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森林之中，李觀棋牽着短發女孩的小手，漫步而行。
“姑姑。”
女孩低着頭，眼神黯然，“她是那個混蛋的二姐，但她和那些混蛋不一樣，她對我很好……那天，她路過齊梁城，順便來看望那個混蛋，然後就在馬圈旁邊發現了我。
姑姑帶我去城裏逛街……那是我第一次去到齊梁城的街市，她帶我買好吃的零食，買好玩的玩具，買好看的衣服。
我從來沒有那麽開心過。
到了晚上，等那個混蛋從青樓回來了之後，姑姑就和那個混蛋大吵了一架。
我不知道那晚姑姑和他到底說了什麽，反正最後的結局就是，姑姑回到我面前，說以後她就是我的家人，她會撫養我，她還讓我把那裏的一切都忘掉，可是……可是……”
說到這裏，女孩的聲音裏隐隐透着幾分哭腔。
但這個短發女孩終究是沒有哭出來。
她隻是擡起右手擦了擦眼角，深呼吸幾口氣之後，才重新繼續說道：“那一天，我終于遇見了真正的親人，可是就在那一天的深夜，京城傳來消息，說是八國柱造反，新帝被殺，八國柱聯手朝嬴氏皇族發起追殺令。
姑姑馬上帶着我連夜逃離，然後我們一路跑，一路跑。
大概是在三天之後？
我在姑姑的背上醒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之後，就通過地上的一片積水，發現自己的眼睛瞳孔變成了豎瞳，跟小貓的眼睛一樣。
姑姑很震驚，說我是什麽‘皇血尊者’。
我聽不懂。
但姑姑說我的出現，一定代表嬴氏皇族命不該絕，還說什麽我的後裔，會比以前的嬴氏皇族更加強大。
然後她就忽然對我說，她要篡改我的記憶，這樣才能更加安全，還說等以後我的記憶自然會恢複的。
說完她就伸出手指點了一下我的腦袋。
等我再醒來，我就變成了什麽‘周岚’。
直到剛剛，你出現之後，拿手上的紅光對我照了一下，我才想起來所有事情。”
說到這裏，短發女孩低着頭，兩隻下手緊緊攥成拳，眼泛淚花道：“她死了，對麽？那時候她留下來，一個人對付那個自稱姓魏的家夥，她說她很快就會回來找我，可她沒有回來，她和灰鴉哥哥一樣，死了，對麽？”
“……”
李觀棋沉默着，腳步未停，牽着小女孩的手，繼續漫步雨中。
“可你活了下來。”
半晌，他才輕聲說道：“你的姑姑，還有那個灰鴉哥哥，他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不要讓他們失望，要幸福地活下去。”
“我要報仇！”
短發女孩擡眸望向李觀棋，那雙金色豎瞳的深處，透着完全與年齡不符的堅毅，“我要殺死那八國柱，殺死那個大楚女帝，我想爲姑姑和灰鴉哥哥報仇！你會教我修煉嗎？嗯？”
“我……”
李觀棋低頭看着這個年僅九歲，命運多舛的小女孩，神情複雜到了極點，半天說不出什麽話來。
“那個大楚女帝，是我師姐。”
猶豫良久之後，李觀棋最終還是停下腳步，然後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的這一個小女孩，輕聲道：“我不想瞞你，而你年紀雖然小，但很聰明，所以我選擇現在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
那個大楚女帝，叫做王燕青，是我最親的師姐，她和你的爺爺嬴玄一樣，都救過我，她甚至救過我足足四次，我到現在還欠她三條命。
所以，我、我，抱歉，孩子，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總之，我不可能幫你報這個仇。
因爲她是我師姐，我永遠不可能對她下殺手。
你……你能理解嗎？”
說到最後，李觀棋看着這位短發女孩，心中五味雜陳。
“我懂。”
然而，出乎意料的，小女孩卻是輕輕點頭，“就像我姑姑和那群混蛋一樣，姑姑是那群混蛋的家人，但這不影響姑姑很好，和那群很壞的混蛋不一樣，你和那個大楚女帝也是這樣的情況，你和她是親人，但這不影響你很好，而她很壞，對嘛？”
“不，不太一樣。”
李觀棋歎了口氣，“我心中的王燕青，同樣很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姐，但如今的大楚女帝，她、她并不完全是我認識的那一位王燕青，她……她由于某種原因，性格出現了變化。”
“聽不懂。”
