來。
“喂?我是李學武”
“什麽情況,這麽疲憊?”
隻聽電話裏有人問了一句,随後說道:“你不會通宵達旦地做壞事了吧?”
“滾蛋!”
李學武對着電話沒好氣地說道:“你特麽千裏迢迢打長途過來,不會就是想探秘我的隐私吧?”
“啧啧啧”
能這麽跟李學武扯淡的,無非就是那麽幾個人,要說千裏之外的,隻怕唯有姬衛東這一個了。
“還隐私,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調查部的混蛋?”
李學武無所謂地回了一句,不等對面的姬衛東被他氣的罵回來,主動問道:“是那邊有進展了?”
“哈哈!在你姬哥哥的運籌帷幄之下,些許宵小不足挂齒”
姬衛東在對面吹着牛哔,有些事情不方便跟上級或者下級說,甚至不方便跟同事和家人說。
但不說的話憋得難受,隻能找那麽一個往日裏恨不得一句話怼倒對方的那個人說。
這會兒姬衛東就有些興奮地說道:“你絕對想不到這幫混蛋藏了多少秘密”。
“所以你打來電話是想說什麽?”
李學武吊了吊眼睛,問道:“案子辦完了?”
“額……當然不可能”
姬衛東的興奮被李學武一下子掐住了脖子,随後認真地說道:“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聶連勝的人?”
“當然”
李學武換了一個手拿電話,右手又拿起鋼筆繼續寫着手裏的報告。
姬衛東打起電話來沒完沒了的,也不知道要說到什麽時候,李學武哪裏會依着他的時間。
姬衛東不知道李學武那邊在幹啥,隻是說着自己的話。
“我們控制了一個飯店的經理,是個三十歲的寡婦,有兩個孩子,跟聶連勝的關系不一般”
“是那個女人跟他的關系不一般,還是那兩個孩子跟他的關系不一般”
李學武的鋼筆字還好,不是那麽的工整好看,但勾轉筆畫中自帶着一種鋒銳。
“你這嘴是真損啊”
姬衛東這邊的心情不錯,聽見李學武的話還點評了一句,随後繼續說道:“當然是那個寡婦,孩子都特麽上學了,我們是查走髒案的,不是查家庭倫理案的,我管那兩個孩子一般不一般!”
等解釋完,又繼續說道:“據她交代,聶連勝被人控制了,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說是想要帶她走”。
“哦?”
李學武适時地表達出了驚訝的口吻,說相聲的還有個捧哏的呢。
姬衛東跑那麽老遠給他“打工”,該給的尊重還是要給的。
雖然他現在的敷衍的态度就很不尊重對方。
不過姬衛東不在乎,對面這孫子的本性他已經看的清清楚楚了。
“但這個女人不想走,因爲兩個孩子,面對未知的風險,這個女人無非從對方口中得到保證”
李學武見過那個女人一次,也聽聶連勝提了一嘴,是他同事的遺孀。
也說了有孩子,不過他沒見着是多大的。
“接觸聶連勝了嗎?”
李學武對聶連勝的印象也是不錯的,有原則,又世故,更懂得取舍的典型地方老派幹部。
這種人雖然做事有些不擇手段,但一般會很負責,交給他的事情也會主動辦好。
但這種人不值得信任,或者說不值得重用。
就像夜壺,不一定必須有,但有了更好,可以用,但是不能擺在明面上。
李學武一見着他,就看穿了這人的脾氣秉性和行事作風。
這麽大歲數了,還是個隊長,既有權,又沒位,不是尿壺是什麽。
姬衛東也是知道這類人的弱點,或者說是知道怎麽控制這類人。
“還沒有,我想溜溜魚,看看能不能攪出來更大的”
“别溜了,直接接觸吧,他是故意的”
李學武将批完的報告放在了一邊,又拿了一個繼續看。
“什麽?”
