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顧甯都沒等李學武說完,好像手裏的電話突然變成手榴彈一樣,直接扔出去挂了電話。
可能是挂電話的力氣有點兒大,發出“誇嚓”一聲,惹得站在門口的穆鴻雁和要下樓的丁鳳霞都看了過來。
顧甯也發現了嫂子和母親的注意,盡量低着頭拎了放在沙發上的手包往玄關走去了。
穆鴻雁也不知道小姑子跟那個壞小子在說什麽。
可剛才明明看着小姑子是有些難過的,怎麽這會兒突然這麽的……
“怎麽了?”
“沒……沒什麽”
顧甯見嫂子盯着她的臉看,便躲着搶先出了門。
穆鴻雁跟追下樓來看的婆婆對視了一眼。
丁鳳霞擔心地問道:“小甯跟學武是不是鬧矛盾了?”
“媽~”
穆鴻雁眼睛示意了一下已經走到院子裏的顧甯說道:“您沒見小甯的嘴角都要翹耳朵上去了啊!”
“嫂子,要……要晚了~”
顯然這會兒顧甯也是聽見了屋裏嫂子說的話。
可是她想阻止嫂子說自己也不知怎麽說,隻好找了這麽個理由。
“這孩子!”
丁鳳霞聽見閨女的聲音才算是放下心來,嘴裏笑着嗔道:“我還以爲怎麽着了呢,一驚一乍的”。
顧甯可沒有一驚一乍的,即使剛才的反應,也是微乎其微的。
也就是李學武心思靈敏,不然還真沒法捕捉到顧甯的失落。
李學武龇牙咧嘴地躲開了聽筒,剛才顧甯這一下差點兒震着他耳朵。
看來這個姑娘還得慢慢處,剛說了這麽一句想你就這麽大反應。
那要是新婚之夜,還不得給自己踹地上去啊!
王亞娟送票的這個事兒,李學武雖然驚訝,但并沒有想的很複雜。
既然是左傑來送的票,那就說明是從左傑這邊知道的顧甯。
把票送給顧甯,就說明王亞娟知道了那天是顧甯開口了。
當然了,也可能是不知道。
但她知道有顧甯的存在了,想要感謝李學武救她,卻又怕顧甯誤會。
再一個,有演出了,那就說明事情完美地解決了。
王亞娟那麽驕傲的人,能主動給顧甯送票邀請他們倆看演出,不知道她要做多少心理建設。
就是将票托人送到顧甯家都不知道要想了多久。
李學武站在書桌旁看着紅彤彤的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偷偷溜進屋裏,不由得沮喪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說來也是怪了,他要睡覺的時候吧,電話“鈴鈴”地響個不停。
可當他放棄睡覺,準備就這麽起了的時候,電話沒動靜了。
“我要努力!”
李學武看着書桌上那部電話用力地說道:“我要混到有生活秘書的那一天”。
說完又是不僅想到帶着發明分歧終端機的葛大爺去見吹雞蛋小能手範老師的那個女秘書。
哎呀~活活美死~
于麗來後院叫李學武起床吃飯的時候,卻是從外面看見窗簾已經拉開了。
等一進屋,果然看見李學武已經穿好了衣服,正跟書桌邊上看書呢。
“怎麽這麽早?”
于麗換了拖鞋進了屋,搓了搓手,将爐子下面的爐灰收拾了。
李學武屋裏燒的多,早上這會兒火都沒滅,這爐灰裏面也是有火星子的。
因爲怕走了水,每次收拾都得加小心。
李學武頭也沒擡地說道:“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嘛”。
于麗就是随口一問,沒想到李學武會跟自己掉書袋。
這會兒笑着撇了撇嘴,說道:“那明天開始,我早一個小時叫你起來讀書,咱也來一個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李學武見于麗這麽說,便道:“适當的休息才能更好地讀書”。
說完又對着站起身的于麗笑道:“再說了,我都上班了,哪兒還有一舉成名的機會啊,算了吧~”。
“好賴話兒全叫你說了!”