小女孩皺了皺眉。
“抱歉。”
李觀棋隻是低頭道歉。
“那你還會教我修煉嗎？”小女孩又問。
“我會竭盡所能，毫無保留，我向你爺爺的在天之靈保證。”李觀棋認真地看向她。
“那我以後去找你師姐報仇，你會阻止我嗎？”小女孩繼續問道。
“我會帶她躲着你，永遠不讓你倆有相見搏殺的機會。”李觀棋如實說道。
“……”
小女孩又皺起了眉頭。
“抱歉。”
李觀棋則是又低頭道歉。
“我想叫嬴霜，可以嗎？”
忽然，小女孩話鋒一轉，談起了關于名字的話題。
“嬴霜？”
李觀棋微微愣神，好奇道：“爲什麽是這個名字？我還以爲你經曆了這些事之後……嗯，會不是很喜歡‘嬴’這個姓氏。”
小女孩當然不叫周岚，那隻是她姑姑篡改的假身份而已。
可李觀棋也确實沒想到，在小小年紀遭此經曆之後，她居然還願意冠以“嬴”姓。
“和那個混蛋沒關系。”
小女孩仰起頭，望着逐漸雲散雨止的澄澈夜空，金色的眼眸之中泛起幾分懷念和悲傷，“是我姑姑，她姓嬴，她跟我說過，我的後裔，會比以前的嬴氏皇族更加強大。
如果這是她的期望，那我想幫她實現。
所以我願意繼續姓嬴，但不是跟那個混蛋姓，而是跟我的姑姑姓。
至于‘霜’字，則是因爲我姑姑的佩劍。
她腰上挂着一把很漂亮很漂亮的白色長劍，叫做‘銀霜’，從不離身，也從來不給我碰。
她說等我長大以後，她的丈夫都可以給我碰，但這把劍不行，說‘銀霜’是她的寶貝，比丈夫都重要一萬倍……雖然她其實還沒成親，壓根就沒丈夫。
所以我想叫嬴霜。
跟着姑姑逃亡的時候，我們在小鎮裏路過一個說書人，我聽到他講，一個人慢慢長大以後，很多小時候的事情都會忘記。
我不想忘記。
所以我要用這個名字，這樣每當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就能想起我的姑姑。”
說到這裏，小女孩的兩隻小手，再次緊緊攥成了拳。
此時的夜空，雖然還下着濛濛細雨，但其實烏雲已經散去大半。
那清澈的月光，也已然能夠灑下些許，照向這片靜谧的森林。
而在月光的籠罩下，這位女孩的金色眼眸之中，已經看不見半分悲傷，所剩下的，隻有深深的堅定。
“那麽，嬴霜，我會嘗試把你姑姑的那一柄‘銀霜’劍找回來。”
李觀棋看着她，輕聲說道。
“真哒？！”
聽得此言，小女孩頓時眼睛一亮，欣喜無比。
“我會盡力。”
李觀棋微微一笑。
小嬴霜臉上的笑意愈發燦爛。
“那、那我們現在到底要去哪兒？”
女孩接着又問了句，然後環顧四周，面露遲疑之色，“我不太确定，但我們好像……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繞着這片樹林轉圈圈，邊走邊聊，爲什麽？你是……迷路了？”
“不，我是在等人。”
李觀棋輕輕搖頭。
爲什麽找到這小女孩之後，他不立馬回草原或者平安京？
因爲根本走不了。
實際上，早在他穿過空間傳送門，找到嬴霜的同一時間，他就已經察覺到了——有人一直跟在這個小女孩附近，但是沒有現身。
除此之外，他還發現，這個小女孩的靈魂處于被鎖定的狀态。
隻要對方想，那麽這個小女孩的靈魂就會被瞬間壓爆。
而他大概率是根本來不及阻止的。
正因如此，李觀棋才不敢輕舉妄動，隻能一直帶着嬴霜在這樹林裏面邊走邊聊天，想等那個潛伏暗中的身影主動現身。
而這個潛伏暗中之人……
對方有着一股深不可測的詭谲氣息。
李觀棋從未感受過這種異血氣息，讓他從靈魂深處感覺到不适，怪異無比。
直覺告訴他，那絕對就是師姐的惡魔血。
也就是說，其實早在他找到這個小女孩之前，王燕青就已經先他一步，提前找到這個小女孩了，隻是不知道爲什麽，王燕青隻是尾随跟蹤，沒有現身。
爲什麽？
李觀棋不知道。
但答案，或許很快就要揭曉了。
“師姐，不用再捉迷藏了吧？”
李觀棋站起身來，牽着小嬴霜的手，望向左側前方的樹林陰影處。
“簌簌。”
樹葉摩挲抖動。
隻見在那片陰影之中，有一道修長身影，從濛濛細雨裏走來，出現在皎潔的月光下，徹底露出了真面目。
那赫然是一位身穿青色長裙，容貌堪稱人間絕色的高挑女子，一雙血紅色的美眸勾魂奪魄，好似媚眼如絲，但仔細望去，卻又有幾分妖冶嗜血之意。
【“半神級”上古純血惡魔種！】
【極度危險！！！】
“好久不見。”
這位大楚女帝望着李觀棋，猩紅的朱唇微微勾起，臉上浮現幾分淡淡的笑意，“師弟。”
“……”
李觀棋同樣望着這一位兩年不見的至親故人，神情恍惚。