姬衛東在電話的另一端表現出了驚訝的表情,随後便皺着眉頭強調道:“我保證我們沒有在他面前出現過”。
“嗯,我相信你們的職業素養”
李學武肯定了一下,但随後又繼續說道:“但你不要低估了地頭蛇的感知,他一定知道了,你們可以直接跟他談,或者可以跟他直接提我,我來跟他說也可以”。
“你們的關系這麽好?”
姬衛東倒是不知道李學武瞞了他多少的事,如果早就知道有這麽個人,爲什麽不在最開始就提出來呢。
“不,沒你想象的那樣”
李學武否定道:“是辦案的時候由着他們協助了一次,就是付海波的案子,他很配合,也幫了不少忙”。
自己說完,姬衛東那邊沒有回話,李學武知道姬衛東想的是什麽。
“我并不清楚其中牽扯了誰,更不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所以不要像個怨婦似的對着話筒噴氣”
“我們找到他是因爲一個叫馬六子的死了”
姬衛東沒搭理李學武的調侃,解釋了一句,随後頓了頓,又說道:“就聞瀚澤說,這個馬六子在寶局出現過,還是裏面的頭頭,身份不一般,我懷疑這些人在斷尾求生”。
“你的懷疑是有道理的”
李學武見着沙器之進了辦公室,指了指門口示意了一下,見着沙器之回身去關門,便又繼續說道:“上下緊逼,他們不掃清尾巴,怕不是跑都跑不掉”。
“查查這個馬六子,許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但也不要過多的抱有希望,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對目标人物的調查上,獲取更多的線索”。
“馬六子就是馬三兒的堂弟”
姬衛東解釋道:“就是你光波出溜兒在浴池斃掉的那個人”。
“那就解釋的通了”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因爲不是屬地辦案,我帶走付海波後,将馬三兒的案子轉交給了聶連勝,第二次去的時候我還問過他是否将餘下的人都抓住,那個時候他說還沒有”。
“那就是他包庇的了”
姬衛東一錘定音道:“就在眼皮子底下晃悠,他沒理由抓不住的,牽扯的利益關系就知道背後有什麽人了”。
“要動他先考慮好怎麽用他”
李學武叮囑道:“如果還想讓他起到特殊作用,那就是秘密接觸,減少打草驚蛇的風險,你最好跟紀監的那些人溝通一下,看看你們兩家是不是都出面跟他談”。
“我就說你應該來主持大局!”
姬衛東聽了李學武的話,也不提他在那邊的呼風喚雨了,抱怨着說道:“你要是來了,至于耽誤這麽長時間嘛!”
“呵呵,誰辦都一樣”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随後說道:“這個案子,必須辦的有理有據,不能出現一絲差錯”。
“要知道現在時局不穩,那邊的力量可是很強大的,小心你自己受牽連,回不回得來都不好說,别套不着狐狸惹的一身騷”。
“我倒是要看看背後裝神弄鬼的是個什麽狐狸精”
姬衛東不服氣地說了一句,随後道:“得了,就這麽着吧,再有事兒打給你”。
就這麽一句,誇嚓便撂了電話,顯然是剛才的好心情沒了。
任誰發現一條重要線索準備跟蹤的時候,發現這條魚是特麽自己蹦出來的,還有什麽釣魚的樂趣。
剛才李學武說的意思,他懂了,看來這個聶連勝也是不想跟那些人合作,自己暴露出了自己。
再有,許是飯店那個女人的原因,備不住還有其他女人,這誰說的好呢。
姬衛東始終不大相信飯店那個女人的兩個孩子跟聶連勝有關系,必定有情況。
因爲調查了聶連勝的背景,唯一的孩子,也是那個優秀的兒子早死,讓他很是惱。
但在回來的記錄中,聶連勝的狀态恢複了,尤其是一些單位領導對他的評價,這不得不讓姬衛東懷疑這個聶連勝是不是找到一個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失散多年的不好說,但私生子可能已經有了。
如果真的是寶貝的私生子,那一定不會是放在飯店這種環境,因爲太容易暴露。