嗔了李學武一句,于麗端着爐灰往外面去了。
房門口就有灰箱子,每次倒了爐灰于麗都會澆上一點兒水。
今天澆水的時候正好見着二大媽出來,便招呼了一聲。
二大媽也不知道聽了什麽,撇着嘴,斜着眼,看了看于麗,沒有搭理便回了自己家。
于麗的臉色瞬間就不對了。
想到昨天的事兒,握着水舀子的手都哆嗦了。
穩定了一下情緒,于麗轉身進了屋。
被人說閑話兒也不是第一次了,現在的她卻是最難過的時候。
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早知道闫解成領人回來她會是這院兒裏最尴尬和多餘的一個。
可這會兒她又能怎麽辦,她得努力地活啊,還要活的更好。
要不怎麽說她爸來的那天那麽勸她跟着回家呢,這種滋味卻是不好受。
李學武是沒發現于麗有什麽不對的,因爲等于麗伺候他穿外套的時候,表情已經恢複正常了。
“他們都起了吧?”
于麗知道李學武問的是倒座房裏的人,手裏整理着李學武的衣服,嘴上回答道:“早都起了,二爺帶着小子們都把西院的活兒幹了一遭了”。
李學武照了照鏡子,笑道:“很完美了,就這個樣兒吧,别讓他們等”。
于麗蹲下身子給李學武整理了一下褲腳,笑道:“看見你穿衣服,我總想給你整理整理”。
也不知怎麽想的,說到這裏,于麗的嘴裏冒出了一句:“等你結婚了,我就沒機會幫你整理了”。
李學武照着鏡子的臉微微一頓,随後笑着說道:“放心吧,就算是嫁過去,我也帶上你”。
這是以前李學武跟她開的玩笑,把自己比作大姑娘,把于麗比作陪嫁丫鬟。
“呵~”
于麗聽到這個也是一笑,沒再說什麽,站起身子前後看了看,這才讓李學武出了門。
因爲被子和窗簾李學武都收拾好了,今天也不用她留在這邊收拾,就跟着李學武一起出了門。
好像李學武在身邊就有了主心骨一般,再看見二大媽家房子的時候,她的心裏也沒了剛才的難過了。
李學武說過,别人一切的嫉妒都是因爲求你現在的狀态而不得産生的。
跟着李學武的生活就是好,讓他們羨慕去吧。
于麗大方地跟着李學武往前面走,這可把站在窗口看着的二大媽氣壞了。
“啧啧啧,我就說怎麽敢往後院跑呢!”
二大媽轉回頭對着正吃飯的家裏人說道:“感情兒人家早早兒地就離了婚的”。
“哼!”
二大爺瞥了老伴兒一眼,哼了一聲繼續吃飯。
碼的,盯了那麽些晚上白特麽受累了。
沒抓着啥不說,得着這個消息才知道自己瞎子點燈白費了。
那麽多次看見闫解成在心裏笑話他帶了帽子,沒想到這小子早打了埋伏。
一個媳婦兒換一個正式工,你說特麽的多……多值啊!
劉光天好像知道父親在想什麽,橫晃着腦袋說道:“您可悠着點兒,他現在手底下怕不是得有幾百個能打的,您不上夜班了?”
這個時候上夜班、下夜班的都小心着呢,因爲很危險。
要是你自己單槍匹馬的,說不定哪天就給嘎了。
聽見兒子的吓唬,二大爺瞪着眼睛訓道:“你吃不吃?不吃滾蛋!”