半晌，他才眼神複雜地開口說道：“好久不見，師姐，這還是我第一次看你穿紅色之外的衣服。”
“好看嘛？”
王燕青展顔一笑，雙手輕輕牽起流蘇裙擺，動作優雅地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将這件做工精緻，華美無比的高貴長裙，從前到後地展示了一遍。
裙子很漂亮，獨一無二。
人也很美，動人心弦。
可是此時王燕青臉上的這一副妩媚笑容，卻讓李觀棋感受不到半分親切。
他的師姐，不應該是如今這副模樣。
“這兩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李觀棋望着王燕青，心中五味雜陳，“師姐，跟師弟說好不好？或許我能有辦法的。”
“發生了什麽？”
王燕青邁開腳步，緩緩朝他走來，聲音輕柔，“發生了很多很多事呢……嗯？”
這位大楚女帝低頭望去。
隻見此時的小嬴霜，躲在李觀棋身後，仰頭看着王燕青的血色雙眸，面色煞白，身軀顫抖不止，恐懼到了極點。
“你在害怕麽？”
王燕青看着這個小女孩，微微歪頭，好似有些詫異。
“嘿，這樣可不行哦。”
她忽然掩嘴輕笑，笑眼彎彎，“光是看見我就害怕成這樣，等将來長大了，該怎麽找我爲你的灰鴉哥哥報仇呀？雖然……”
說着，她的眼中泛起幾分異彩，輕聲道：“雖然等你長大之後，本來也不會有機會找我報仇的。”
“我、我肯定會有！”
小嬴霜鼓足了勇氣，朝她大聲喊道：“我是嬴氏皇族！我是皇血尊者！我最多隻需要二十幾年就能成爲九宮級！女魔頭！你給我等着！”
“好蠢的發言。”
王燕青聽得此言，臉上笑意更濃，花枝亂顫地笑了笑，“奇怪呀，我跟着你走了這麽久，原本還覺得你這小孩挺成熟挺聰明的呢？怎麽現在這麽蠢？還是說……”
這位女帝微微側頭，看向身旁的李觀棋，微笑道：“是這位大哥哥給了你犯蠢的勇氣？”
“爲什麽？”
李觀棋看着她，眉頭微皺，“師姐，我還是來晚了，你比我更早地找到了她，可是你一直不出現，直到現在才現身，爲什麽？”
“意外而已。”
王燕青聳了聳肩，輕笑一聲，“既然我已經找到她了，那她就跑不掉，所以就跟着散散步咯，倒是師弟你，你居然能從長城之外跑進來，倒真是令我意外，你怎麽做到的？嗯？能帶着師姐也出去走走嗎？”
“……”
李觀棋看着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心中百感交集。
“是惡魔血。”
李觀棋忽然說道，“是這份起源于神話時代的血統，改變了你，對麽，師姐？”
“改變？”
王燕青嘴角微勾，輕輕搖頭，“不是改變，是它的覺醒，讓我成爲了真正的自己……那，你呢？師弟？你找到真正的自己了麽？”
說着，這位絕美女子湊近了李觀棋，伸出白皙的右手，輕輕撫摸李觀棋的臉龐。
她的指甲如厲鬼般又尖又長，而且還是如鮮血一般的猩紅色，劃過李觀棋的臉龐，讓他有種難以言喻的觸感。
二人靠的極近，幾乎是身體相貼。
正因如此，李觀棋也得以更加清晰地感受王燕青身上的那一股“味道”。
那是一股令他身體出現奇怪狀态的“味道”。
有點像是欲火焚身，但仔細感覺，卻又更像是怒火沸騰和殺意翻湧……奇怪無比。
“你還沒有。”
王燕青看着近在咫尺的李觀棋，吐氣如蘭，在他耳畔輕聲開口：“你根本沒有找到真正的自己，你沒有看見你先祖的記憶，真可惜，不過也真驚人。
我本以爲你能修煉這麽快，是跟我一樣，覺醒了遠遠超脫于這個時代的血脈，所以才形成了降維般的打擊。
結果并不是。
但這反而更加驚人了，你根本沒有完全覺醒先祖血脈，卻依舊得到了如今的這般成就，真的好了不起呢，師弟。”
“師姐，你到底在說什麽？”
李觀棋眉頭緊鎖，詫異無比。
“在億萬年前，在那個已經徹底消失在曆史長河裏的上古年代。”
王燕青仰起頭，用右手指着天上的那一輪皎潔彎月，輕聲道：“看見了嗎？就在那裏，在那顆美麗的月球上面，那上面的坑坑窪窪，至少有一半是源于當年的那場大戰，一場将整顆月球夷爲平地的大戰。”
“大戰？月球？！”
李觀棋愈發茫然。
“看來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王燕青輕聲呢喃，望着夜空之中的月亮，眼中的血色愈發濃郁。
“師弟，你的先祖們和其它上古種族，當年就是在那裏聯手起來，将我們惡魔一族剿殺到……近乎滅絕。”