那天跟着于敏去了飯店,他們就覺察出不對來,能被于敏找到的,那聶連勝這個隊長就沒啥能耐了。
但任他狡兔三窟,在調查部面前也是形同虛設。
姬衛東可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他想要利用聶連勝做大文章,那必定是要拿住聶連勝的把柄的。
别說什麽仁義道德,現在姬衛東恨不得帶着人把知道的都抓了。
到了調查部那裏,隻要是懷疑就已經是很嚴重的判斷了,哪裏會等這麽多的證據出現。
李學武給他規定的條條框框讓他有些伸不開手腳,尤其是今天的警告,他雖然态度輕蔑,但絕對會認真對待。
因爲他知道,李學武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更不是聽着兩句話就瞎指點江山的人,那是個陰險狡詐的、他自己所謂的心理學專家。
“調查聶連勝,找到私生子”
姬衛東對着屋裏幾人下達了命令,等人出去,對着聞三兒說道:“跟關東的見面還有别的細節嗎?或者你能想到的,你覺得的不對的地方”。
“不知道了”
聞三兒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跟于敏背後之人見面時的場景,就在俱樂部裏面。
當着舞池裏搖晃的身影,三人坐在角落的桌子旁談了一陣。
對于關東這個人,聞三兒第一印象就是和藹。
這不是他秀逗了,也不是他腦子在那三天玩兒牌,或者玩兒女人的時候丢掉了。
而就是面對一個和藹的老好人一般,說話儒儒弱弱的,跟舞廳裏的聲音形成了反差,如果不仔細聽有可能漏掉他說的話。
談話的過程始終保持着體面的微笑,更是照顧到了聞三兒的方方面面。
就連那一車的貨物不明不白都沒有過多的苛責,隻是表達了心疼和再次合作的意願。
聞三兒依着跟李學武商量好的,和他拼了命練習了幾百上千次的表情和台詞,憑借在他們家門口那條黑市上沒有被餓死的機靈,還算是完美地跟關東解釋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在最後,聞三兒也是就着李學武給出的最新消息,言說事情進展的還算順利,不日将會有一趟肉類冷凍列車到達鋼城,那便是他提出的補償條件。
這個事情就連于敏都不知道,在一旁也是瞪了瞪眼睛。
聞三兒說的很明白,冷凍列車到達後,從貨物裝運,押運,直至到站後的交易,都由關東一方出人操作。
這一舉動完全是爲了彌補上次的信任缺失,更保證即得利潤扣除上次的虧損,直至扣完後再開始正常的合作。
這倒是讓關東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言說這些業務不是他的,都由于敏說了算的。
于敏坐在一旁如坐針氈,先前是由他負責的,但後來關哥收回去了。
他知道聞三兒來幹嘛的,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哪裏不知道關哥已經産生了懷疑,這是在試探呢。
不是要做買賣嘛,行啊,由于敏負責吧。
出了事當然是于敏的,跟他有什麽關系,抓也是抓于敏的現行。
如果成功了,那就順水推舟,正好彌補先前的損失呗。
不過關東可沒有說把倉庫,或者說後面的事情交給于敏,完完全全就是讓他背鍋。
等關東離開後,于敏質問聞三兒爲什麽有了新的列車不跟他說清楚,現在很被動。
聞三兒倒是攤攤手,直言根本沒有什麽冷凍列車,僅僅是他從招待所聽來的消息。
這可把于敏吓壞了,這邊關東同意了,這交易就算是開始了。
要是沒有車,關東都敢讓于敏扛着這些東西爬到邊疆去。
他看聞三兒的眼神不再是合作者,而是憤恨。
這種做法是把他逼到絕路了,關東對他的信任已經降至冰點了,這一次要是再打了水漂,那被斷尾的就是他了。
馬六子的死他當然知道,從聞三兒還沒去潇灑的時候他就知道馬六子危險了。