剛才他沒有接老伴兒的話茬兒也是怕自己的話被這個随時要叛變的兒子傳到對面兒李學武那兒。
老伴兒是婦女,說幾句閑話對面兒不至于計較。
可他的想法他不敢說,他實在對這個一心要跳槽的兒子沒信心。
劉光天端着飯碗不服氣地點點頭,眼睛卻是看向了自己三弟。
劉光福現在的眼珠子滋溜溜地轉,不住地在心裏想着什麽。
今年可是關鍵的一年,前院兒闫解放要畢業,他也要畢業了。
這畢業可就代表着失業啊。
他工作可還沒着落呢。
現在這個時候,沒有工作就沒有組織,沒有組織就沒有對象給。
這也沒有、那也沒有,這個人可能就廢掉了。
要是一畢業就有個正經工作,那……也是可以犧牲一下的嘛。
這對面兒住着大幹部,平時處關系還來不及呢,自己老爹卻老想着壞人家,這不是閑的嘛。
這話也就兩個兄弟心裏想着,可是不敢說出來,隻能彼此眼神交流。
李學武雙手插着兜,走到中院正好遇見一大爺也要往出走。
兩人也是難得一見,便一起往前面走了。
一大爺跟李學武問着廠子裏的事兒,也是車間裏的年輕人托他問的。
這保衛處的下一批正式工什麽時候招。
李學武也是無奈地笑了笑,回了一句難了。
一大爺也算知道了李學武的意思,點點頭,沒再說什麽,由着李學武讓着,先過了三門。
三人過了三門,走到前院兒中間的位置時,正看見闫解成帶着媳婦兒拎着大包小包的往院裏走。
一大爺看到這幅情景便問道:“解成,這是鬧哪一出兒啊?”
闫解成也是看見了一大爺,和一大爺身邊的李學武,還有後面的于麗。
一大爺沒什麽,要是擱平時,闫解成也就随口應付過去了。
可現在一大爺身邊站着李學武呢,别人不知道李學武是啥人,他可知道。
現在他可不敢像是跟父母說的那樣,往于麗身上扣屎盆子。
李學武不知道,一大爺可是當時的調節人,更别說于麗就在這兒了。
這種當面對質闫解成不敢,也就說了,他爸有病了,需要他回來照顧,就讓他回家來住了。
李學武吊着眼睛看了看闫解成,這小子成長的真快啊。
跟自己這麽多天,别的沒學會,說瞎話兒的本領倒是學了個皮毛。
這會兒闫解成跟一大爺和李學武客氣,葛淑琴卻是吓個半死。
昨天還擔心呢,跟闫解成說了怕遇見李學武。
當時闫解成怎麽說的,還一個月遇不見一回,這一回搬回來的第一天就遇見了,還是當着他前妻的面兒。
葛淑琴不知道于麗跟李學武是啥關系,依着闫解成說的就是給這邊打零工的。
可看着于麗的穿着和精神頭,可不像是打零工的。
要是打零工的都這麽精神,那她也想打。
于麗也發現葛淑琴在偷偷地打量自己,所以更是挺胸擡頭了。
“一大爺你們聊,我那兒還有活兒要幹呢”
看着一大爺說了這麽一句,于麗便越過垂花門往倒座房去了。
闫解成的眼睛看着于麗過去,卻是正好跟她媳婦兒對上了。
葛淑琴瞪了一眼闫解成,弄得闫解成悻悻地轉了回去。
雖然跟闫解成沒感情,但她跟錢有感情啊。
這四九城她還沒混熟呢,離了闫解成她沒法生活啊。
李學武見于麗走了,便也想借着由頭要走。
可幾人在這兒說話,卻是正好看見闫解放和他弟弟闫解曠從那邊的小屋裏往出搬東西。
看樣子是闫解成兩口子搬回來,這兄弟倆得給他們大哥騰地方。
當初爲了這個房子打的雞飛狗跳的幾人,現在各在一方了。
于麗在這邊,闫解成在那邊,三大媽在裏邊,三大爺躺在床邊。
要說這給人騰地方,那一定是不願意的。
可看着闫解放的樣子倒沒那麽難過,眼睛還往這邊瞟着,李學武也不知道他在瞟誰。
闫解曠倒是小嘴嘟嘟着,不知道在碎碎念着什麽。
也沒說等着他二哥和大哥說句話,直接進了自己家。
“這不是趕上請假嘛,想着明天得回去上班了,就趕緊把活兒幹了”
給李學武和一大爺解釋了一句,又說道:“一會兒我就去街道和所裏,把戶口的事兒處理一下,以後淑琴就安排在家裏住着了”。
一大爺是這個院裏管事兒的,添人進口的不能不跟一大爺說一聲。
隻要一大爺承認了,那葛淑琴就算是正式跟院裏人認識了。
闫解成說着話還給身邊的葛淑琴介紹道:“這是院裏的一大爺”。
葛淑琴擡起頭看了一大爺一眼,打了聲招呼。
“一大爺好,李副處長好”
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麽,還沒等闫解成介紹到李學武呢,葛淑琴就先一步打了招呼。
一大爺沒覺得什麽不對,闫解成給李學武開過車,認識李學武也是備不住的。
可李學武卻是沒答應出聲,而且眼睛還眯了起來。
現在葛淑琴從李學武的眼神裏讀出來的就是:你敢說認識我?