等聞三兒玩兒完了出來後,于敏就知道關哥抛出去的魚餌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指着讓那處寶局和知道太多的馬六子實驗這個聞三兒,甚至實驗他是不是假的,都看馬六子那邊的情況。
結果便是情況很不好,不然馬六子不能死的這麽快,還是聶連勝動的手。
現在他就像是驚弓之鳥一般,跟聞三兒談了很久,連家都不敢回,半宿一換住處。
其實局勢的危機一直都在,隻不過是姬衛東和紀監加快了收網的力度。
當前發現的幾條大魚紛紛露出了水面,就看最後确定的倉庫和渠道問題了。
姬衛東這一趟反正是不能白來,多撈出來的都是他……他跟李學武的。
想到那個坐在京城動動嘴就把好處拿了的混蛋,姬衛東當然不服氣。
但沒辦法,大局觀和運籌帷幄這方面還得說是李學武。
而李學武并沒有想要得了什麽運籌帷幄的名号,處理完最後一份文件,也在沙器之的提醒下起身,赴下一處工作。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還是上午收到的消息,說是付海波的案子已經結束了,人要在二十九号那天執行處罰。
這會兒李學武不是去見付海波,因爲兩人要說的已經都說完了。
但還有一個人,一直惦記着李學武,在最後的彌留之際要見見他。
說起來也是滑稽,一個把自己弄的家破人亡的人,倒成了将死之時最想見的人。
李學武沒有感覺到諷刺,他今天很忙,但這個人的面子必須得給。
乘車趕到隸屬于一監所的醫院,李學武在監管人員的陪同下,一起走到了病房門前。
看着監管人員打開了病房的鐵栅欄門,隔着黃色木頭門上面玻璃窗,李學武看得出這會兒的陽光正照在一處病床上。
“李處長請”
監管人員顯然知道李學武的身份,客氣地比劃了一個手勢,示意李學武可以進去了。
李學武推開了木門,看了看病床上行将就木的,已經看不出當初模樣的付斌,邁步走進了病房。
監管人員很是嚴謹地跟着進了病房,但并沒有靠近,僅僅是站在了門邊。
這個距離剛剛好,因爲付斌的特殊性,病房還算大。
李學武走到病床邊上,看了看努力睜着渾濁雙眼望着自己的付斌。
兩人相顧無言,對視良久,付斌孱弱地擺了擺不太靈的手,示意李學武坐。
李學武挪了凳子坐在了付斌的床邊。
現在這個躺在病床上,隻剩下一副皮包骨的付斌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的威脅。
怕不是說話大聲都要震壞了他,所以李學武坐的很近,怕有些話他聽不清。
“是我請他們找你來的”
付斌喘了喘氣,咽了口水,濕潤了幹涸的嗓子,這才說了句有些漏風的話。
李學武點點頭,他一時也不知道應該怎麽稱呼這位老領導。
叫同志不合适,叫領導不合适,直呼名字也不大合适,所以一直沒有說話。
付斌點點頭,理解李學武現在的心情,手微微擡起,輕輕拍了拍床鋪。
“我後悔”
付斌微微轉動腦袋,看向了窗外漸漸西沉的太陽,這會兒陽光正是溫暖的時候,可他的心卻是越來越涼。
今天監管正式将判決書通知給了他。
因爲病情原因,他被判處了死刑,但暫時執行醫療救助。
不用解釋他也明白,自己不用吃那顆槍子兒了,這也許是他病情的原因,也許是那些老朋友幫忙的原因。
但終究是能躺在病床苟死了。
至于暫時救助,依着他的情況,是沒有站起來接受槍決的條件了,這麽說就是好聽點兒,不好聽的就是等死。
因爲相關的特殊用藥已經停了,對他已經沒必要使用昂貴且珍貴的進口藥物了,他被全身的疼痛折磨的受不了了。
知道自己将要來到鬼門關,他隻想見見這個把他送到關口的年輕人。
跟他說一句後悔。
李學武不知道付斌說的後悔是悔恨他自己不該做那麽多錯事,還是後悔用了他。
亦或者是兩者都有,但他和付斌都已經不在乎了。
塵埃落定,這個時候兩人看上去都顯得很平靜。
至于内心是否平靜,李學武對于付斌此時的狀況不得而知。
他現在不想說什麽,隻想聽聽沒幾句話可說的付斌有什麽想說的。
“你很好,很好的”
付斌再次轉過頭,許是此時的病痛讓他不能長時間處于一個姿态,努力轉頭看着李學武強調道:“輸給你,應該的”。
李學武看了看他,這意思是不服氣?