這一道眼神吓的葛淑琴連忙低下頭,别說李學武了,就連李學武一邊的闫解成前妻都不敢打量了。
見李學武沒應聲,闫解成尴尬地笑了笑,說道:“我還說呢,要是遇見您,想着跟您彙報一下近期的工作呢”。
他也是想着不能白服務李學武一回,怎麽都有點兒香火情。
小車班司機出來以後,都是跟以前的領導常聯系着呢,爲的就是不能斷了情分。
他這次回來就想着找機會跟李學武說說他在訓練場打聽到的情況。
其實他就是個駕駛訓練的小教員,能知道什麽情況啊,也就是這個傳、那個傳的小道兒消息。
但傳出來的才吸引人不是,也是跟李學武重新拉近關系的方法不是。
可李學武不願意聽他的這種彙報。
“今天你搬家忙,有時間的吧,我得趕緊吃飯去了,餓了”
也就說了這麽一句,便跟一邊的一大爺招呼了一聲,往倒座房去了。
李學武知道闫解成是什麽目的,在軋鋼廠以這種目的往自己身邊湊的有的是。
他闫解成有什麽資格跟自己彙報訓練場的工作啊,這是帶訓幹部的職責啊。
也甭說什麽情分,從李學武當初問出他想沒想好的那句話的時候,從李學武答應他給解決正式工問題的時候,兩人的關系就斷了。
李學武不欠他的,闫解成自己也知道。
現在用這種方式套近乎,李學武是不可能聽他的彙報的,尤其是小報告的這種。
到處撒錦衣衛,那成什麽領導了。
目送李學武出了垂花門,一大爺的表情很是微妙了起來。
闫解成這會兒也是很尴尬,對着出來的闫解放和闫解曠招呼道:“快來接我和你嫂子一把,沉死了”。
闫解放聽見大哥的招呼,笑着走了過來。
闫解成以爲二弟會來接自己手裏的包呢,沒想到闫解放繞過他,走到葛淑琴身邊,伸手接了包。
可能是交接的時候,摸着了手,也可能是葛淑琴故意的,反正闫解放很是賣力氣地拎着葛淑琴的包小跑着往那邊的花廳房去了。
一大爺借着這會兒工夫也跟闫解成道了别,往外院去了。
葛淑琴看得出剛才闫解成的尴尬,知道以前闫解成吹牛了。
這會兒沒外人了,便勸道:“一切爲了“孩子”,爲了“孩子”的一切”。
也不知道這兩人打了什麽機鋒,闫解成聽見孩子這個詞便往家裏看了一眼,随後整理了精神拎着包往花廳房去了。
這邊就是闫解成“一婚”時候的新房,很不咋地。
以前于麗收拾的勤,還像個樣子。
現在讓那哥倆兒住了兩個月,都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這什麽房子啊!”