付斌倒是微微咧咧嘴,道:“戎馬一生,白首成空,遇見你就是我的宿命啊”。
“我不相信宿命”
李學武難得的開口回道:“我相信百因必有果”。
付斌無所謂地笑了笑,這笑容很費了他一陣力氣,緩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海波的孩子”。
“我本不想告訴你的”
李學武看着付斌認真地說道:“因爲你在此案中的所作所爲,包括被調查期間的不配合,你都不滿足知道更多外面事情的條件”。
在付斌微微遺憾的目光中,李學武說道:“但我今天來了,就滿足你最後的願望”。
“孩子還好,已經上幼兒園,我給找的,此時就在京城”。
“好,好”
付斌點點頭,看向李學武的目光也是有了光亮,嘴裏說着好,也點頭表示明白。
李學武對付斌沒有悲憫或者同情,他做的事如果沒有身份背景,可以說理所應當。
虎毒不食子,幫助親人沒有錯。
但即爲幹部,做出這些事情,那就要對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應有的代價。
付斌還是有些遺憾地看着李學武,是他主動要李學武來的,可李學武來了,他又說不出更多的話。
李學武微微躬身,湊近了,輕聲對着付斌問道:“一定很遺憾,或者疑惑我爲什麽能走到今天吧?”
付斌望着李學武的眼神還是有些犀利的餘光,這個問題從被在辦公室帶走那天起,就一直萦繞在他的心中。
今天見着李學武來了,他想問,也是不知道應該怎麽問。
李學武看着付斌輕聲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推你走進鬼門關的,并不是我”。
在付斌眯起的眼神中,李學武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或者說并不是我的主觀意願,換個人上來,你的結果一樣如此”。
付斌看着李學武,不知道他說的是誰,這會兒身體的疼痛暫時忘卻,腦子裏想的都是李學武說的話。
李學武也是直起身子掏出煙盒轉身對着門口的監管示意了一下。
監管看了看病床上的付斌,他想說犯人的情況不适合煙味兒。
但一想到床上的犯人好像不差這點兒煙味兒了,便沒有否定。
李學武微微擡了擡眉頭,看來付斌在這裏的情況确實不大好。
叼着煙點燃了,也沒給付斌讓煙,以前他抽付斌的煙很少,所以這會兒也沒想着客氣的還。
自己坐在一旁給足了付斌思考的時間。
今天這麽着急的忙工作,就是容出時間來跟付斌好好聊聊。
兩人曾經是互相欣賞的戰友,也是關系正常的上下級。
付斌對李學武有提攜之恩,但也有诋毀之意。
要說扯平不扯平的,這會兒沒啥意義,更多的是李學武想把自己人生中的一小段過程走得圓滿。
付斌想了好久,飽受病魔摧殘的大腦此時已經擴散了很多腫瘤,思考有的時候都是一個力氣活兒。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再次微微湊近了,看着付斌說道:“想不到吧,那你再想想爲什麽董文學處長會更進一步,而我接手了保衛處”。
付斌眯着眼睛轉頭看向李學武,想要确定心中所想。
這一陣靈光乍現,讓他想要表達一些更豐富的表情,但他的身體做不到了。
李學武笑着點點頭,用手指點了點付斌的肺部,道:“就像你的身體,腫瘤還小的時候他們想動刀,但你反抗會很激烈”。
“因爲他們已經錯過了提前給你打預防針的機會,便想着任由你再養養,等腫瘤再大一點,最好是你死亡的時候腫瘤都不是你的負擔”
“可你很倔強,偏偏要在死亡以前擴散你的腫瘤,那給他們的選擇就不多了”
李學武示意了一下付斌的全身,道:“當你成爲麻煩,将要影響全身的時候,他們想的不是自己錯過時機,而是及時止損,所以我就被出現了,你也就被消滅了”。
“當然了,這個比喻不大恰當”
李學武見到付斌眼淚的灰色,笑了笑,說道:“我不怕你化成厲鬼來找我麻煩,你活着的時候我不怕你,你死了我就更不怕了”。
“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讓你減少對我的怨恨,而是告訴你,在這場你所認爲的,你帶着全家打我一個”
“實際上,可能是你像一個蒙着雙眼的火車司機,一聲不吭地帶着全家被一雙大手推進早就給你們挖好了的墳墓”
“嗬~嗬嗬”
付斌急速地喘息着,這個消息有些突然,他所記恨的從來都是他終日打雁,而被一個小雁啄瞎眼的事實。
但今天聽到的事實真相好像跟他一直所想相違背。
那些支持他查明真相,整頓保衛處的廠領導真的就如李學武所說,是看着自己疾病纏身,無可救藥,怕自己連累他們,爆出更大的後果,而借着這個看似莽撞的年輕人,一步步地推波助瀾,将自己推向深淵嗎?