葛淑琴将手裏的包一甩,嘟着嘴說道:“就這麽大一點兒地方,兩個人站都嫌擠得慌,怎麽住人啊!”
葛淑琴當然不高興,這跟闫解成給她租的那個小院兒可差遠了。
那邊是獨門獨院的房子,随便她溜達,随便她耍。
闫解成捂住了媳婦兒的嘴,勸道:“哎呦我滴姑奶奶,你就将就兒一下吧”。
“怎麽将就兒啊!”
葛淑琴現在都要哭了,昨天以前這裏是小叔子住的地方,她也沒過來看。
本來看位置就不咋地,還以爲兩個小叔子住,能寬敞些呢,沒想到這麽窄吧。
“後窗戶砌死了,前窗戶沒有光,咱這是要住地窨子啊!”
闫解成雖然不知道地窨子是啥,但能理解他媳婦兒的抱怨。
他也是會玩兒嘴活兒的,用剛才葛淑琴勸他的話反過來勸葛淑琴。
“一切爲了“孩子”,爲了“孩子”的一切啊!”
“哼~嗯~”
葛淑琴嘟着嘴一跺腳,不滿地哼唧了一聲。
看着媳婦兒泫然欲泣的模樣,闫解成也是心都要碎了。
“那就把後窗戶打開,我再找人把炕重新搭一下”
“重新粉刷,用磚鋪屋地,再搬兩個櫃子過來”
“我再給你掏噔個匣子!”
闫解成哄着葛淑琴,一樣樣地給做着保證,最後商量着問道:“你看這樣行不?”
那後窗戶并不是以前就封着的,那是因爲闫富貴心眼子多,怕有個後窗戶,兒媳婦兒一個人在家不安全。
可現在葛淑琴不怕,那闫解成就不怕。
去年結婚以後,這屋子就跟蒸籠似的,可是把于麗熱了個夠嗆。
到了冬天不暖和,又是冷了個夠嗆。
葛淑琴是跟闫解成到京城享福來了,不是受罪來了,她可不學于麗,受這個苦。
就算是闫解成說了這麽多,她還是用人會苦一時,不會苦一世來鼓勵自己。
她的這句話卻是跟正在做人生講師的老彪子撞車了。
“人會苦一時,不會苦一世!”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那年我雙手插兜,窮的不知道什麽是對手!”
“可你再看我現在,誰能想到我李文彪也能自己掙飯轍了!”
吃早飯這會兒,老彪子正在給十三太保畫大餅。
講廢品回收是多麽的有前景,講資源再利用是科學發展規律。
拿他收碎木頭做家具賣來舉例,很是讓十三太保仰慕了一下。
因爲老彪子也沒說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就都虛着按在了他自己身上。
李學武和大姥等人都笑着看老彪子吹牛皮,這是吃飯的一個保留戲碼。
老彪子就跟耍猴似的,不是說這個,就是鼓勵那個。
李學武看着他就跟特麽後世那些開激勵晨會的神經病主管一樣。
就這份口才,到了後世也是餓不着的。
去幹人生導師,給那些微商講成功學去。
李學武相信他也會說反手給叛徒五百萬的狗屁話的。
混的再次也不總比這個因爲供應盒飯裏沒有雞腿而打架的大師強吧~
就依着老彪子現在的範兒,好像現在收的不是破爛兒,而是軍火。
李學武幾個坐在桌子的一頭兒,離十三太保還遠。
沈國棟挑着眉毛對着坐在對面的李學武小聲說道:“他以前也不這樣啊”。
二孩兒笑着低頭說道:“可能是病情惡化了”。
“呵呵呵呵呵”
“酷酷酷酷酷”
“咳咳咳咳咳”
嘴裏沒東西的,笑聲是呵呵,有東西的就是酷酷了,咳咳咳的是笑嗆着了。
二孩兒這小子是個冷面刺客,平時不愛說話,可隻要說出來一句,那就能把人肺管子戳個窟窿眼兒。
老彪子也看見了桌子一頭的這幾人不好好聽講。
也不知在說什麽,但一定在取笑自己。
但他沒辦法,因爲那邊不是供奉就是股東,還有資本大佬。
可他不在乎,他不在乎面子,他對面子不感興趣,他從來沒有要過面子。
幾人笑過以後,李學武對着坐在一邊的葉二爺問道:“二爺,認識會裝裱的師傅不?”