“知道真相之後感覺很殘酷吧?”
李學武理解地點了點頭,道:“當初我想明白的時候也很無奈,以爲那個時候你我都是局中人了”。
“爲什麽?”
付斌艱難地維持着一個動作,看着李學武,問出了心中的問題。
“我有找過你”
李學武很是确認地點了點頭,解釋道:“在咱們打獵後我就懷疑了,更覺得事情不對,我找過你,但你給我的态度很微妙”。
付斌陷入回憶之中,這個年輕人跟自己在山上來了一個比賽,最後就如現在的自己,在比賽中輸了。
輸給李學武一頭豬,回來後李學武還要分給他豬肉,要送上樓……
一條條,一幕幕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直到想起李學武因爲訓練場的事,從董文學那邊出來找他的時候,他的心裏已經定好了答案,給李學武的态度當然是強硬的。
這麽一想起來,是誰提出要自己盡快安排海波回來接班的了?
李學武抽完最後一口煙,就在付斌的床邊怼滅了煙頭兒。
“我能告訴你的就這麽多了”
李學武控制着自己的音量,道:“我接到消息,二十九号,送他們上路”。
付斌倏地轉過頭,這份靈敏他已經好久沒有感受到了。
可這個動作不能讓他有起死回生之感,隻是被李學武的這個消息震驚的無以複加。
因爲監管隻宣讀了對他的判決結果,并沒有說自己其他家人的。
他不敢問監管,怕監管說出他們已經……或者某個日期。
無論是哪個結果,他都承受不住這種直接的打擊。
現在聽見李學武所說的日期,那便是他一直回避的日期。
他原想着自己到死都不知道才好,沒想到的是,這個年輕人在告訴自己落敗真相的時候還告訴了其他的真相。
這個年輕人太殘忍了。
李學武看出了付斌眼眸中漸漸熄滅的光,繼續道:“還記得我曾經找您申請過的,要帶着護衛隊見見血的行動嗎?”
在付斌眯起的眼神中,李學武微微點了點頭,道:“現在不算是申請,隻是通知”。
“很榮幸地通知你,軋鋼廠的保衛處發展的很好,人員、裝備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很遺憾的是,你的身體沒有辦法再爲他們的成長做出貢獻了”
“你!”
付斌看着李學武,他從未想過自己批過的申請會實現在自己的家人身上。
看着李學武起身,付斌強忍着病痛,怨咒道:“你跟我很像,你有一天也會……”
“我不會”
李學武堅定地說道:“因爲我不會蠢到去觸碰不是我該觸碰的利益,更不會蠢到連舉報信都看不出是誰送上去的地步”。
付斌的話被李學武噎在了肚子裏,更是被李學武的話怼的喘息都出現困難。
李學武沒有再搭理他,冥頑不靈,一條路走到黑,沒有那個能耐,還硬往肚子裏塞的蠢人,不值得他再說下去。
跟監管點了點頭,拉開門便出去了。
監管剛要跟着出門,便見着床上的犯人沒了動靜,眼睛瞪得大大的,胳膊也支在空中。
“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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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