“裝裱?”
二爺愣了一下,随即點頭道:“有認識的,不過很久沒聯系了,得去琉璃廠打聽”。
“那今天得麻煩二爺跟我跑一趟了”
李學武見二爺詢問的眼神解釋道:“我得了一副字,需要裱起來保存”。
“很重要嗎?”
二爺撂下飯碗,對着李學武說道:“要是一般的字畫,我也能裱”。
“很重要”
李學武說的很是鄭重。
二爺也看出了李學武嚴肅的表情,這桌子上人多,也沒多問,隻是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李學武跟二爺說完,便對着忙活着給衆人填粥的于麗說道:“讓他們自己填,你得燒一鍋溫水,一會兒要用車”。
“知道了”
于麗爽快地應了一聲,将手裏的粥鍋放在了桌子中間,便去廚房燒水去了。
她知道李學武一會兒要出去裝裱那副字。
雖然她不知道誰寫的,但李學武帶回來以後一直妥善保存着。
放的時候也是叮囑她不要碰着了,要小心。
後院的櫃子她都有鑰匙,裏面啥東西她沒見過。
可李學武唯獨對這個很是在意,讓她也不得不小心對待。
跟二爺定好,李學武便悶頭吃飯,今天的事兒也不少,現在看可能歇不着了。
見李學武不說話,這邊也就都悶頭吃飯了,搞的老彪子還以爲怎麽着了呢。
吹……演講的節奏被打亂,老彪子也是沒有心情再扯蛋了,端起都涼了的粥碗開始吃飯。
等吃完了早飯,李學武便要去給車加水,卻是被霍永芳搶了手裏的水桶。
“武哥,這活兒我們來幹,您歇着就成”
霍永芳倒是會說話,拎着水桶,接了于麗手裏的水瓢就開始舀水。
李學武看了看要幫忙的幾個小子,當初跟自己橫的莫永傑就在裏面。
見李學武的目光看過來,那個小子還低下了頭。
“把頭擡起來”
這十三太保的名字裏都有個永字在中間,因爲都是孤兒,由着二爺給起了名字。
一個個穿的不咋地,可名字都不錯,也是二爺有文化。
聽見李學武說擡起頭,這裏邊就他低着頭,所以知道是在說自己。
“武……武哥”
“不喜歡叫可以不叫,叫名字也行”
李學武對這些小子們的表情永遠都沒有笑模樣,跟對老彪子他們完全兩個樣。
這是李學武故意的,他不稀罕這聲武哥,武哥也不是誰都能叫的。
想要地位,就得有付出。
莫永傑擡起頭偷偷看了李學武一眼,被李學武的表情吓了一下。
想要再低頭,卻是想起剛才李學武的吩咐了。
所以這會兒怕跟李學武對視,學着身邊的兄弟轉頭去看正在舀水的大哥了。
這些小子們的表情李學武盡收眼底,他沒有恐吓人的意思,就是不想看着他們在自己面前低頭。
“會看書嗎?”
聽見李學武的問話,這些小子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倒不是這個問題有多難,而是這麽多人在呢,由誰回答啊。
霍永芳舀好了水,讓老二孟永祥和老三席永忠拎着水桶去加水了,自己則是笑着回答了李學武的問題。
“哥,我們識字,但讀的書不多,沒機會呢”
要不怎麽說他是大哥呢,李學武這邊剛說了不喜歡叫可以不叫,他就把那個武字省了。
“是嘛!”
李學武沒有問這些小子怎麽識的字,怎麽個沒機會法兒,他對窮人的苦難沒有興趣。
他認爲這沒什麽好說的,并不是什麽勵志的經曆。
當然也不會憐憫他們的境遇,誇贊他們的堅強。
窮人經受苦難不是爲了磨煉意志,隻是因爲避不開。
李學武也從來不會拿自己曾經受過的苦去激勵别人,也不會像老彪子那樣用現在的甜去誘惑别人。
世界上最無恥,最陰險,最歹毒的贊美,就是用窮人的艱辛和苦難當做勵志故事來愚弄底層人。
後世總是有大把大把的人,歌頌深處苦難的人。
比如說懷孕八個月的女子依然送外賣,年過八旬的爺爺撿廢品養活兩個孫女。
這些人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你,這個社會上你不是最慘的,比你慘的人多的是。
你要知足,你要奮鬥。
然後你感動地擦了擦眼淚,把心頭對社會和生活的不滿往下壓了壓,然後繼續像驢一樣,日複一日。
李學武是沒遇見這樣跟他說話的,要是遇見了一定賞他一巴掌。
這些小子能活到現在,都有屬于自己的強大的内心世界,根本不需要他的憐憫。
他們需要的是機會,附于骥尾的機會。
“大姥,打個書櫃”
李學武比劃着說道:“就是橫平豎直的格子櫃就行”。
跟吃了飯走出來的姥爺說了一嘴,又轉頭對着聞三兒說道:“找些書來,要他們能看的,有用的,放在東屋去”。
說到書的時候,李學武還對着聞三兒眨了眨眼睛。
姥爺并沒有關注李學武打書櫃要做什麽用,隻要外孫子說了,那就不是事兒。
聞三兒倒是對李學武的吩咐有些挑眉頭。
雖然心裏想着,但是嘴上回複的并不慢。
“知道了,我去倉庫看看,再去舊貨市場踅摸踅摸”
霍永芳聽見李學武的話臉色激動地要過來給李學武下跪了。
其他小子也都是各種眼神地看着李學武。
這一刻他們或許還記得李學武逼着他們下跪時候的場景。
但給他們讀書的機會,這個兇狠的人卻是頭一個。
李學武一把抓住了霍永芳的肩膀頭,很是認真地說道:“既然是餓狼,就别學綿羊”。
霍永芳被李學武的話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李學武不知所措。
站在門口的二爺則是闆着臉,一聲都不敢吱。
李學武沒管别人的态度,而是掃了一眼這些小子,說道:“機會不是别人給的,是要自己争取的,沒知識,人家騙你都不知道”。
“知道了~”
霍永芳終究是老大,面對李學武的氣場,雖然有些腿哆嗦,但話還是能說利索。
有的小子就不行了,被李學武一說,先是往旁邊挪了一步。
這是人的正常表現,趨利避害嘛。
可李學武就是皺了一下眉頭,松開了霍永芳的肩膀說道:“你們是異性兄弟,可也是競争關系,所以别跟我玩兒兄友弟恭那套”。
今天是個機會,李學武便将醜話說一說。
“我給你們提供條件不是爲了做慈善的,做慈善我也不會收你們這麽大年齡的”
這些小子都知道李學武說的是實話,這會兒都屏氣凝神地聽着,在心裏想着。
給車加了水回來的孟永祥和席永忠則是站在了門口二爺身邊聽着。
“這裏不會一直給你們提供方便,也就兩三年的事兒,有的可能就一兩年”
李學武轉着身看着十三太保說道:“這個時間也是你們能學習的時間”。
“方便我給你們提供了,能學多少都算你們自己的,别人搶不走”。
二爺歎了一口氣,他知道李學武的話是對的,孩子多了可不好管。
更何況都是這種情況的孩子,心都是涼的,一般人捂不熱。
這個倒座房是能遮風擋雨的,可是大了呢?
總不能都打光棍兒,跟這兒混吃等死吧?
他現在理解李學武的話,也理解李學武的做法,可就是有些心疼。
李學武這邊繼續說着:“時間一到,表現好的,我給你放出去”。
“但你得給我立得住,趴下了,那就别起來了”。
“表現不好的,就直接扛行李卷走人!”
“我不需要你記得在這兒的情分,你也不要提在這兒見過的人”
看這個李學武的兇狠表情,這些小子心裏都是一緊。
這段時間穩定下來後的安逸被李學武今天的幾句話打的支零破碎。
各自看了看身邊的兄弟,這裏面有可能以後做不成兄弟的。
李學武眼睛瞥了一下聞三兒,道:“三舅有别的工作,他的車要交出來了”。
聽見這話,十三太保都把四散的目光聚集到了李學武的身上。
車代表什麽,一是地位。
這西院兒隻有四台車,都在那些兄弟手裏,他們隻能走着去附近收和撿。
二是錢。
附近的街坊都習慣來回收站賣廢品了,想着的是換吃的和零用的。
他們隻能往更遠的地方去收,可雙腿幹不過輪子啊。
有了三輪車,他們也能滿四九城竄了。
走的更遠就代表掙得越多啊。
現在他們掙的錢将将兒夠在這兒吃飯的,住宿的錢都欠着呢。
誰不想借着這個機會起來啊,都知道錢好啊。
李學武看了幾人一眼,邊往出走邊說道:“三舅會告訴你們誰來拿那台車”。
聞三兒是一直都有觀察這些小子的,他手裏有一本考核的賬。
這會兒見李學武出去了,小子們的目光看向他,便說道:“不用看我,看你們自己,看你們平時表現的”。
說完無奈地歎氣道:“車隻有一台,人有十三個,所以學武才說要争的”。
老彪子嬉笑着臉說道:“沒事兒,等三舅把書找來了,大家都多學習,機會有的是,大家有什麽不會的都可以來問我”。
他算是找着優越感了,他是小本畢業啊,這些人準沒有小本學曆的。
聞三兒卻是橫了老彪子一眼,随後肯定地說道:“機會一定是有的,三輪車也是要增加的,不過也是要看計劃的”。
剛才看見有的小子神情落寞,怕是自己争不上,聞三兒這會兒還給補補奶、喂雞湯呢。
都是小狼崽子,都往前沖,都能給他立功才好呢。
李學武沒有等着他們說完便帶着二爺往西院兒這邊來了。
二爺的表情一直都很沉重,自從上次見面,李學武再也沒說過這些小子。
今天算是第一次把話講的這麽明白,雖然李學武還是收着說了。
霍永芳他們再早熟,也聽不出李學武話裏的含義。
可活了大半輩子,遭了大半輩子風風雨雨的二爺聽得出來。
等上了副駕駛,看着李學武踩着油門将車開出了院,這才問出了自己的擔憂。
“你是要養蠱嗎?”
“嗤~”
聽見葉二爺的話,李學武嗤笑出聲。
轉過頭看了看,笑道:“您是不是太高看您這些高足了?”
葉二爺被李學武的話噎了一下,也是有點兒受打擊。
李學武轉過頭,扶着方向盤笑道:“養個屁的蠱,就這幾條小蝦米,永遠都成不了真龍,充其量就是隻小長蟲”。
倒不是李學武給這些小子一杆子打死,他也是希望這裏能出一個、兩個得用的。
如果真的培養好,那倒座房這些小子就不是第一批。
十幾年後,這就是黃埔一期、二期……
葉二爺轉頭看了看李學武,他現在也是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了。
“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啊”
葉二爺也是給這些小子正名呢,他一直都覺得李學武和聞三兒防着這些小子。
這不是錯覺,他就是能看出倒座房對這些小子并不信任。
他想着說這些孩子吃了苦了,好好教育就能成材的,也是想着李學武多照顧照顧。
老人嘛,都是跟他一起共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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